成为周月沉的夫人，放在以前她压根就不敢想。可现在这一切都是真真实实发生的，但她有时候还是会有一种飘在云端的不切实感。
岁岁偷偷掐了自己的大腿，疼痛感让她清醒了许多。她抬头环顾屋子，四处都是红艳艳的，这不是做梦，是真的。
苏宜在她耳边悄悄说话，“都到这一步了，还觉得是假的？”
岁岁听出了她话中的促狭，不服气拿手要去拧她的嘴，被苏宜笑嘻嘻的躲过了。待换上了嫁衣，玛瑙赶紧端来一盘子饼子，“姑娘赶紧趁现在先吃几口，姑姑说了回头可没时间吃呢！”
又怕弄花了口脂，岁岁尽量长大了嘴巴吃，那模样惹的屋子里的女眷都哈哈大笑。
岁岁是从王府出嫁的，但周月沉依旧带人来院子接亲了，随后抱着她上了花轿，自己又骑着马绕着周安城走了一圈。岁岁还问过他如此招摇行事也不怕消息传到了昭都惹来陛下不痛快，周月沉却是满不在乎，“知道了又如何？我明媒正娶的娘子，本就该全了礼数。”
她一只手拿着和欢扇，另一只手悄悄的将帘子掀开了一条缝儿，沈承带着一队人撒了一路的喜钱，两边道上的百姓得了钱后个个笑的灿烂，拱着手说尽了好话。
岁岁听到了一句早生贵子，立即放下了帘子。扇子后头的小脸蛋已经红了一大片，她摸摸肚子，心里想着日后若能再有一个女儿也是一件好事。
花轿再次停在了王府门口，她跟周月沉各执红绸的两端，小心地跨过了火盆沿着长廊走到了正厅。林漾坐在上首，目睹两人拜了天地，从此结为了夫妻。
周月沉将岁岁送回了院子，他细细的端详小娘子，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下去过。这一路走来艰辛又心酸，好在他们谁也都没放弃过，也终于等待了圆满的这一日。
“娘子，你可知道新婚之夜要做什么？”他举着酒盏站在她面前，眼角眉梢都被屋子里的红染了暖意。
共饮合卺酒。
在青山镇的时候她去给喜宴帮过忙，忙完了以后也会跟着其他人一起去凑热闹。等新嫁娘到了新房以后郎君便要与她饮下合卺酒，然后剪下二人的一缕头发放进荷包中。
该有的仪式他们一样不能少。
岁岁一直用扇子挡着脸，这会也不好意思拿下来，周月沉在她身边坐下，“不打算给你夫君看看今日新嫁娘的模样了？”
她一点点的撤下扇面，露出一张芙蓉娇面来。周月沉呼吸一滞，因为一直在后厨打转她惯来不喜欢穿太繁复的衣裙，当时在浔州他也准备了许多给她，她也就穿过几件而已。
今日大婚总要隆重许多，正红色的嫁衣衬她的面若霞彩般娇艳，而她的发也被高高盘起，这代表在从此往后她是他的妻了。
“岁岁，愿你我永不分离。”他斟满了两盏酒，将其中一盏递给她。
酒盏之间用红色的丝绳绑着，象征着永结同心。岁岁小心翼翼的穿过他的臂弯，俩人同时仰头将合卺酒喝了。
酒液辛辣，岁岁吐了吐舌头。望着那一小截嫣红，周月沉的眸色深沉了几分。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他还要出去应付宾客。
他果真是恨透了这些繁文缛节！
“我让玛瑙准备了面，你吃了以后早些洗漱。”今日从一大早就开始忙起来了，为了避免中途尴尬岁岁连一些带汤水的食物都不敢吃。到现在也就用了一块梅花饼，早都饥肠辘辘了。
等郎君出去宴客了新嫁娘也得规规矩矩的坐在房内等人回来。周月沉这些小细节是不在意的，他更怕委屈了岁岁。
“王府里都是自己人，不妨事的。”他趁她不备，飞快的在她唇角一啄。
岁岁被偷袭了，她红着脸把人推远的一些，“殿下还是快去招待宾客吧！”本来他进来也就是为了合卺酒，如今耽搁了不少时间，外面的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想呢！
岁岁脸皮薄，周月沉却脸皮厚的很，“外面那些都是没妻没子的，自然无法体会这种喜悦。”尤其是沈承，吼得那么起劲，不知道还以为是他成亲呢！
等周月沉离开后汪莲和玛瑙也问她要不要先沐浴更衣，这凤冠虽然好看，可也是实打实的沉。岁岁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被压垮了，她点点头，“那就先沐浴吧！”
她怕先用膳会把衣服弄脏了，这么漂亮的嫁衣她才舍不得呢！
玛瑙轻柔的给她拆光了头上的东西，岁岁顿觉轻松，“还是这样最舒服！”
这套凤冠霞帔肯定是没机会再穿了，费了那么多心思只穿这一次确实很奢靡。可岁岁还是欢喜的，她想她要找一个箱子小心的装起来，说不准以后还有机会给自己的女儿。
“姑娘……不，夫人在想什么，脸这般红？”玛瑙被汪莲瞪了一眼后才赶紧改口。岁岁如今的名分还没有正式下来，他们只能先称呼夫人了。
今夜除了新郎官其余人都是一样的，管他什么王爷世子，谁来都要喝酒！沈承抱着酒坛子满场乱窜，苏河在边上都没眼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夜他才是新郎官呢！”
苏宜急忙捂住自家老爹的嘴，生怕他再胡说八道！她还四处瞅瞅，确定周月沉在另一处喝酒没听到他们的话才放心了不少，“阿爹，你可千万别瞎说了！殿下把岁岁看的紧，可不能说这种话！”
上一回送昱耀走都醋成了那狗笔样子，要是听到有人说沈承像新郎官指不定还得气成什么德行呢！
苏河赶紧闭嘴，苏宜哈哈大笑，扯着方涟九酝他们又喝了半坛子酒。苏河又看不下去了，“你一个姑娘家你说说，你这样的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天天挤在男人堆里同人家称兄道弟，哪个不长眼的才能看上她啊！
百里照在边上听了心中百般不是滋味，他有好几次都想脱口而出他看的上了。可是眼下场合不对，苏宜又缺根筋，真说出来了，结果未必能如他意。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九酝也忍不住喝多了，越想越难过，可难过之余更多的还是替周月沉开心。他家殿下苦啊！从小身上包袱就重，这些年外人都是不知道他过得什么日子，虽身为太子，可没几个夜里能睡好的。
“你们老说殿下手段厉害，可也不想想在那吃人的地方殿下不厉害些老早给人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九酝抹抹眼睛，“我九酝把话放在这里了！以后谁要是跟我家女主子过不去，就是跟我九酝过不去！到时候我非得把人摁在地上揍一顿！”
苏宜哈哈大笑，“你且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就殿下那样的，能叫岁岁吃亏？”
说的也是！九酝拍自己的嘴巴子，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不过女主子柔弱不能自理，他少不得日后要注意些，千万不能像上回那样叫人无声无息给绑走了！
沈承喝的醉醺醺的，不过神智保留了几分清醒，他拍拍周月沉的肩头，“虽然你是我主子，可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兄弟，你今日成婚，我是真高兴！以后有人陪你了，你再也不会孤单了！”
周月沉皱眉，沈承还在絮絮叨叨，无非就是霍恒没来有点可惜，亦或者他什么时候才能抱的美人归请大家伙吃喜酒。
这话说的怪可怜的。周月沉在想要实在不行，那回去帮沈承一把算了！陆霓裳那个女人虽然讨厌，可架不住沈承一根筋的栽进去，总不能叫沈承真的伤心难过一辈子。
王府里灯火通明，处处张贴的大红喜字都在告诉每个人今夜这场婚事。而离王府不远的一处宅子里却安静的可怕，温了了站在假山上的亭子里，远眺王府的方向，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耳边好像就听见了人声。
快乐都是他们的，而她什么都没有。
“羡慕人家成亲了？公主花容月貌，若是想成亲自然有大把的人愿意。”
讨人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惹的温了了露出嫌恶的表情。楼烨也看向王府的方向，他知道周月沉今夜要娶一个小娘子。一个太子娶一个对自己毫无助力的妻子，楼烨都要笑了，“等回了昭都他就会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么错误的事情了。”
“你懂什么？世上男子千千万万，大多无情无义，唯有那么一个俩个才是例外。他们重视感情，只要认定了一个人就会永远不变心意，世上的女子也都祈愿自己能遇上这样的男子，得到这独一无二的厚爱。”
楼烨耸肩，并不在意这些，假装遗憾道：“真可惜，你我都没有这样的福分能够得到这样的感情。”
温了了转身，“周月沉已经知道你在周安了，你胆子可真大，你就不怕他来一个瓮中捉鳖，让你有来无回吗？”
柔然跟西楚可不一样，西楚并没有明面上与大梁交恶，甚至有些时候都要仰仗大梁。而柔然这些年几次三番的试图冒犯大梁边境，若不是林漾压着，柔然指不定还真能拿下几座城。
“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西楚吧！大梁常说墙头草两边倒，我以前还不太明白这意思，眼下这不符合了西楚嘛！周月沉这人最恨人家不忠不义，他要是知道西楚暗中和柔然有所勾结，你猜他会这么对付你？”
温了了眼神一变，语气也冷冽起来，“管好你们柔然！当初你们带走白鹏，这笔账周月沉也记得呢！要说对付，周月沉也是对付柔然，毕竟林皇后被毒杀这桩案子里柔然可没少出力气。”
楼烨站直了身体，目光变得危险起来。温了了没有害怕，楼烨想跟她合作，就算对她再有不满也不会动手的。他们这样满含算计的人永远都是把利益放在第一位，有苦有泪也能坦然的咽回去。
“那昱耀那小子呢？西楚毁了他的家园，你又救了他的性命，到头来他还是要去找西楚报仇，你说他累不累？”楼烨似笑非笑。
温了了面无表情，“楼烨，你别轻易惹我，后果你负担不起。”她说完以后也不再去看楼烨的表情，转身就下了假山。
楼烨靠着柱子继续远眺王府，周月沉太谨慎了，他的人没法子混进王府。要不然他还能知道今夜王府里是个什么光景了，他脑海里浮现出那双圆溜溜的鹿眼。
他在柔然有过的女人不少，但没有一个是能够给他留下深刻记忆的。说来也奇怪，那个小娘子是美貌但也没有到人间绝色的地步，怎么就能让他念念不忘了？
大约是明明害怕到极致了却还是努力表现出不怕的样子来，泪珠都在眼眶里打转转了，依旧倔强的忍住不掉，生怕泄露了一丝脆弱叫敌人看了开心。
是个美丽又脆弱的女人，这是楼烨最初给她的评价。
让他想起了自己的阿娘，柔然王室曾经最美的一朵娇花，盛开的时候轰轰烈烈，凋零的时候黯淡收场。所以他才会动了为数不过的一点恻隐之心，没有当场斩杀了她。
“如果那个时候也有人稍微心慈一些，兴许那个女人也能活下来了。”微弱的声音弥散在漆黑的夜里，仿佛从来没有人说过一样。
谁知道呢？脆弱这个东西本来就不该光明正大的出现，谁能叫最软弱的地方血淋淋的扒开然后昭告世人，不都是躲起来等到夜深人静再无他人的时候才敢露出一丝难过。
……凤翥鸾翔，山遥水长。今夜注定是个美好又缠棉的好日子。
除了周月沉以外其余人都喝的醉醺醺的，沈承都喝大了，走起路来都是摇摇晃晃的还一个劲嚷着自己没喝多。
方涟肩上扛着他一只胳膊，这才没让沈承自个把自个摔了。宾客散尽，最后就剩下周月沉和林漾了。周月沉思索了很久，拿捏不住自己是该叫舅舅还是叫岳父，林漾现喝的也不少，正审视着他。
周月沉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背。母后走的早，父皇与他之间关系也不融洽，再后来他来凉州军营一直都是长在舅舅身边的，在大部分时间里林漾承担起了一个父亲的角色。林漾对这个姐姐留下的唯一孩子又严又宠，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娶了岁岁。
“哪怕到现在这一刻我还是不赞成这桩婚事的，岁岁年纪小不懂事，却因为你的缘故过早的成为了一个母亲。她很乐观，可不管是东宫还是日后的皇宫都绝非她想的那样简单。阿沉，我只一句话，莫要让她掉眼泪。”
女儿家眼泪精贵，轻易不得掉落。如果有可能周月沉和林漾希望岁岁永远都不会有掉眼泪的机会，周月沉跟他承诺，“舅舅放心，我视她为珍宝，此生也绝不会辜负她。”
“我不听你说的，我只看你做的。若将来有一天你负了她，即使你是我外甥，我也不会轻饶了你。阿沉，我说到做到。“林漾一字一句，毫不含糊。
有朝一日岁岁在昭都受了委屈，他这个做父亲的一定会亲自去将她接回凉州来，他林漾的女儿不是给人欺负的，男人薄幸不要也罢。
岁岁换了衣服乖巧的坐在一边等周月沉回来，汪莲和玛瑙都陪着她，岁岁想到了宋柘。姐姐出嫁做弟弟本该在场的，可惜那小子背着她去了军营，到现在也没个信回来。
“阿柘虽然顽皮，但心中也有数。王爷麾下治军严明，想来他也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自然是不能随意离开的。”汪莲安抚她。
岁岁也只能这样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