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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毗邻陈国边境的肃州茗川县落在了幽军手中。

陌隐更是在千军万马中抢回了曼娘的尸身,交还给了吴茂行。

吴茂行决定,在故土安葬母亲,让他的母亲与父亲的遗骨合葬,以圆她旧时的心愿。

说来也巧,茗川县与墨砚镇毗邻,当年披着晏世子马甲的顾悠然在途经墨砚镇时恰逢此地遭遇天灾,顾悠然命手下将士积极赈灾,救活了数以千计的墨砚镇百姓。

这些百姓如今听闻是镇国公主顾悠然、曾经的晏子冉所率军队亲临此地,竟争相前来,迎接幽国军队。

史载,镇国公主率部攻打茗川,取道墨砚镇,时人皆箪食壶浆,以待王师。

对这些生活在底层的普通百姓来讲,皇帝是谁并不重要,是男是女更与他们毫无相关,只要上面的人给予他们想要的生活,让他们能够安居乐业,好好地活下去,他们就会支持她,拥护她!

于是,在墨砚镇这道防线的全然溃堤下,茗川县轻而易举地落入了镇国公主的手中。

吴茂行的故乡位于茗川县西边的木棉村,村里到处都种着木棉花,而吴家更是世代扎根此处的大姓人家。

吴家的宗族长老甚至比当地的村长还要来得威风。

在这里,村长无权处死村中的百姓,吴家长老却可以凭借宗法族规处死家中的男女老少。

氏族倾轧在这座美丽的乡村中上演了一幕幕的悲欢离合。

吴茂行从小就不喜欢这个村子,更不喜欢吴家。

只因他的堂姐在出嫁前一天上吊自尽,就要被族中长老拖出来鞭尸,到死也不让她安生。

那时小小的他去问父亲,如果自己是堂姐,也不会愿意嫁给那样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已经死了五个媳妇儿了!

村里所有女眷都在背地里议论,说那户人家的媳妇儿都是被丈夫活活打死的!

反正嫁过去也是被打死,还不如上吊来得痛快!

他问父亲,为何伯父要把堂姐嫁给那种人家,只为了多得些聘金吗?

父亲却只是叹了一口气,道:这都是命!

他才不管什么命!

母亲总是把父亲的话奉为金科玉律,他也不好去打搅母亲。

只是那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的吴茂行沿着木棉村中穿过的小河,在河边为堂姐偷偷烧了半宿的纸钱。

人死为大,为何族长连堂姐的尸身都不放过!

圣人教导世人知礼守法,可为何在他们这个地方,宗族规矩却分明大过天!

陈律规定不可侮辱尸体。

宗法却说堂姐罪不可恕,理当鞭尸。

而木棉村里所有读过书的智者都冷眼旁观这一闹剧。

在年幼的吴茂行看来,这就是一场闹剧。

不管堂姐做过什么,她都已经死了!

人死为大!

这些最读书明理的人却无一人站出阻拦。

就连他的父亲也在一旁沉默地别过脸去,安静地仿若一只撅了嘴的鹌鹑。

这不是他在圣人笔下学过的明礼互助的和乐家园!

小小的吴茂行不知道自己在担心着什么,又在害怕着什么。

只是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他的父亲因病去世,一场小小的伤寒就要了父亲的命,而他和母亲在死里逃生后面对的便是态度大变的吴家族老。

原本他的父亲是一名秀才,在十里八乡也算是小有名声,家产丰厚。

可等到父亲撒手人寰后,吴家就打着同族的名义扣留了他家的大半资产,说这些本来就是属于他们吴家的!几个伯父叔父更是搜刮干净了父亲遗留给他们母子仅剩的值钱的财务,说是要替他们保管。

母亲一介弱女子,又怎么抵得过百年大族的人心算计。

恐怕父亲也不曾想到,曾经他冷眼旁观她人悲惨的命运,如今竟也会风水轮流转地落在自家遗孀和亲子的身上,举目无亲,孤立无援。

那时小小的吴茂行看到的只是对着他们母子二人流口水的饕餮饿狼,他们谁都不想照料这对可怜的母子,只想在侵占他们的财产后让他二人麻溜的滚蛋!

为此,他们甚至还巴巴地主动上前,要为他的母亲物色夫家。

吴茂行不是不想母亲改嫁,可他们为母亲介绍得都是些什么腌臜人家!

有嗜赌的!有好吃懒做的!有家暴的!

他们分明是想让母亲悄无声息地随先夫而去,还要外人道一声吴家面慈心善,待媳妇儿如此尽心尽力!

虚伪!

恶心!

阴险!

还好母亲性情刚烈,为了亲子,就算把刀顶在脖子上也不愿改嫁,非要亲手把他拉扯大!

没有经历过得人永远也不会懂得,有时候朋友比亲人更可信。

在父亲故去的这些年里,在他还未金榜题名的无名岁月中,有多少次他们母子是靠着父亲曾经同学故交们的接济,才熬过了酷暑严冬。

时至今日,吴茂行对那群穷时话风凉、贵时急献媚的所谓亲人也没有丝毫好感。

他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满足母亲的心愿。

他知道,如果可以,母亲一定希望她能够与父亲同葬。

于是,他带着母亲的遗骨,在镇国公主的开路中,重回这方故土。

这一日,顾悠然携陌隐、舜英、言怀信等人前来吴茂行的故居祭拜曼娘。

待陌隐等人辞行后,顾悠然独自一人留了下来。

看着眼前潦草简单的屋舍,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大历平民生活的居所。

“家徒四壁,让您见笑了!”吴茂行拱手道。

顾悠然摆摆手,掀起衣袍,席地而坐道:“还是老样子,叫我子冉就行!”

吴茂行也不推拒,由着她的意思照旧唤她道:“子冉。”

“这才对嘛!”顾悠然道:“你我二人乃生死之交,又何必拘泥君臣之礼。”

吴茂行也不再和她客气,与她对坐道:“子冉能够亲自前来送家母一程,我非常感激。”

“曼娘忠烈,心怀大义,我自愧弗如!难怪她能教养出你这样的人才!”顾悠然由衷道。

吴茂行摇摇头:“子冉,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和母亲以前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顾悠然环视四周,却道:“以前是不知道,今日前来一看却也什么都明白了。”

眼前的茅草屋一看就知道翻修过多次,加之秋雨霖霖,屋顶更是破烂不堪,多处漏雨,吴茂行甚至不得不找些盆盆罐罐接着屋顶上漏下的雨水,就连停灵处也零零散散地摆放了几只接雨的罐子。

“我少时家贫,只有母亲可以依靠,”吴茂行坐下来,和她细细讲述着那些他以为早已遗忘在记忆深处的过往:“母亲她分明有机会改嫁,最终为了抚养我长大,却也还是放弃了。”少时不是没有好人家看中勤劳良善的母亲,可是,“母亲担心一旦她离开,吴家的叔伯会虐待我,于是和我住了这么多年的茅草屋。”

“吴家是个大家族,你看到没刚入村时的那座富丽堂皇的牌匾,那是吴家三十代举人老爷高中后县里的封赏,象征着吴家的牌面。”

“可是不管他们说得再冠冕堂皇,也不能改变他们烂透了的那颗心。”

“子冉,你知道吗?我从小就不喜欢吴家,更不喜欢这座木棉村。在家父尚在人世时还不明显,当家父故去后,当我和母亲终于沦落成为人人白眼的底层百姓时我才发觉,原来一直以来,我讨厌的从来都不是木棉村里橙红的花朵,而是那无法言说的罪恶人心!”

“亲人之中,更是富时盼你穷,穷时盼你卑,从来都不盼人好!”

“亲人之间的守望相助从来都只存在于书中的单薄刻画,利益之间的锱铢必较才是人与人相交时的常态。”

“子冉,我不喜欢宗族打着宗族家法的名号私设刑罚,不喜欢贫苦之地百姓未开化明礼时的市侩嘴脸,不喜欢老无所依、欺辱妇孺的冷漠人心。”

“你说,我们究竟要多努力,才能够启民智,树新风,实现大同天下的理想蓝图?”

“我不知道,”顾悠然倚靠在过门石上,就着手中温热的茶杯,轻柔却坚定道:“可我知道,道阻且长——”

“行则将至。”

“行则将至!”

最终,吴茂行和顾悠然二人异口同声道。

他们相视一笑。

是呀,多年前,在那座风雨飘摇的酆狱中,他曾在晦暗的牢房中听到过她与姚震的对话。

面对姚相步步攻心的惑人话语,她却仍旧坚守初衷,不改初心。

这世间本就无路,走得人多了也就变成了路。

而他们就是继往开来,走在所有人前端的探路人。

他吴茂行无惧,更无畏。

只因他们脚下的道路已然无比清晰。

这一夜,他们君臣二人就着夜色昏暗的烛火,在泠泠漏雨的茅草檐下,初步拟定了大历的建国方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