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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公主来访。”管家佝偻着身子,尽忠职守地传达着前门传递来的消息。

“快请,”言怀谨闻声立马起身:“不,我亲自去接。”

一刻钟后,言怀谨屏退侍从,亲自焚香烹茶,款待这位难得登门而来的贵客。

顾悠然褪去身上的银白狐裘斗篷,内着白半袖银蓝圆领衫,下着鎏银兰草百褶裙,外罩加绒月牙白褙子,臂挽毛织兰花刺绣披子,如云的青丝用一只鎏金蓝紫色琉璃花朵镶东珠流苏步摇轻挽在耳后,银梅映雪,新月生晕,教人心生向往。

她坐在雨晴阁的茶桌前,脚下的地龙将阁内烧得暖融融的,犹如春回大地,风娇日暖。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的赏心悦目,令人心旷神怡。

透过一侧的花墙漏窗,她能够直接看到窗外的绵绵飞雪。

雨晴阁前是一座青玉堆砌的露台,露台对面是一座竹林,其间凉亭、潭水、小桥、山石夹杂,一步一景,各具特色,美不胜收。

这才是世家大族经年沉淀的深厚底蕴。

不说雨晴阁的雅致摆设,单论言怀谨一手调香烹茶的手艺,没个十年功夫就无法出师!

言怀谨身着毛绒织银竹刺绣圆领青衫,头戴祥云纹青玉冠,芝兰玉树,霞姿月韵,举手投足间尽显文人雅士的高雅情态。

只见他从管家手中接过一只巴掌大的博山初雪水晶香炉,将其置于桌案上。

而后掀起博山水晶香炉盖顶,用金铜香匙把调好的桂花香灰加到香炉的三分之二处,轻轻搅拌桂花香灰,使香灰蓬松,避免香灰过少造成断燃。

完成调灰一步后,言怀谨用金铜灰压轻压炉中的香灰,使其定型,确保压平不压实,再轻轻抚平香灰,形成一个完整的平面。之后用香扫清理干净香炉边沿上的余灰。

然后,言怀谨拈起金铜篆模轻放在香炉中央,再将桂花香粉填入篆模中,少量多次取粉、填粉,确保香粉均匀铺散在篆模中,避免出现断燃。

而后,他轻敲金铜色篆模,确保桂花香粉尽数脱模后,方才重新拈起篆模,垂直提起,收到桌案边的调香工具栏中。

顾悠然定睛望去,这才瞧见香炉中被压平的香粉上清晰地印刻着月桂玉兔的图案,栩栩如生,美轮美奂。

另一边,言怀谨拈起管家递来的炷香,引燃香炉中的桂花香粉,待香薰点燃后,再盖好博山水晶香炉盖顶,而后亲手捧到距离顾悠然座位处三尺远的几案上,任其观烟品香。

顾悠然看着眼前从博山水晶香炉上袅袅升起的香烟,只觉冰山融雪,宁静致远。

嗅着满室馥郁的桂花香气,当她再次抬眼望向茶案对面时,只见言怀谨净茶、洗茶、斟茶,一套茶艺功夫下来,动静之间,行云流水,让人不禁心驰神往,怡然自得。

言怀谨特意命管家捧来了还未开封的十二花神影青雕刻杯,为她用影青梅花雕刻杯斟满了一杯香茶,然后亲手端到了她的面前:“小心,茶烫。”

顾悠然捧起茶杯,轻抿了一口,道:“好茶。”

言怀信坐在茶案另一角,轻咳一声。

言怀谨斜睨了他一眼,用影青宝莲纹杯给他也递上了一杯清茶。而后才给自己用影青万福纹杯随意斟了一杯清茶。

言怀信这才知道,原来兄长他不是不会温柔待人,只是他的温柔浪漫从来都不会给除她之外的任何人,当然,也包括他这个兄弟。

顾悠然一边品茶,一边隐隐听到了窗外雪压翠竹迸发的阵阵爆竹声。

还真是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两盏茶后,顾悠然放下茶杯,屏退了舜英。

言怀谨也同样命一直在厅内待命的老管家退出雨晴阁百尺之外。

辗眼间整个雨晴阁中只剩下言氏的两位公子,还有自己,顾悠然终于开口道:“我此番前来,为的是收回我父皇的遗旨。”还没等言怀谨开口,她又继续补充道:“只要你们有青睐的佳人,我可以立即给你俩赐婚。”

若非真心所予,又何必稀罕。这一次忍不住的依旧是言怀信:“现在想把我们兄弟俩个踢出去了?!呵!只可惜,为时已晚!”

顾悠然知道自己现在的举措对言家两位殚精竭虑、忠勇仁义的公子而言无疑是赤裸裸的羞辱。

是啊,大局已定,早干嘛去了。

言怀信的话分明意有所指。

若是真无此意,为何当年帝王下召时不反悔!当年国破家亡山河破碎急需用人时不反悔!当初征战大历、刀山血海中不反悔!

非要在天下初定、大历一统时反悔呢?

她本不该在享受他人付出、收获巨大成果时,打破先代彼此无声既定的默契,大可以如父皇遗旨所书那般迎言氏二子入宫,以全昔年父皇对言家的承诺。

可是,她太累了,早已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应对他人。

而言氏怀谨、怀信两位皎皎君子,分明是光风霁月、绿竹如箦一般的人物,又何必舍弃男儿与生俱来的骄傲与自尊,只因多年前一道荒谬的男妃圣旨就将此后余生颓唐在漫无岁月的朱色宫墙中。

顾悠然心中对言怀谨如兄长般敬重感恩,信任非常。

只要他愿意,她可以二话不说传位于他。

只可惜,这位与她自儿时起就相携同行的谦谦君子,向来言出必践,一心尊崇着先帝予以言家的知遇之恩,从无越雷池之意。

此人分明有着治世之才,却甘愿蛰伏在自己的身后,只为践行先祖一脉代代相传的誓言:言氏一族,必忠于幽皇后裔。如违此誓,定引颈就戮,自绝于世。

言怀谨眉目舒朗,他抬眼,轻轻地看了她一眼,一如很多年前就决定如父亲孝忠先皇一般,他也在少时就定下了一生独衷于长公主的诺言。

君子一诺,重如泰山。

他言怀谨誓死效忠的对象,又岂能反悔。

她是君,己为臣。

身为人臣,又岂能心怀要挟之意。

既然她不愿,那么:“此事作罢,怀谨此生再也不会提及,惟愿公主长乐无极。”

顾悠然分明解决了一件难事,却只觉心头隐隐作乱,如鲠在喉,哽咽非常。

一旁的言怀信听闻自家兄长的决断,不禁嗤笑出声:“我就知道,少时说过得话总是作不得数的。”

十年耕耘,无人知晓兄长从幽国城破、国主薨逝、公主被俘后是经历了怎样的风雨波折、披肝沥胆,才将已然千疮百孔的国家一点一点恢复如初,直至国力日盛。

一位手握实权的宰辅,要怎样抵抗权力对一个男儿先天镌入骨血深处、震颤灵魂的诱惑?

那些风雨飘摇的岁月里,兄长他分明坐拥整个幽国,却偏偏固守家国,执着无言地守候着她的归来。

言怀谨与顾悠然,臣与君,分明是君子一诺,重逾泰山。

顾悠然不由默然,毕竟是皇室出尔反尔。

言怀谨却出言轻呵道:“怀信,退下。”

“兄长,你就惯着她吧!”言怀信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这位兄长向来不愿意让她为难。也因此,为难的只有他们言氏一族罢了。

此事揭过,言家眼看就要到手的滔天权势瞬间化为泡影。

言怀信突然就不懂了,兄长这么多年的呕心沥血、舍生忘死为的究竟是什么?!

只为了一个世人嗤之以鼻的承诺,只为了先皇对父亲的知遇之恩?

可这些在幽国曾经山河破碎、后来幽国一统大历海域的漫长历程中本已呕血还尽。

只因先皇一道遗旨,他们兄弟二人就得忍受着世人异样的目光,以男妃的身份入宫陪驾。

纵使今日这位镇国公主出言反悔,如这道遗旨不存在一般。

他敢说,自己的兄长也会终生不娶,只为在百年后如圣旨所着般陪葬皇陵,不惜为这位公主守墓共寝,也要全了昔日言氏对皇室的承诺。

忠诚,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逼得他和兄长一生都要困顿在皇室的囚笼中,至死也得殉葬皇陵,就连化为亡灵都不得解脱。

言怀谨不再理会亲弟的愤懑,而是抱琴于案,抬手抚起了一曲《高山流水》。

焚香鸣琴,清茶袅袅。

一曲过后,顾悠然强迫自己张口,哪怕再不合时宜,她也只得硬着头皮道:“既然亲事作罢,不如言相就将那道遗旨还给我吧。”

面对他抬眼望来的满目情深,她竟连自称寡人都忘了。

可是做不到的事情,哪怕群臣再上谏一百次她也还是做不到啊!

顾悠然掩饰性地端起茶杯,清茶的香醇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到最后只余下一抹回味幽长的苦涩。

若非此次朝议,她根本就不会意识到他的心中有她。

他在自己的面前仿佛从来都只是一个象征着言氏一族忠心耿耿的符号,他是言氏的族长,是幽国的相国,他忠君爱国,智勇双全。

有时她甚至会怀疑,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化身!

他忠诚,睿智,坚韧,守信,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完成言氏一族对王室世代守护的使命,在她的面前,他没有好恶,没有情绪,没有是非。

他将她的喜好视为自己的喜好,她的目标视为自己的目标,她的家国视为他终身奋斗的事业,仿佛他生就便是为了她的存在一般。

如此忠贞信勇,让她不禁心生愧疚,坐立难安。

可是这世间不是所有的倾心以待都能够换回相对等的回应的。

她早已是一片波澜不兴的死水,又如何回应这等似海情深,执着不悔。

她只能全当不知,完成他仅剩的微薄的愿望。

她到底还是没能收回那道遗旨,可是却也不曾将其变为现实。

史载,镇国公主至死也未曾迎言氏公子入宫,他们是挚友,是知己,是同伴,却也终其一生止步于此,再难进寸步。

然而此时的言怀谨尚且无从知晓她的决定,他只是执拗地开口,躬身一礼道:“帝命不可违,按照先皇遗旨,言怀谨此生此世都是幽国镇国公主的君侍,死后自当皇陵陪葬,还望公主收回成命。”

还未等她开口,他又紧接着道:“你记住,你并不欠我的。永远不要对我说抱歉。我帮你固然有年少承诺的原因,可更重要的是你能给言氏一族更多的利益。若是唤作旁人,恐怕我只能落得个狡兔死良狗烹的结局,又岂会有今日这般焚香鸣琴的悠闲时光。”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能够时常看见你,与你闲话弹琴,就已经很好了。”

顾悠然张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最终只能逃也似的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