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什勋爵在书房里忧虑地来回踱步。自他与黑刀失去联系，已经过了整整一天。
“还没有消息？”这已经是他今天第四次问出同样的问题了。
书房中跪着的两名男子中，有一名开口道：
“我们还未收到任何报告，主人。”
“那群狗到底在舔什么屎？”海什怒骂道，“如果他们没能杀死公主，至少应该向我，他们新主人汇报！”
黑刀是整个王国公认的最强刺客组织。海什知道这些刺客们不会犯下忘记做任务报告这样的低级错误。如果他们突然失去联系，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全都被干掉了。
但那是不可能的。
刺客们数量多达几百人，几名首领也都是心狠手辣的老手。
“可恶的混蛋！”海什又骂了一句。
他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开尔文公爵的阴谋。也许那个阴险的家伙只是假装把权力交给他，完成任务后就把他当做垃圾一样扔掉。这似乎很符合开尔文公爵的做事风格。
海什正想着，门外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主人，我有事禀报。”门外传来了管家的声音。
两名跪在地上的男子低下了头，然后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瞬间在书房内消失了。
“进来。”海什回应道。
管家走进房间，低头向主人汇报。
“据守城部队的长官说，公主和她的随从们似乎已经抵达了王城。”
海什身体一僵，额头上滑下一滴冷汗。
“怎……什么时候到的？”
“几个小时前抵达的，主人。他们现在已经到了皇家城堡。”
海什有些腿软，瘫坐在沙发上。
“公主平安抵达了皇家城堡……那就是说……”
黑刀失败了。
“主人？”管家担忧地望着他，“你不舒服吗？需要我去叫医师吗？”
海什摇了摇头。
“不，我没事。”
他的内心开始抱有一种侥幸。即便黑刀未能解决掉公主，也并不意味着自己参与刺杀的事情已经败露。毕竟，黑刀的所有成员都受到了沉默誓言的约束，他们不会泄露关于主人的信息，任何情况下都一样。
海什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领，深深地呼了口气。
“准备马车，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那个可爱的小侄女了。”
海什做出了决定。如果事情败露，他只需要把所有责任推到开尔文公爵的身上就行了。
***
拉克一行的抵达，在王城的街道上引起了不少的关注。毕竟，那些闪闪发光的水晶骏马和插满箭矢的马车实在太过扎眼。
幸运的是，帕西瓦尔在王城享有相当高的威望，甚至比皇家骑士团的团长还要出名。守城部队和皇家卫士们纷纷给他让路，尊敬他的百姓们也无意去窥探他身边的一切不合理事物。
但车队的动向显然早已被国王的亲信们掌握。在他们到达皇家城堡时，已经有几个重要人物在入口处等候。其中有退役将军卡洛斯，被人尊称为“王座之眼”的莱桑德拉女士，以及水神殿的女祭司索菲亚。他们一字排开，静静地恭候着公主一行从马车中走出。
一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皇室仆人眼神迷茫地盯着那些水晶骏马，皇家卫士们则皱紧眉头审视着插满箭矢的马车。当阿南押着五花大绑的刺客首领走下马车时，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了起来。
“奥莉安娜，发生了什么？”卡洛斯见状，急忙上前扶住刚从马车中下来的公主。
“安德鲁，他牺牲了。”奥莉安娜的声音低沉，透露出明显的悲伤。
卡洛斯的目光立刻瞥向第一辆马车，里面躺着一具被布包裹的尸体。
这位老将军退役后，成为了皇家骑士团和卫士部队的教官，安德鲁曾是他的学生。那名年轻的骑士小时候沉默寡言，但性格坚毅。卡洛斯无法接受，曾经的学生居然比自己先离开这个世界。
“黑刀刺客，”一名银发蓝眼的年轻男子开口说道，卡洛斯立刻认出了他——曾经的第三军团指挥官，“他们在离王城不远的森林中伏击了我们的车队。”
拉克指向跪在地上的刺客首领。那人目光呆滞，嘴角流涎，似乎被折磨得不轻。
“黑刀？”卡洛斯喃喃自语。
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这个刺客组织就已经在王国的地下秩序中称王称霸。他们就像带毒的苍蝇，在王国的各个角落里作奸犯科。至于背后支持他们的高官，皇室努力数年，根本无从查起。
黑刀的暗杀行动向来极其高效，因此卡洛斯在得知公主未受一点伤后，感到莫大的庆幸。
“当务之急，”拉克的眼神坚定，“能快点带我们去见国王陛下吗？”
刺客首领的记忆碎片告诉他，国王此次的诅咒发作，是一种每日服用的慢性毒药所导致。
卡洛斯看向莱桑德拉女士。这位驼背的老妇人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跟我来。”
卡洛斯向皇家卫士挥了挥手，然后便带领拉克一行朝着位于城堡第三层的国王卧室走去。
皇家城堡规模巨大，即便他们小跑着前行，也用了好几分钟才到达第三层。拉克在途中不断打量那名驼背的老妇人。他注意到老妇人走路时，会施展某种微妙的魔法让脚步变得轻盈。这无疑是一种对法力极其精确的掌握。
察觉到拉克的视线，老妇人转头朝他微笑，深深浅浅的皱纹在她脸上如鲜花般盛开，她用带着明显岁月痕迹的声音开口说道：
“你一定就是那个功成名就的战争英雄，拉克·马库斯。”
战争英雄？功成名就？拉克并未意识到，自己在西境战争胜利后，已经被王国的大部分地区的人民所膜拜和传颂。
老妇人继续微笑着和拉克攀谈。二人声音沉稳，脚步却丝毫不停。
“哎呀，我还没自我介绍呢。失礼了，”她微微颔首道，“我叫莱桑德拉·瓦尔塔，隶属皇家法师团。”
听到老妇人的姓氏，拉克的瞬间将目光转向克莉丝。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两人是否有某种血缘上的关系？然而从双方无动于衷的表情看来，同姓无非是一种巧合罢了。
“我是黑石镇的领主，拉克·马库斯，”拉克恭敬地点了点头，“我从帕西瓦尔那里听说，您从家族宝库中为国王贡献了一颗高阶魔法石。我十分钦佩您的慷慨行为。”
莱桑德拉夫人摇了摇头。
“保护皇室成员是我的职责。而你，你从遥远的东部荒野赶来，一路辛苦了……”
莱桑德拉的目光停在拉克手中的皮袋上。
“我猜那个护身符已经完成了？”
拉克露出了微笑。
“是的，铁匠的手艺很出色。只希望秘银可以奏效，封印住那个东西。”
莱桑德拉夫人是收到帕西瓦尔信件的人，也是全力支持拉克计划的人。她知道，如果护身符不能有效封印住恶魔契约的碎片，那么最后他们很可能会直接面对那个传说中的恶魔。
一行人终于到达了国王的卧室。看见莱桑德拉夫人和卡洛斯将军后，皇家卫士们立刻打开了房门。
大总管和首席医师站在卧室的角落里，愁容满面。一名脸颊深陷、皮肤枯槁的老者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拉克记得，自己上次见到国王，也就在几个月前，然而现在的阿尔维斯却已经萎靡到如此地步。如果再让诅咒侵蚀下去，他可能很快就要离世。
“卡洛斯将军！莱桑德拉女士！”大总管的挂着深深的黑眼圈迎了上来。他的目光在公主和拉克之间迅速转动。
拉克开始扫视卧室四周。
“抱歉，哪一位是首席医师？就是负责陛下日常用药的人。”他礼貌地问道。
首席医师阿尔杜，一名五十多岁的男人，对这位未知客人的突然发问感到好奇。他看着拉克，片刻后点了点头。
“我就是——”
没有任何预警，一道闪电从拉克的指尖射出。虽然拉克有意减少了法术的威力，以免直接要了他的命，但这一击还是让阿尔杜感到全身麻痹、动弹不得。
卡洛斯将军本能地拔出佩剑，直指拉克的脖子。
“你敢在陛下面前伤人？”
尽管将军已经很老了，但他的目光还是如老鹰一样锐利。
“陛下正在被他毒害。”拉克解释道。
他无视了横在脖子上的剑锋，随手施展了另一个魔法。一根根细小的藤蔓拔地而起，将阿尔杜的身体捆绑了起来。
听到这番话，房间里的每个人都看向全身被缚的阿尔杜。他们注意到医师的脸色惨白、眼珠提溜转个不停，似乎震惊于拉克戳穿了自己的阴谋。多么的不专业啊，这种事怎么能写在脸上呢？
“金边环尾龟，对吗？”拉克与阿尔杜对质，“它的毒素所制成的毒药并不会立即致命，但如果长时间摄入，它会削弱受害者的身体速度。怪不得那个诅咒会在这段时间爆发。”
首席医师的身体开始颤抖。
“谋害国王是死罪，”拉克继续道，“你的妻子，孩子，孙子，家族四代都将被处决。如果皇室宽宏大量，可能会赐他们自尽。否则，他们将接受火刑的折磨。”
拉克偷偷地瞥了一眼身边的莱桑德拉。
感知到年轻人的目光后，老妇人微微皱了下眉，然后向他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
听到自己的行为会连累家人后，阿尔杜放弃了狡辩的念头。显然，他并未体验过这种极具压迫感的威胁。
“我的孙子才五岁！他什么都不懂！这一切都是海什勋爵的阴谋。如果我不给国王下毒，他会杀了我全家。”
众人在听到这番话后，眉头皱地更深了。他们当然清楚首席医师不可能单独作案，但这幕后主使的名字却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
“海什勋爵？！你开什么玩笑！”大总管基利安惊讶地喊道。
海什勋爵是他进入皇室工作的引荐人，同时也是国王最信任的大臣之一。
“阿尔杜，你这个卑鄙的叛徒！”卡洛斯将军怒吼道，“我真想把你剁了喂狗！”
首席医师被老将军的锐利目光瞪得瑟瑟发抖。
拉克无意听众人宣泄情绪。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了莱桑德拉。
“它可以驱除陛下体内残存的毒素。幸好，金边环尾龟的毒素并不算强。”
莱桑德拉看着瓶子里面晃动的红色液体，一时有些拿不定注意。看到她犹豫的眼神，拉克继续解释道：
“这是中级复苏药剂。”
莱桑德拉与卡洛斯对视了一眼。两人几个月来一直在搜寻可以治愈国王的药品。他们曾听闻黑市中流传着一种神秘的药剂，似乎是来自王国东部某个强大法师的发明创造。
据情报显示，这瓶药剂在黑市价值数十枚金币，而且效果比王城炼金师所制造的任何药剂都要好得多。有了它，大型创口能在瞬间愈合，内脏破损的人也可以在服下它后保住性命。如果用在皇室成员身上的话，那么它的价值就不是金币可以衡量的了。
但是很遗憾，这种药剂供应量极少，即便卡洛斯出道三倍价钱，也没有买到哪怕是一滴。原因很简单但却没人知道：拉克每月只制造四到五瓶这样的药剂。即使在西境战争期间，也只有阿南、剑圣和银发战神体验过它的神奇效果。
拉克在这个时候将它送来，无异于雪中送炭。
莱桑德拉夫人拔掉瓶塞，沾了一点红色液体尝了尝。确认它对食用者无害后，她小心翼翼地将药水喂给国王。
几分钟后，阿尔维斯的皮肤开始恢复光泽。尽管依旧消瘦，但他的眼窝与脸颊已不再深陷，嘴唇也从淡紫色变为了橙黄色。中级复苏药剂虽然无法解除诅咒，但对付毒素还是很有效果的。
莱桑德拉夫人一直守候在国王身边。在看到药剂带来的效果不再明显时，她开始施放起几个类似治愈术的魔法。
令拉克惊讶的是，这些治疗魔法自己并不完全认识。从法力流动的情况看，它们可能不强于三阶治愈术。但从施法的速度和效果来看，它们又有着某种精妙的独特性。似乎并不弱于拉克自己的所学。
他决定，一旦有机会，他将深入研究这个王国的魔法。可能历史学家会把他誉为史上最强大的魔法师，但拉克从未觉得自己是一个无所不知的人。他知道，即使自己花费数百年的时间勤学苦练，也不可能掌握所有关于魔法的高深知识。
片刻之后，国王睁开了眼睛。看到这一幕，首先冲向病榻的是公主奥莉安娜。
“父亲！”她走到国王身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奥莉安娜？”阿尔维斯认出了女儿的样子，“你在这里干什么？”
关于女儿，阿尔维斯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自己以“文化交流”的名义将其送去了黑石镇。
阿尔维斯的目光扫过了整个房间。五花大绑的阿尔杜，老友卡洛斯，基利安子爵，女祭司索菲亚，莱桑德拉女士。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拉克·马库斯身上。
“莱桑德拉。”阿尔维斯向老妇人挥了挥手。
“陛下，”本来就驼背的老妇人将腰弯得更低，“您终于醒了。”
“这里发生了什么？”阿尔维斯虚弱地问道。
莱桑德拉望向卡洛斯，眼神中有些犹豫。直到老将军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后，她才决定向国王告知一切。
阿尔维斯默默听完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他叹了口气，从病榻上走了下来。
“阿尔杜，”他望向地上五花大绑的中年男人，“为什么？”
令首席医师感到惊讶的是，国王的眼睛里并没有愤怒，只有悲伤和遗憾。那是一种被亲密的朋友背叛后才会出现的眼神。
通常来说，阿尔杜在遇到国王的责难时，会找各种理由推诿自己的过错。但这一次他没有这么做，可能是因为拉克的威胁，也可能仅仅是因为国王的眼神。
他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水从眼角滑落。
“对不起，陛下。”
房间里的众人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卡洛斯将军开口了。
“陛下，关于海什勋爵……”
“不要让这件事泄露出去，”阿尔维斯命令道，“我们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敌人正在潜伏。召集所有大臣、政府官员、皇家法师、贵族，到王座大厅集合，包括海什。”
“遵命。”卡洛斯行了个军礼。
“让我们看看我的老朋友，海什勋爵，有什么话要说。”阿尔维斯淡淡地道。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孤独，仿佛失去了某些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