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一个？”阿尔维斯国王复述着莱桑德拉女士的话。
他揉着发痛的眉心，思绪混乱至极。海什的死带来的冲击几乎令他无法思考。
到底是谁？谁是操纵海什勋爵的黑手？谁在幕后掌握着这一切？
当国王沉浸在思考中时，身处王座大厅的三位皇家法师之一——巴赛勒斯，走近了海什那四分五裂的尸体。他瞥了一眼拉克，然后俯身捡起一只断手。看到这个场景的贵族们因感到恶心而面目扭曲。
“有趣，”皇家法师喃喃自语，“才死没多久，尸体就已经没有任何魔法残留了。”
“巴赛勒斯，你有什么看法吗？”阿尔维斯问道。
巴赛勒斯除了是一名皇家法师，还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弓箭手。被人们称为“穿心者”的他，视力和反应速度远胜一般士兵。手速之快，甚至可以做到在短兵相接的战斗中徒手接箭。
让人惊奇的是，尽管身为弓箭手，但巴赛勒斯的肤色却白得像雪一样。从头到脚就连关节处都没有一丝血色，就好像他此生都未曾晒过太阳一样。
“穿心者”巴赛勒斯在海什勋爵爆裂的一刹那，探查到了所有的一切。他能肯定，在勋爵即将要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五个魔法印记被激活了。但当他亲自查验勋爵的尸体时，却发现没有任何魔法残留，这点真的非常奇怪。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勋爵至少被五个死亡誓言所约束，陛下。”巴赛勒斯说。
“五个？”阿尔维斯震惊地重复道。
闻所未闻。仅仅一个死亡誓言就足以杀死任何起誓者。而五个？
“索菲亚小姐，”巴赛勒斯的声音变得寒冷，“一个人是否可能同时承受五个死亡誓言？”
女祭司索菲亚紧盯着勋爵的残肢，然后摇了摇头。
“我...不确定。我曾听过一名僧侣提到过两种誓言可以同时存于一人体内，但是五个？我做不到，而且我看不出这么做有什么价值。”
看来，即使是精通誓言魔法的女祭司也弄不清海什的真正死因。
“是吗？”巴赛勒斯眉头紧皱，“那么，是我看错了吗？”
正当巴赛勒斯开始质疑自己的眼睛时，那名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年轻人开口了。
“我也看到了，”拉克的声音低沉且坚定，“五个印记。第一个穿透了勋爵的胸膛，剩下四个强行冲入了他的法力池，使体力的法力存量超越了极限。身体无法承受之下，就——”
拉克看着地上扭曲的尸体。
“——就成了这个样子。”
听到拉克解释的如此详细，即便是巴赛勒斯——这位王国最顶级的弓箭手，都对此感到敬佩无比。
“我赞同莱桑德拉夫人的观点，”拉克补充道，“勋爵并不清楚自己身中了某种誓言魔法。”
海什在生命消逝前，展现出的僵硬且难以置信的表情仍然在众人的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个人都清楚，那并不是一个畏罪自杀的人应该有的表情。
***
王座大厅内的变故，让国王原先准备与众臣讨论的议题——解除皇室诅咒，暂时搁置了下来。
海什勋爵曾是阿尔维斯最信赖的大臣，也是他最亲密的朋友。这位朋友的背叛，再加上其惨烈的死状，给阿尔维斯的精神状态带来了极大的打击。
事件结束后，阿尔维斯按照莱桑德拉的建议在自己的卧室中连续休息了两天，并且拒绝接见所有来访者。
第三天，国王终于传唤了拉克一行，讨论关于解除诅咒的计划。
王座大厅内的情形和两天前一样。贵族们，皇家骑士，皇家法师，各种官员，以及公主和国王已全部聚集于此。拉克则带着四名学徒姗姗来迟。
拉克率先向国王行礼。四名学徒模仿老师的动作一齐单膝跪地。
“能见到国王陛下是我荣幸！”
“能见到国王陛下是我荣幸！”
克莉丝和阿南流畅而优雅地完成了这个动作，看起来他们已经练习过无数次。而奥斯汀和乔治亚的动作则显得僵硬而笨拙。两兄弟过于紧张，连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
“请起身，”阿尔维斯面露和善，“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没必要这么拘束。”
拉克和四名学徒站了起来，望着王座上的国王。
老人看起来比之前精神得多。虽然他接连经历了中毒、诅咒、背叛，但看起来他并没有就此一蹶不振。仿佛西境战争之前那个神采奕奕的国王又回来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在信中提出的建议，”阿尔维斯直入主题，“皇家法师团也已经对那枚用于解除诅咒的神秘护身符进行了研究。”
拉克的目光落在身处王座下首的三名皇家法师身上。莱桑德拉夫人正对他报以柔和的微笑，而巴赛勒斯则正在若有所思地盯着阿南。
第三名皇家法师则是一个看起来更像是雇佣兵头子的光头男子，他对拉克投来了凌厉的目光。
“莱桑德拉女士，请先发表你的看法。”阿尔维斯命令道。
莱桑德拉向国王鞠躬致敬，然后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大厅里一片寂静，似乎都在期待着老妇人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们用了三天，根本无法破解这个护身符。”
众人都能理解她话中的意思：那个东西上刻着的魔法符文，复杂到即使是皇家法师也无法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破译它。
莱桑德拉用脚尖轻触身边的黑色布袋。袋口自行解开，一个银黑色的小罐子从袋子中窜出，漂浮在半空，缓缓旋转。
“这个罐子外观朴素，如果不是因为其银黑色的光泽，很难辨认出它的秘银材质。而罐子内部……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复杂的多重法阵。雕刻它的铁匠一定是一名技艺高超的秘银锻造大师。”
莱桑德拉停顿了一下，然后望向拉克。
“我猜，这些法阵的作用是为了抑制你所说的‘恶魔碎片’。”
“您说得对，夫人。”拉克承认道。
莱桑德拉沉思了片刻。
“我明白了，正如我所猜测的那样，这应该是一个保护性的结界法术，而且非常强大。但恶魔的碎片不容小觑，除非是大规模的高阶魔法，否则难以将它真正封印。但没有人能把高阶魔法……”
她的声音逐渐变小，最后几句话更是难以耳闻。
听到这里，巴赛勒斯的眉头紧锁，面露极其不耐烦的表情。
“喂，莱桑德拉，”他对老妇人一点儿也不礼貌，“我们不是早就讨论过了吗，想把高阶魔法刻印到法器上简直是天方夜谭！更何况是那么小的东西！它最多是个八阶法术，别再问些无用的问题——”
“——我在跟拉克·马库斯先生说话，”莱桑德拉瞪了巴赛勒斯一眼，眼神中满是不屑，“别再插嘴了！穿心者。”
“切！老不死的。”巴赛勒斯暗骂了一声，显然对莱桑德拉的行为颇有微词。
莱桑德拉没理他，再次对拉克报以和善的笑容。
“所以，这个罐子上刻印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法术呢？我已经对抗恶魔的诅咒很多年了，你可以放心地告诉我。”
拉克明白，自己的方法能否被采用，全凭他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按照莱桑德拉夫人的说法，除了大规模的高阶魔法，其他魔法均不足以克制恶魔的碎片。
拉克认为她说得对。
“我的法术，名为‘六翼天使之律’，”拉克语气坚定地说，“正如莱桑德拉所猜测的，它是一种强大的结界法术。”
听到法术的名字，克莉丝朝自己的老师投去了惊诧的目光。然而莱桑德拉和巴赛勒斯则无动于衷，看起来他们对这个法术并不熟悉。
一直默不作声的光头男子突然轻笑了一声。
“真有趣。小子，你知道‘六翼天使之律’到底是什么吗？”
又有人插话，莱桑德拉快要恼羞成怒了。
“尼古拉斯！”
尼古拉斯抬手示意她别着急。
“莱桑德拉夫人，还有你，巴赛勒斯。你们两个可能不知道，这小子刚才说的那个法术，就是现在用于保护矮人王国的法术！”尼古拉斯一边说，一边充满敌意地看着拉克，“‘六翼天使之律’不是什么高阶魔法，小子！而是龙族专属的顶级法术！你是在耍我们吗？你这个该死的小鬼！”
尼古拉斯的怒吼在王座大厅中回荡，瞬间引起了一片骚动。贵族和大臣们都感到了不安，而卡洛斯将军则露出了不满的目光。他正想责备这位没有礼貌的皇家法师，但阿尔维斯却默不作声地制止了他。
国王对拉克充满了信心，认为这名屡立奇功的年轻人一定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个已经保护了矮人王国几个世纪的防护结界？”人群中有人发出质疑。
“如果我们用这样的法术去对付恶魔，那么也许……”
“别做梦了，”尼古拉斯转向喧嚣的众人，“你们忘了巴赛勒斯的话了吗？大规模的高阶魔法是不可能刻印在法器上的。‘六翼天使之律’是超限魔法，强度是高阶魔法的数倍，几乎没有人类可以施展。你们懂那小子在说什么吗？他的方法就像是用一把木弓去发射一枚奥术炸弹。你们能理解吗？！”
尼古拉斯转向国王，语气没有丝毫缓和。
“这小子显然是在做白日梦。看来我们白等了这么久了，陛下。”
阿尔维斯对尼古拉斯的无礼相当不满，但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拉克·马库斯，尼古拉斯说得对吗？”阿尔维斯望向年轻人。
“对了一半。”拉克平静地答道。
“一半？”阿尔维斯疑惑地问道，“我不是个法师，所以我希望你能回答地更明白些。”
“当然，陛下，”拉克回答道，“‘六翼天使之律’的确是超限魔法，那是所有魔法级别中最高的一档。但因此就将它归类为人类无法掌握的法术是不严谨的，这个护身符就是最好的证明。同时，‘六翼天使之律’并非龙族专属的法术。”
人群听到拉克的话后，立刻停止了喧嚣。
拉克慢慢举起指尖。
“法力池的大小，这是龙与人类之间最基础的区别。即使一百名普通的法师将自己的法力汇聚一起，可能也不足以施放一次超限魔法。但龙族不同，如果一条龙用尽其体内储存的全部法力，它应该可以独自施展超限魔法。无需外界的帮助，无需法器，无需繁复的仪式和法阵。”
拉克继续淡定地解释着。
“理论上讲，如果存在一名拥有与龙族法力相当的人类，再通过一种媒介来引导自身的法力，那么他应该也可以独自施展超限魔法。龙类的躯体本身就可以作为媒介，但人类则需要由秘银或精金制作的法器来实现媒介的效果。”
拉克此时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武器——梦断之刃。它是施放超限魔法的绝佳媒介。他曾用它连续施放多个超限法术，独自对抗恶魔领主的大军。
“听起来很有趣，”阿尔维斯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莱桑德拉女士，你怎么看？”
“这个理论是站得住脚的，陛下，”莱桑德拉微微颔首，“如果拉克先生真的成功做到了，那我们就得承认，超限魔法并非只有龙族才能独享。这对皇家法师团的魔法研究有着很大的启发，不能因为王国历史上没有人——”
“——站得住脚？”尼古拉斯打断了她，并轻蔑地哼了一声，“你自己也说了，小鬼。你需要的法力和龙族相当的人来施展那种魔法！”
“这就是那朵花的作用，”拉克解释道，“乌布之泪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草药，而是一种高密度的法力结晶。纯度极高的法力将它的花瓣挤压地如冰雕般完美，你们肯定都见过了吧？”
皇家法师们面面相觑。从三人的表情来看，他们确实见过那朵花，但并没有发现它的本质。
“拉克先生，我有两个问题，”莱桑德拉夫人问道，“首先……我确实亲眼见过那朵花。的确，它的内部蕴含着巨量的法力。但能否达到龙族的标准，我持保留意见。其次，我听说你要求所有皇家法师和骑士在仪式期间严阵以待，以防墨菲斯托成功跨越通道来到我们的世界。你还要求找一处荒凉的所在执行仪式——”
罐子模样的护身符停止了旋转，轻盈地落在了莱桑德拉夫人的手上。
“——如果你的超限魔法真的能困住那只恶魔的碎片，那么做这么多妥善安排的意义到底何在？”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拉克身上。
“关于第一个问题，你说得对。乌布之泪中的法力可能只相当于三到四块高阶魔法石，远远没有达到施放超限魔法所需的法力。但那朵花有一个特别之处：它是通过吸收环境中的法力凝聚而成。把它磨成粉末，用来激活护身符中的法阵，同样会吸收周围的法力。”
拉克丝毫不慌地答道。
“至于第二个问题，答案很简单。问题不在于法术本身，而在于由秘银打造的护身符。我之前就说过，精金是最好的材料。麻绳专挑细处断。无论超限魔法有多强，如果作为媒介的护身符承受不住，那么困住恶魔碎片这个方法还未开始就会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