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场在吟风草原举行的危险仪式，竟然没有一人受伤。更让人吃惊的是，恶魔墨菲斯托竟然没有毁掉秘银护身符和超限魔法。每个人都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就好像他们真的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并且还活了下来。
当天夜里，阿尔维斯并没有选择去附近的城市驻扎，反而决定在吟风草原举行一场庆祝活动。熊熊的篝火在营地里燃烧，各种食物被慷慨地发放到士兵和雇佣兵们的手上。这是一场由烤肉、面包、蘑菇汤和蜂蜜酒组成的豪华盛宴。
拉克好奇后勤队是如何弄到那些蜂蜜酒的。在这种严肃的军事行动中，喝酒明明是严令禁止的。不过考虑到行动的结果，他又摇了摇头，认为自己没必要纠结于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阿南，你怎么不吃？”拉克问道。
阿南斜靠在一辆马车上，腰间的长剑随意地挂着。
“我在值夜，少爷。等所有人都——”
拉克用一个代表禁止的手势打断了他的话，又将一瓶蜂蜜酒准确地扔向他。
“别这么紧张嘛，这里没有敌人，你又不是老糊涂。快来，和我们一起喝酒。”
“老头子老糊涂了，哈哈！”
奥斯汀和乔治亚捧腹大笑，嘴里的烤肉掉了出来。他们总是背地里称阿南为“老头子”，此刻听到拉克也称阿南为“老糊涂”，二人似乎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
阿南不再坚持，坐到两兄弟旁边，并用冷冽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二人。奥斯汀瞬间僵在原地，而乔治亚则被一口酒呛住。
阿南赶紧拍了拍乔治亚的后背。年轻的学徒此刻活像一只被人拎起耳朵的小白兔，表情僵硬，丝毫不敢动弹。
“你现在开始欺负孩子了？”拉克调侃着，随后将酒杯推到阿南面前，“咱们喝。”
阿南犹豫了一下，然后将一瓶蜂蜜酒打开。他先将拉克的杯子斟满，又给自己倒了半杯。然后继续发呆，似乎是在思考自己到底能不能喝下这种酒。
“蜂蜜酒并不醉人，快.....咕嘟.....喝吧。”拉克将满满一杯蜂蜜酒一饮而尽。
阿南只好依言照办。两人一杯接着一杯，伴随着蜂蜜酒的清甜开胃，桌上的食物被一扫而空。周围的嬉闹声与军中小调在空气中不断回荡，一时高昂一时低沉。夜色在明亮篝火的映衬下变得越来越浓。
拉克看向克莉丝。她正坐在篝火旁发呆，手中的食物一口未动。
“你看起来心事重重，”拉克走近了她，“怎么了？”
克莉丝看了年轻的老师一眼，轻声叹了口气。
“老师…你对那个恶魔怎么看？就是.....他在消失前说的那些话。”
“你是说特瑞纳斯长得跟陛下很像吗？那是理所应当的，他们流着一样的血。不过陛下的祖先们都能生儿子，但陛下却不行，不知道是不是——”拉克戏谑道。
“——我不是说这个！”克莉丝打断道。
拉克嘿嘿一笑。
“哦对了，还有那个什么白鸽——”
“拜尔扎葛！”克莉丝嗔怒道。
“是的是的，拜尔扎葛，”拉克表情轻松地回应着，“看来你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熟读魔法史的人都知道他，”克莉丝的面色凝重，“他就是一千多年前毁灭魔法帝国的罪魁祸首。”
拉克理解她的恐惧，以及她的担忧。尽管士兵们正在为仪式的顺利完成而大肆庆祝，但皇家法师们看起来却很不安。他们的担忧，应该和克莉丝一样。
“那只眼睛说了，拜尔扎葛正处于沉睡之中，”她说，“这似乎解释了某些历史谜团。为什么在毁灭魔法帝国后，恶魔一族突然躲了起来，甚至千年以来从未真正地露过面。”
克莉丝低下头，握紧了手中的烤肉。
“如果他突然醒来……”
拉克记得那句话，墨菲斯托在消失前说得很清楚：
“当他醒来的那一刻，我将无力阻止恶魔对人类的屠杀，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听到那些话后，拉克的心里也产生了诸多疑虑。但由于自己在前世死得过早，对后来的“大灾变”与“降临”一无所知，想要得出某种可靠的结论似乎不太可能。
即使他们整日愁眉苦脸，担忧人类的命运与王国的存亡，也无法改变任何事情。拉克觉得，大家至少今夜得好好庆祝一番，不必把阴霾撒到每个人的头上。
“即使恶魔再临这个世界，人类也不会轻易被毁灭。”拉克说道。
克莉丝抬头看着他。那双湛蓝的眼眸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坚定力量。她再一次质疑，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刚刚成年的贵族少爷吗？
“而且，即使拜尔扎葛今天苏醒，也不意味着他明天就能煽动恶魔一族去攻击人类的家园。恶魔和人类一样，也有自己的社会等级制度。你可以把它想象成贵族体系。我敢肯定，现在一定有其他领主正在统治着恶魔一族，因为拜尔扎葛已经消失了一千多年。墨菲斯托很可能就是统治阶层的一员。他甚至声称自己愿意阻止恶魔屠杀人类，不是吗？”
拉克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仰望着无云的夜空。
“人类并不孱弱。一个又一个的国家、城邦、宗教、部落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但人类本身却一直延续至今。无论面临何种困境，人类总能找到生存下去的方法。”
克莉丝也抬起了头。不知为何，今晚的夜空看起来格外深邃。
“你说的对。”她笑了起来。
就在二人享受着久违的美景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原来你们在这儿。”
拉克扭头看向声音来源，只见皇家法师巴塞勒斯正在走近篝火。他的皮肤一如既往的苍白，黑色的眼眸在篝火的映衬下显得比夜色还要深沉。
“国王陛下要见你，”皇家法师的声音平淡如水，“跟我来吧。”
拉克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国王差遣皇家法师而不是卫兵来接他，肯定有一些重要的事情需要讨论。
“发生什么事了？”拉克问道。
“跟我走，见到陛下你自然就知道了。”巴塞勒斯冷冷地回答道。
与四名学徒告别后，拉克跟着巴塞勒斯走向营地中央最大的帐篷。当皇家卫士们看见“穿心者”和拉克时，立刻整齐地行了一个军礼。
“陛下正在等您，请进。”一名卫士说。
巴塞勒斯掀开帐篷的门帘走了进去，拉克紧随其后。
阿尔维斯国王、莱桑德拉夫人、尼古拉斯、卡洛斯将军以及几名高级军官已经在帐篷里等候。他们围着一张巨大的圆桌，桌子中心摆放着那个秘银打造的护身符。它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并被一道淡白色的魔法屏障包裹着。
“很荣幸能见到您，陛下。”拉克照惯例鞠躬致敬。
“我之前就说过，无需这么拘束，特别是在皇家城堡以外的地方。”阿尔维斯微笑道。
现在的国王，宛如新生。皮肤上的一块块小黑斑已完全消失不见，消瘦的脸颊也逐渐变得饱满红润。与恶魔的连结一旦断开，莱桑德拉的治愈魔法就如春日细雨般发挥出作用，令国王原本的颓丧一扫而空。他仿佛年轻了整整五岁，风采相当出众。
阿尔维斯望向帐篷外，酩酊大醉的士兵们的依然在喧闹嬉戏。
“打扰你参加宴会，实在是抱歉，”阿尔维斯轻轻一笑，气质相当优雅迷人，“所以我会尽快做出决定。回到王城之时，我要赐予你一份实至名归的奖赏。这段时间，好好想想你需要什么。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且不损害王国利益的要求，我一定会为你做到。”
拉克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如果算上无尽森林，他在王国东部的领土，或许比整个王国还要广袤。他有的是地，但人手极其短缺。
“感谢您的慷慨。我会谨慎考虑的，陛下。”拉克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小子屡立奇功，运气极好，”尼古拉斯狡黠地一笑，“西境战争结束还不到半年，他就又获得了您的赏赐。您的金库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陛下。”
阿尔维斯未理会皇家法师的挖苦，反而觉得心情变得更加愉悦了。
“没错，他的成就太多了……照这个趋势，再过几年，恐怕我的位子要由他来坐咯。”
尽管国王可能只是在开玩笑，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句话惊得目瞪口呆。这句话，似乎直接揭示了整个王国最核心、最迫切的问题的结果。
谁会想到，一年前还毫无胜算的候选人拉克·马库斯，如今会得到国王如此夸张的赞美？如果国王在王座大厅中说出这样的话，那么那些善辨风向的大臣们必将立刻投向拉克·马库斯的阵营，如恶狗扑屎般分食年轻人即将得到的权力。
好像前一句话还不够震撼，阿尔维斯又朝拉克露出了微笑，优雅且迷人。
“你也照顾我的女儿好一阵子了，”国王的目光狡黠地闪烁着，“为何不索性让她成为你的妻子呢？”
说罢，他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起来，丝毫不顾自己的君主形象。
这与拉克担心的一样。他早就清楚，国王在这个问题上，是不那么容易放弃的。
“照顾陛下的女儿？”一位军官疑惑道，“王城的金色玫瑰，奥莉安娜公主？”
听了国王的话，众人开始心生奇想。拉克担心这样下去，奇怪的谣言会蔓延到王国各地。
阿尔维斯显然对此感到十分满意，似乎巴不得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是文化交流，陛下。”莱桑德拉苦笑着提醒道。
阿尔维斯感到有些尴尬，迅速挠了挠脸颊。
“是的，文化交流，我差点忘了，”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请原谅我记性不太好。我们继续吧，回到正题，好么？”
阿尔维斯整理了一下外衣，示意拉克和巴塞勒斯走近圆桌。所有人都望向了桌子上的那个秘银护身符。
“尼古拉斯和莱桑德拉已经完成了对这东西的分析，”阿尔维斯正色道，“据他们称，你先前施放的超限法术仍在运行。”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拉克。
“没错，陛下，”拉克回答道，“护身符的外壳和包裹它的屏障几乎毫无损伤。”
阿尔维斯抚摸着自己浓密的灰色胡须，极力表现出略懂的样子。
“就连护身符都没事，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拉克犹豫了一会。他在权衡自己接下来的话是否适用于这个问题。毕竟，对于从未接触过恶魔的人来说，他的回答可能毫无意义。
“我认为答案很简单，陛下。那个叫墨菲斯托的恶魔并没有抵抗这个法术，而是任由自己的灵魂碎片完全消散。简单来说，他没有展现出任何恶意。”
“在你来之前，莱桑德拉就已经向我们提到过这点，”阿尔维斯接话道，“根据那个恶魔消失前说的话，他似乎对我的先祖颇有好感。但他毕竟是恶魔，真的能如此……亲近人类么？”
在历史书中，恶魔总是被描绘为最残忍也最具智慧的怪物。他们对一切生灵都怀有深深的憎恨，而人类则是这些生灵中与恶魔打交道最多的一个族群。
“拜尔扎葛……”阿尔维斯喃喃道，“它与史书上记载的恶魔领主是同一个人吗？”
“没错，并非所有的恶魔都有名字。对恶魔一族而言，名字是具有唯一性的。名叫拜尔扎葛的恶魔应该只有一只，”拉克答道，“两个不同的恶魔是不可能被赋予同样的名字的，陛下。”
帐篷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压抑。众人都能清晰地回忆起墨菲斯托在消失前说的话：拜尔扎葛即将醒来，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这个恶魔的名字常常出现在各种神话和传说中。现在看来，在王国可预见的未来里，他们很可能要真正面对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梦魇。
“关于陛下对于恶魔亲近人类的疑惑，我想表达一些自己的观点，”拉克补充道，“并非所有恶魔都是邪恶的，就像世事并不只有黑白之分。恶魔们也有自己的国家，自己的社会，自己的理想和信仰。”
“你的意思是，那个墨菲斯托是属于能与人类和平共处的恶魔阵营的一员？”
“我认为是的，陛下。墨菲斯托所展现出的实力足够强大，完全可以破坏那个被超限魔法所保护的护身符，但他最终选择了息事宁人。”
拉克伸出一指，指向桌面上的护身符，白色屏障将护身符拖向空中，很快便漂浮到他的手心。超限法术在被主人抓住的瞬间迅速膨胀，将身处桌子周围的所有人都包裹了进去。
“墨菲斯托的行为可能在暗示我们，一定要保护好这个护身符。毕竟，我们现在手上掌握的，是能和巨龙之力相媲美的超限防护法术。”
阿尔维斯的双眼逐渐睁大。他开始理解拉克话中的含义。
“难道……”他吃惊地问道，“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这个屏障的大小吗？”
“只要我掌握着这个护身符，”拉克的语气十分肯定，“就可以。”
尼古拉斯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脸上带着不忿的表情。
“恕我冒昧，陛下。我想做个试验。”
皇家法师的手中突然多出一把由闪电构成的长剑。他瞬间隆起虬结的肌肉，牙关紧咬，举剑朝着包裹众人的白色屏障猛劈了下去。
白光闪过，闪电长剑没有在屏障上留下任何痕迹。
因为，它不见了。
尼古拉斯盯着自己的手心愣愣出神，似乎正在分析魔法失效的原因。
几秒钟后，他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这个屏障确实有用，”尼古拉斯说道，“小子，矮人王国的巨龙用这个法术将整个国家包裹了起来。你认为我们能做到同样的事情吗？”
众人将饱含期待的目光全部投向拉克。如果这种方法可行，那么将大大王国被入侵的可能性。一个被超限魔法保护的王国，想想都令人激动万分。
“把整个王国都包裹起来是不可能的。”拉克的回答让众人泄了一口气。
“维持矮人王国屏障的媒介是巨龙本身，而我们的媒介是一个秘银罐头。你们觉得这有可比性吗？当然，我们应该能够用它来覆盖整个王城。但要想继续扩大范围，护身符将会立刻破碎损毁。”
“我明白了，”阿尔维斯说道，“覆盖整个王城的话，总比一无所有要强，不是吗？”
“我同意，”卡洛斯将军补充道，“如果有这样一道强大的屏障保护王城，我们就能把更多的军队部署到边疆去。这将大大减轻王国的负担。”
老将军揉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
“矮人王国的屏障被设置了某种限制——只有留着矮人的血才可以穿透它。拉克领主，你也能做到这一点吗？”
“应该可以。一道仅允许人类通过的屏障，”拉克自信地说道，“只要稍微改动一下护身符上的符文，就可以做到。”
卡洛斯将军抓住拉克的双肩，用力摇晃了几下。
“那些为了那朵花牺牲的皇家骑士们，他们的英灵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他们并没有白白牺牲，我们成功解除了陛下的诅咒，现在，又掌握了一道坚固无比的防护屏障。感激不尽！拉克领主。”
帐篷内的每个人都赞同将军的言论。
“但这仍让人感到遗憾，不是吗？”莱桑德拉优雅地叹道，“如果威斯布鲁克和密涅瓦没有执着于那把传说中的梦断之刃，那么探险队或许就能避免如此多的伤亡。这样的话，皇家骑士团的大部分精英就能和我们一起，共享胜利的喜悦。”
“莱桑德拉！”尼古拉斯像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狮子，怒声咆哮道，“你不是说过要对那些信息保密的吗？！”
莱桑德拉抿住了嘴唇，瞪视着尼古拉斯。
“这里没有外人，大法师先生。而且，我个人认为，拉克先生并非那种无法抑制自己贪欲的家伙。坦白说，我更担心的是你，尼古拉斯。”
“你他妈说什么？！”尼古拉斯怒骂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和西蒙尼谈过之后，就开始四处聚集门徒。你是不是忘了？除了那把剑以外，剑圣的儿子还提到了那只守护宝藏的怪物！我劝你最好不要鲁莽行事，我们今年已经失去了两位皇家法师了！”
当莱桑德拉和尼古拉斯陷入争执时，拉克忽然插话了。
“你们……在说什么？”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梦断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