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好事吗？你看起来挺高兴的，长老。”
长老，一名身形如枯树修长般的恶魔。此刻正嘴角上扬，双眼紧闭。他的额头上冒着一只残破的小角，背后长着一对破破烂烂的黑色翅膀。
长老缓缓睁开一双金色的，狭长如蛇眼般的双眸。
“没什么，”长老淡然道，“只是在怀旧而已。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能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两名恶魔此刻正身处一个巨大的洞穴内部。这座洞穴的规模甚至可以与卢卡斯王国的王城相媲美。在他们头顶，几块巨大的卡兰之石如钟乳般吊垂而下，每一块都闪耀着极其明亮的光芒，铺撒到洞穴里的每个角落。
“熟悉的面孔？”另一名恶魔问道。他的外貌和长老十分相似，但年纪显然要小很多，体型也更壮硕。
“德瑞克，你以前见过特瑞纳斯的，对吧？”长老问道。
德瑞克眯起了眼睛。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长老轻声笑了起来。
“你不记得了吗？那个我们曾经遇到的人类孩子。”
德瑞克终于记起来了。的确，他们在几百年前曾救助过一个垂死的人类孩子。那个孩子伤势极重，失血过多，普通的药剂和治疗法术对他来说毫无作用。如果没有长老的及时救治，那个孩子会在几个小时之内迅速死去。
“是那个刚恢复神智就对着我们挥剑的狂妄小子？”德瑞克冷笑道。
长老开怀大笑。
“那是人类看到恶魔的正常反应，好么。”
德瑞克叹了口气。长老对那些人类太过宽容。要是那个孩子敢对其他恶魔挥剑，他的脑袋会在一瞬间被炸飞。确实，他的运气够好，遇到了像长老这样仁慈的恶魔。
“可是长老，他应该早就死了，”德瑞克有些疑惑，“人类的寿命只有短短数十年，而现在已经过去了数百年。”
“我看到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后裔。”
“后裔？”德瑞克感到惊诧。
长老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的，那名后裔终于摆脱了那个契约。”
德瑞克的眼睛瞪大了许多。
“这……怎么可能呢？大家都说，人类所掌握的解除契约的方法，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经随着魔法帝国的消亡而失传了！”
“德瑞克，人类和恶魔一族其实没什么两样。他们的生命虽短，却具有强大的成长潜力。魔法帝国虽然覆灭了，但人类前进的脚步并没有停止，获取足够的知识只是时间问题。这份被解除的契约就是最好的证据。”
德瑞克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吱声。长老坚守这个观点已经超过千年。在恶魔一族将魔法帝国的废墟焚毁殆尽时，也只有长老和部族首领站出来保护那些幸存的人类。
长老那只折断的犄角和残破的翅膀就是那场战斗造成的恶果。他在那天伤得如此之重，以至于过去了千年都没有完全恢复。
德瑞克瞥了一眼洞穴中央一座宽达五米的巨大冰雕。它曾经占据了整个洞穴的大部分空间，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冰雕中的法力逐渐消退，它变得越来越小了。
德瑞克知道，被困于冰雕中的恶魔即将苏醒。仅仅是想象那时的场景，他的双翅就会因恐惧而颤抖不已。
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一旦这个恶魔觉醒，整个世界都将天翻地覆。以长老现在虚弱的状态，他甚至连触碰那个恶魔的机会都没有就会直接被炸成碎片。德瑞克肯定，自己部族的成员将首当其冲，成为那个恶魔醒来之后第一个要消灭的对象。
“长老，冰牢离完全失效还剩多久？”德瑞克紧张地问道。
长老注视着冰牢。
“顶多一年。可惜，对于我们这些噬魂者来说，这可能是最后的日子了。”
噬魂者，恶魔三大部族之一。他们策划了恶魔领主卡鲁斯的永眠，同时将史上最强大的三个恶魔之一——拜尔扎葛，封印在这座冰牢中。然而，无尽的战争为噬魂者部族带来了巨大创伤，他们现在只剩下大约一百名部族成员。
长久以来，只有长老和现任部族首领能约束住其他噬魂者。即便是一些高阶噬魂者，也不敢轻易踏足人类的领土，生怕引发长老和首领的愤怒。如果其中一人逝去，权力的平衡将瞬间崩塌，噬魂者们将起义，强行撕开通往人类世界的传送门。
“长老，有个疑问一直困扰着我，”德瑞克开口说道，“你为何会如此偏爱那些人类？甚至部族首领也对那些凡人抱有好感。”
长老的目光深邃而悠远。当过往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时，他咧开嘴笑了起来。
“首领和我，向那个男人许下了承诺。”
“哪个男人？”德瑞克疑惑地问。
长老闭上了眼睛。
“一个人类，一个非常强大的人类。”
这是德瑞克首次听到这件事。他曾问过自己的父亲，噬魂者部族为何能与人类和谐共处，但父亲却没有正面回答。
“一个曾杀掉两位恶魔领主的强大魔法师。”长老补充道。
德瑞克惊愕至极。
“杀掉两位恶魔领主？长老，为何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传说？”
长老带着理解的眼神看着德瑞克。
“你还年轻，那是发生在你出生之前的事。在那个时候，一千多年以前，恶魔是畏惧人类的。”
恶魔畏惧人类？
这怎么可能呢。是什么理由能让寿命超过千岁的恶魔畏惧那些转瞬即逝的凡人？如果不是德瑞克亲耳听到这个故事，他根本就无法相信这一切。
“那个被困于冰牢中的恶魔，也在与那名魔法师的战斗中死里逃生了好几次。他的运气足够好，因为之前还有两位恶魔领主，在第一次与那人交锋时就被斩杀于强大的魔法之下。”
德瑞克曾听说过，恶魔一族历史上曾有两位倒霉至极的恶魔领主。但他从未知晓，那两位强大的领主具体是如何倒霉的。现在他明白了，原来他们死在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类手中。
“你向那个人类许下过承诺？”德瑞克追问道。
“没错，一个承诺。”
长老望着冰牢，思索了良久。
“故事的开始，是一次命中注定的相遇……我大概和你现在的年纪差不多。不，应该更年轻一些。你父亲和我在探寻霜降山脉时遭遇了那个人类。那时，我们都认定自己必死无疑。那个人类就像是一位神明，他的力量可以毁灭山丘，也可以撕裂苍穹。
“你父亲和我最终克服了恐惧，准备用生命去换取那个人类哪怕是一丁点的损伤，这样做也算是对得起噬魂者战士的荣耀。”
长老转过身，看着德瑞克，眼珠不断震颤，仿佛昔日的惊心动魄就发生在眼前。
“但你知道他对我们说了什么吗？”长老突然笑了起来，“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能清晰记得他说的每一个字。”
“他说：回去吧，如果你们是来寻找冰霜巨龙的，那么它们已经逃走了。我已经厌倦了厮杀，与那些虫子折腾好几天，我已经很累了。这一次，我会假装没有看见你们。”
长老哈哈大笑，好像这是他一生中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当时他这话说得可真霸气。不过我们深信，他肯定有足够的实力能撑得住这番豪言壮语，”长老继续道，“我跟你父亲欣然接受了那个人类的提议，甚至还为捡回一条小命这件事大肆庆祝了一番。然而，德瑞克，命运就是这么神奇，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遇见他，每一次他都手下留情，慷慨地让我们活下去。我们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庆祝死里逃生。哈哈！”
一个连恶魔领主都敢屠杀的人，却选择放过年轻的恶魔？这让德瑞克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有谁真的能如此强大，击败长老和自己的父亲恐怕就跟喝水吃饭一样简单。德瑞克觉得，如果自己是那个人，自己肯定不会手下留情。所有对立种族在遭遇时都应该既分高下又决生死，他不会怜悯任何一个非恶魔族类的生命。
这是愚蠢，还是强者的慈悲？
年轻的噬魂者还在思索着，长老却又开口了。
“在我们第四次.....还是第五次碰面的时候，我和你父亲决定追随那个人类。那时候你父亲和我都还很年轻，从小到大被灌输的思想就是：人类是敌人，必须见一个杀一个。但是那个人不同，他既可以毫不犹豫地斩杀任何威胁到人类的怪物，也可以对那些无意作恶的生物手下留情，无论是恶魔、兽人、矮人、巨龙、野蛮人，他似乎对所有生灵都一视同仁。他告诉我们，任何孩子都不该为上一代的罪行而受到惩罚。这真是神来之笔的一句话，我和你父亲至今还在奉行这个理念。”
“可是，长老……”德瑞克有些迷惑，\\\"如果存在一个如此强大的人类，为什么魔法帝国还会走向毁灭呢？”
一丝忧伤在长老的眼眸中一闪而过。
“人类的生命太短暂了，德瑞克。我听说那人曾企图利用咒语来延长自己的生命，但最终还是失败了。很遗憾，在恶魔发动对魔法帝国的全面入侵时，他已经在世界的另一端长眠了。
长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有时，我也会去想……如果他的咒语成功了，如果他能活到数百岁，我敢肯定，有了他的帮助，魔法帝国绝对能挺过那场灾难。如此强大却如此短命，真是可惜。如果他也是个恶魔，那么他的成就肯定会远超我族历史上的任何一位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