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她‘不再回来了’，是什么意思？”拉克问道。
乔治亚张了张嘴又闭上，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阿南见状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以示安慰，然后开始向拉克叙述关于克莉丝的一切。
“事情发生在我们到达狮城之后，”阿南递给拉克一封未拆封的信件，“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少爷。”
拉克接过信后，阿南补充道：“克莉丝和我说了一些事。”
“她说了什么？”
“她说的话……很奇怪。她告诉我，如果她再跟我们待在一起，我们所有人的生命就都有危险，”阿南的表情明显有些不悦，“她说一个名为‘第一秩序’的组织正在追踪她。”
这是拉克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第一秩序？”拉克重复道。
“那是一个隶属于魔法学院的法师团体，”公主近卫，最擅长魔法的骑士托马斯在一旁补充道，“你可以把他们想象成学院的武装力量。尽管他们也居住在魔导城，但他们和魔导城议会完全是两个不同的组织。不过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为什么要追踪克莉丝小姐？”
托马斯最后一句话嘀咕得很小声。他和几名皇家骑士以及奥莉安娜公主都不知道克莉丝的真实身份。
“那么，魔法学院的高层可能会牵涉此事。”拉克分析道。
“我也这么想，拉克领主，”托马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向来只有魔法学院的院长才能差遣得动第一秩序的那些精英法师。”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接踵而至。拉克记得克莉丝曾经提到过，她的曾曾祖父是学院的创始人。两件事之间是否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带着诸多疑问，拉克拆开了克莉丝的信，开始阅读起来。
字迹排列整齐，清晰且秀美。从书写的方式看，克莉丝显然在动笔之前就想好了自己要说的一切。
“对不起，我必须离开了。你独自上路后，我在王城见到了我的祖父派遣来的使者。看来，哥哥终于查清了那晚袭击高塔的黑衣人的真实身份。他一直在向第一秩序施压，要求他们动员起所有力量帮他报仇。我会亲自和我的祖父，也就是现任的魔法学院院长谈谈这件事。请你不要来找我。我会处理好一切，确保这件事不会给你带来任何不便。我不想让黑石镇也陷入这场混乱。请你相信我，我会尽快回来的。亲爱的伊凡德大师。”
拉克盯着信的末尾看了很久，脑袋里嗡嗡一片。
她是如何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虽然他展现出了远超过身体原主人的魔法能力，但这还不足以让她怀疑他就是已故的奥术之神，伊凡德·阿拉斯特。
各种自己与克莉丝共处的片段在拉克的脑海中闪过。
自己对魔法帝国历史的浓厚兴趣；自己对魔法基础的独到见解；自己对魔法防御塔、恶魔和诅咒的了如指掌。
尽管所有这些都表明拉克是一名精通古代知识的强大魔法师，但这还不足以让克莉丝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自己无所不能的老师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奥术之神——伊凡德·阿拉斯特。她根本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指认一个已经死了一千多年的人。
直到想到那件事，拉克才恍然大悟。
他曾写过的那本书——《君王的准则》。
克莉丝是魔导城议会中最年轻的长老，并且从小就被瓦尔塔家族当做一名神童来培养。对于这样一个聪慧过人的女子来说，想发现拉克与那本着作之间的联系，简直是稍微动动脑子就能做到的事。
“他妈的笔名，”拉克低声咒骂，将信纸揉作一团，“我他妈为什么要用笔名。”
这算是傲慢导致的失误吗？或许是，或许不是。任谁踏入这个纷繁的俗世，即使拥有再多的聪明才学，也不能真正地将自己变成一张白纸。该暴露的终归会暴露，不是被自己就是被别人。
拉克叹了口气，将揉成一团的信纸塞进口袋。
“她说了什么，老师？”乔治亚问道。
“她说她会回来的，别担心，”拉克拍了拍小学徒的脑袋，“她的家族有事要处理，就是这样。”
“真的吗？我们还能再见到她吗？”乔治亚满怀期待地问道。
“当然，我们会再见到她的。”拉克笑着回答道。
***
时光飞逝。
冬天已经结束，春天终于到来，但克莉丝还是没有回到黑石镇。
由领主赞助的一场小型宴会在中央广场上举行。这是为了庆祝市政厅的揭幕——这是一座高度与重要程度均凌驾于其他所有房屋之上的巨大建筑。与此同时，黑石镇的第一所学校也开始正式向民众开放。仿佛诸神都在朝着拉克微笑，弗兰克在狮城与马威城招募的教师队伍也在此时到达了黑石镇。
拉克原本预计只会有两三人应招。但出人意料的是，教师队伍居然一共来了七人——五男二女。
“欢迎你们，”拉克亲自前往会场外迎接教师们，“抱歉，是我让仆人引导你们来这里的。原本是计划先带你们去领主府的，不过现在，你们看，这里正在举行市政厅的开幕仪式。”
教师们看着面前这栋冷峻且棱角分明的巨大建筑，不由地心生敬畏。建筑的入口处摆满了鲜花，旁边还立着一块长逾四米的铜牌，上面刻着‘市政大厅’的字样。
离他们不远处，几名仆人正在分发由领主府赞助的免费食物。人们一边吃着，一边兴奋地互相聊天，时不时地向市政厅投去赞许的目光。
虽然不及王国其他城市建筑的精巧华美，但它的冷峻风格缺向人们传达出一种秩序与威严之美。而且，关于这座建筑未来将成为拉克领地的核心的传言已经众所皆知，甚至一些嗅觉敏锐的居民已经开始打听起建筑周边的房产规划情况，妄图从中大赚一笔。
“你们一路旅行，肯定已经很累了，”拉克对教师们说，“我们为仪式准备了一个小型宴会。请尽情享用吧。”
几名教师相互看了看。他们中有超过一半的人并不是被金钱所吸引，而是出于好奇才来到这里。在听说自己授课的对象的是平民而不是贵族后，全部七名教师都决定亲眼瞧瞧这位异想天开的领主。他们都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贵族，会为了平民的教育付出大笔大笔的金钱。
见面后的印象只有一个——这名花钱如流水的小镇领主根本不像是一个贵族。
教师们享用美食的同时，拉克站上了演讲台。他开始向众人介绍起即将在市政厅里工作的一些官员。奥利弗，皮科，西尔维，克洛特，美乐蒂以及其他众多官员纷纷受邀，上台发表了简短的演讲。
由于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黑石镇的原住民，所以台下的群众对他们相当熟悉。当一个个朴素的面孔站上演讲台并发表出一些结结巴巴的演说时，群众们全都兴奋地欢呼出声。这导致现场一度变得尴尬不已。
唯有西尔维还能保持冷静。他在发表完慷慨激昂的演说后，当众啃食起一根鸡腿，并且脸不红心不跳。
官员演说环节结束后，一名教师来到拉克身边。
“你的这些官员，看起来似乎……深受居民们的爱戴。”
拉克自信地笑了。
“当然，毕竟他们一直都在努力改善这座小镇。没有他们，我根本无法将这里发展成现在的样子。他们是奠基者，是中流砥柱。”
教师们都惊讶于拉克的谦卑。这个年轻人过去有着相当不入流的名声。但是现在，尤其在西境战争结束之后，“猥琐、荒淫”等词已从他的标签里去除。王国居民们当下关于拉克的争议有且只有一个：他到底是英雄还是枭雄？
“领主大人，恕我冒昧，有个问题的答案是我们大家都想知道，”其中一位教师说，“我听说你招募了这么多教师，是为了教授普通民众。”
其他教师专注地听着。他们也急于弄清拉克的真实想法。
“我想知道，”那位教师继续道，“你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如果是对象是贵族，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那些底层平民……他们没有办法回报你。而且对于这个群体的身价来说，接受教育的费用太过于高昂。”
这些资历甚高的教师们过去只服务过王国的上层阶级。他们曾任职的学院也只有贵族和商人家庭能够负担得起。这就是这个王国的普通士兵连一个大字都不认识的根本原因。唯一的例外是那些服务于国王的皇家卫士，因为那些人在成为士兵之前，都有着深厚的实力与背景。
即使是所谓的“学者”美乐蒂，也只是幸运地从她在狮城侍奉的主人那里学到了一些浅显的知识。现在的她能够作为一名教育官员出现在此，完全是由于拉克后来对她的谆谆教导所致。
“我没有期望，也不需要回报，”拉克的回答简单到令人咋舌，“而且，在我们黑石镇，教育是免费的。”
教师们的眼睛瞪大了。对底层平民提供免费教育？这是多么荒谬的一件事。光是那些教学用的书籍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更别提教师们的薪水了。这名年轻的领主不仅言谈举止不像贵族，做事的风格更是连上层阶级的边都沾不到。
“尽管我很欣赏阿尔维斯国王，但我认为他应该对王国目前的困境负责，”拉克耐心地解释道，“他过于关注外交与军事，而忘记了最基本的民生。奴隶制早就应该被废除，你们所谓的‘底层民众’才是这个国家的大多数。非要说资金短缺的话，一个简单的学分制就足以解决。天道酬勤，能者居之，真正的王者绝不该固步于血统和身份。”
教师们紧张地环顾四周，似乎十分担心有人听到拉克的话。如果皇家卫兵在此，拉克可能会因诽谤皇室而被强行拖入地牢。幸运的是，周围的每个人都在享受盛宴带来的喜悦，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他们是听也懒得听，问也不想问。
“陛下是爱自己的子民的，”拉克耸了耸肩，“我听说他比前任国王要善良得多。那位暴君甚至不惜发动战争来解决王国的内部矛盾。”
“领主大人，快别说了。如果有人听到并举报这些事情，你可能会被拖去断头台的。”其中一名教师提醒道。
拉克笑着摆了摆手。
“这里的人不会这么做。而你们，饱读诗书的老师们，我相信你们明白其中的道理。况且，你们也不想刚刚就职就又要面临失业吧。”
在看到教师们因自己的玩笑话而纷纷露出苦笑后，拉克的语气开始变得严肃。
“农民，士兵，甚至这座小镇里的乞丐。我都把他们视作我的家人。”
从拉克这样的年轻人口中听到这种话，让人感觉相当得不协调。他还年轻，能懂得多少与人相处的学问？但是出于一种奇特的信任感，教师们将这些话听进了心坎里。
“而作为我的家人，每一个都应该被公平对待。不论他们的种族，性别，地位，年龄，我看不出自己有任何理由不为他们提供最基础的教育与温饱。”
“钱，永远不是问题。你们将每个月都收到我承诺过的薪水。我唯一的要求是，你们必须平等地对待我的每一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