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弗兰克的心情无比畅快。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合作伙伴，那位年轻的贵族，竟然是一位被写进传奇史书的强大法师。
这是他此生未见的重大机遇，只要运用得当，自己干掉莫雷家族，登上王国首富之位的梦想将实现得轻而易举。
黑石镇——中央广场附近的一家酒馆里，弗兰克和王国东部几个声名显赫的商人聚集在一张桌子旁，讨论着关于合作贸易的种种细节。
“你这个表情……笑得真难看。”一名商人说道。
“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你这么开心，老兄，”另一人说，“不过也难怪。这些商品确实惊人！我简直无法相信，它们竟然都是由一座小镇所提供的！”
酒桌上摆着一件由不明黑色金属制成的箭头和一片质地类似丝绸但强度却超过皮革的布料。这些产品在普通百姓看来可能很普通，但经验丰富的商人却可以一眼辨别出它们的真正价值。这两样商品可能会被王国的军队视若珍宝。首先，这种布料可以在不牺牲防御力的情况下大大提高士兵们在战斗中的机动性。而那种黑色金属则是一种天然带有毒性的物质，只需轻轻一刮就可以使敌人麻痹。
“小镇？你还觉得这个地方小吗？”弗兰克问道。
“呃……那道突然冒出来的城墙确实不小，对吧？”一位商人回答道。
几名商人一同拍桌大笑。
“所以，弗兰克先生，我们只需将这些商品的消息传达给皇室和西部领地的贵族，对吗？”
“对，”弗兰克答道。他并没有向这些同行展示高阶复苏药水，而是仅推荐了精灵一族的商品，“很简单，不是吗？别忘了我之前跟你们说的，一定要将这些黑色金属的神奇效果宣传出去。”
“当然，当然，简单得很，”一名商人点头道，“一种在东部森林中发现的神秘金属，能够使对手瘫痪。野兽、怪物、恶魔，只要稍微触碰到它们就会倒下。怎么样？很吸引人吧？”
“夸张到令人反感，但我喜欢，”弗兰克笑道，“我不关心你们如何操作，但必须确保王国军队的每名军官都认识到它。”
“放心吧，老兄。”
“但是，弗兰克，你确定你不需要我们帮忙从森林中运输这种黑色金属吗？我手底下那几十名苦力可闲着呢。”
弗兰克摇了摇头。
“不。所有交易只能在黑石镇完成，这是你们不能碰的红线。”
按照与精灵一族的约定，弗兰克绝对不能透露这些商品的来源。他打算只雇佣那些愿意立下沉默誓言的仆人来运输布料和金属。商人的直觉告诉他，这些同行在有机可乘的情况下很可能会作出背叛行为。即使这样的机会微乎其微，他也绝不敢冒险惹得拉克对他降下惩罚。
“如果让我发现你们有谁敢在小镇上窥探，寻找这些商品的来源，后果将会十分严重，”弗兰克威胁道。
就像一只标记领地的鬣狗，他明确告诉了这些同行哪些猎物是不能碰的。
几名原本计划调查黑石镇领主和神秘商品来源的商人开始重新考虑自己的计划。现在，王国东部最强大的商人正在保护这片领地，他们若还想鲁莽行事就会显得相当愚蠢。
“别那么紧张，老兄。我们会规规矩矩的。”商人们尴尬地笑了起来。
这时，其中一名商人注意到刚进入酒馆的一位老人。
“弗兰克，”他低声说道，“那不是领主府的老管家吗？”
弗兰克的目光落在了酒馆远角的一张桌子上。尽管坐在那儿的老人穿着极为普通的粗布外衣，但从挂在脸上的单片眼镜判断，毫无疑问，他就是拉克的首席管家——加斯顿先生。
“他一个人到这里喝酒？在这个时候？”一名商人疑惑道。
黎明刚过一小时。即使是镇上最受欢迎的酒馆，现在也只有寥寥几名客人。
弗兰克感到有些不妥。他叫来一位女招待，让她邀请老管家加入商人们的酒桌。过了一会儿，女招待带着尴尬的表情回来了。
“抱歉，弗兰克先生，加斯顿先生谦恭地拒绝了您的邀请，”女招待说道。
就连酒馆的招待也认出了那位老人。毕竟，他是这个镇上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在治理能力方面，有些人甚至说他仅次于领主拉克·马库斯。
“哦？”弗兰克不动声色。
“不过他一口就喝光了您送给他的那杯啤酒。”女招待补充道。
听到这番话，弗兰克确信，领主府里一定发生了某些变故，才使得老管家表现得如此不寻常。
“我们的讨论到此结束，”弗兰克转向几名商人，“我希望你们在接下来的三周内将铁锭送到这黑石镇，明白了吗？”
“明白了！弗兰克先生。”
商人们离开后，弗兰克走向了加斯顿的桌子。此时，这位老管家已经喝闷不吭声地喝了三大杯啤酒。
“我能陪您喝杯酒吗，加斯顿先生？”弗兰克友好地问道。
虽然面对的只是一个平民，但弗兰克并不是个傻瓜。他知道自己并不比加斯顿优越。在黑石镇这样一处特殊的领地里，如果把领主拉克比作国王的话，那么加斯顿就是宰相，可不是什么卑微的奴仆。
老管家抬起头，如普通醉汉一般通红的双颊立刻映入弗兰克的眼中。从他那单片眼镜中折射出的泪光来看，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正在侵蚀着这位老人。
未得加斯顿的允许，弗兰克一屁股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他举起胖乎乎的右手，向刚才的女招待打了两个响指。
“来两杯啤酒！再弄些吃的！快点！”
女招待转身走入后厨，不一会儿便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上摆放着两杯啤酒、一大块面包以及几片奶酪和烤肉。
弗兰克破天荒的没有先动食物，而是拿起了其中一杯啤酒，转向老管家。
“您看起来不太好，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以滑稽的动作将啤酒一饮而尽，似乎想借此放松老管家的心情。
“这与你无关，商人先生。”加斯顿叹了口气道。
“和领主有关吗？”弗兰克追问道。
老管家脸上的肌肉瞬间抽动了一下。
一阵沉默降临。
如果年轻时的弗兰克没有选择经商的话，那么他无疑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弄臣，前提是阿尔维斯得允许这种人的存在。察言观色和揣摩人心的本领在弗兰克这里被体现地淋漓尽致。通过观察细微的面部反应，他对这位老人的处境有了某种猜测。
对于老管家来说，最近唯一可能接触到的变故就是“拉克揭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件事。
那双莫名失落的眼睛，那个消沉慵懒的声音。只有在失去至亲至爱的时候，人们才会展现出如此颓丧的状态。
的确，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接受真相。弗兰克可以从容接受，是因为他与从前的拉克并无交集。
而加斯顿呢？在与拉克建立合作之前，弗兰克曾彻底调查过拉克·马库斯。他确信这位老管家是其最忠诚的仆人，没有之一。一个从小照顾其长大的老人，一个在其被家族流放后依然紧随不舍的人。
照顾了接近二十年的年轻孩子，就这么无了。不是死亡，也不是失踪，而是灵魂的消散。这种打击并不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能够承受得起的。
“如果领主府的管家在这个时间段宿醉，肯定会引发不良的谣言。”弗兰克提醒道。
加斯顿放下手中的酒杯，朝着胖商人笑了笑。他动了动嘴唇，声音小得几乎无法被听见。
“我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再为他服务……”
这句话让弗兰克的猜测得到了略微验证。他抓起一片烤肉放进嘴里，狠狠地咀嚼了几下。
“既然你不愿明说，那我就假设这和拉克领主有关。”
加斯顿闻言继续保持沉默。
弗兰克接着分析。
“这确实很难接受。当你所相信的一切都被证明是谎言、是假象。”
听到这些话，加斯顿的肩膀猛地颤抖了一下。弗兰克的猜测完全得到验证。
“但是，”弗兰克话锋一转，“该相信什么，什么是真的，不是应该由我们自己来决定吗？”
“我不知道你怎么看，管家先生。但我坚信我们在过去、现在和未来遇到的人本质上是一样的。改变每天都在发生，人们每天都面对逆境。像我们这样的弱者需要根据当前的情况调整自己，以便在这个被称为‘人生’的危险丛林中生存下去。”
弗兰克用餐巾擦了擦嘴，继续说道：
“与其沉溺在不可逆转的事实中无法自拔，不如勇敢地向自己所坚信的真相发起挑战。说简单些，如果你觉得从前那个拉克·马库斯还存活于这个世界上的话，就应该勇敢地去找到他。如果你认定他已不再了，那么作为他的遗产，他的继任者，伊凡德大师值得被你好好辅佐。”
尽管这可能是个糟糕的建议，但这确实是弗兰克的真实想法。
胖商人的话在加斯顿的脑海中回荡着：“伊凡德大师值得被你好好辅佐。”
他从未想过，一生清高倨傲的自己会被一名贪婪的商人赠予这样的忠告。
弗兰克从口袋中掏出一枚金币扔在桌子上。
“狮城来的工人现在应该已经到达城门了，”弗兰克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目光依旧停留在加斯顿的脸上，“追寻你真正的渴望吧，加斯顿先生。这座小镇并非没有你不行。”
弗兰克离开后，加斯顿坐在椅子上沉思了近半个小时。当早晨的阳光照耀在那枚金币上时，老管家猛然惊醒。
“我在做什么……这么早就喝醉？”
他最后一次像这样喝酒是在两年多前。那时，德拉库斯公爵宣布要把年轻的拉克流放到王国的东部荒野。那是加斯顿生命中最痛苦的时刻之一。尽管如此，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跟随拉克来到了这个遥远的地方。
“追寻真正的渴望……”
加斯顿猛然点了点头，似乎已将心中的杂念一扫而空。他决定迅速赶回领主，以防自己大清早就喝醉的行为引起小镇上不必要的谣言。
至于那个“真正的渴望”究竟是什么，老管家还不得而知。他不想这么快就作出决定，而是要一步一步地，慢慢找寻问题的答案。
当他走到府邸大门前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深红色的头发，深红色的眼睛。克莉丝终于回到了黑石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