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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楚知吾的身上出现了些奇特的变化,但也丝毫抵消不了他与潘芸在实力上的悬殊,校场之上,第六军各营将士都在操练这一式应龙相激,有的已经分出了胜负,而有的正是旗鼓相当,楚知吾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坚持不住了,可又还能再多坚持片刻。

正当楚知吾略微适应了这双枪相抵的节奏时,只听得咔嚓一声,楚知吾手中的长枪寸寸碎裂,枪头也掉在了地上,而此时楚知吾的双手掌心之中,已是一片通红。

潘芸收枪转身,便又开始环视四周,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心里倒是对这位楚什长有了些许认可,毕竟能坚持这么久长枪不离手,最少也是个心志坚定,略通武艺的这么一个人。

而像其他有些坚持不住,撒手送枪的将士们,则就不仅仅是双掌通红这么简单了。各营将士四千余人,大部分人没能领会这第三式的精髓,但总有人悟性高些,或是运气好些,发现了这一式的妙用,李为正是其中之一。

身为圩长的李为在与同袍互相对练之时,也曾羡慕过站在擂台之上由将军亲手调教的楚知吾,可又认为哪怕是换上自己上去,也不会比楚知吾好上分毫,众目睽睽之下,难免手忙脚乱,闹了笑话,这才心态放平了些。

而此时他的心态却恰好对上了这蟠龙枪的第三式,与他对练的同袍却仍心情激荡,似乎马上就要成就绝世武功,自然用力不得法,不过片刻,就被稳扎稳打的李为搅得再也拿不住枪。

原本双枪相抵时,即便稍显颓势,也十分有限,但同袍这一撒手,那便是败绩已显,失去了控制的长枪,如同李为手上长枪的延伸,在这位同袍撒手脱力的一瞬间,如同恶蛟一般飞速冲向他,顷刻间便撞在了他的胸腹间,让他躺倒在地上,半天起不得身。

李为见状大惊,他也完全没想到这一式蟠龙枪会起到这种效果,赶忙上前准备扶起这位同袍,但同袍却是一时岔了气,根本起不来,李为只得等他躺在地上慢慢恢复了一阵,才将他拉了起来。

潘芸也是耐心的等到躺在地上的士卒们都起来了,才朗声介绍道:“第一式,蟠龙出水,旨在奋身一刺,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枪势一快,威力莫测;第二式,蛟龙摆尾,借身法灵活,大开大合,攻守兼备;第三式,应龙相激,意在守心,以守待攻,伺机而动。从即日起,全军可自行修习这三式,待得修习有成,本将自会传授后面几式。”

校场上不论是刚刚岔气了的,还是没练对的,那都是满面兴奋,抱拳行礼喝道:“谢将军!”

擂台上的楚知吾也在暗自庆幸,还好将军只传授了三式,毕竟他能勉强记下这三式已经是殊为不易了,要是招式多了只怕更加难练。潘芸也是好不容易才想到这么一套适合战阵的枪法,虽然光有招式,没有吐息行气之法,但用于战场也是足够了。毕竟那深奥的内家功夫,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而对这些将士们而言,大战在即,让他们临时抱佛脚的接触内家功夫,还不如给他们时间多加操练,使自己的体魄更健壮些来得效果显着。

自这日黄昏起,每日晨昏时分,第六军全军都会位于校场之上,操练这蟠龙枪,时不时也会有人在歇息时刻找到楚知吾,向他请教蟠龙枪的一些细节,可楚知吾又哪里懂得这些,对许多同袍提出的问题都不知如何回答,久而久之,大家也知道这位“厨师长”是真的不通武艺,只是运气好被将军拎在了擂台上。

白露过后,便是中秋,与往年不同,今年的中秋,楚知吾不仅没能和师父师弟一起过,甚至还进入了由第六军组成的夜袭队,准备趁着秋月之色,袭击东山军大营。

楚知吾也不明白,这夜袭队除了将军潘芸以外,其他都是大都统、小都统级别的将领,他一个什长怎么会被将军点名过来,只是将令已下,他也只得在皮甲外再穿上一层夜行衣,跟随将军和几位都统,准备出关。

楚知吾知道自己身手,生怕拖了大家后腿,一路上话也不敢多说,只是跟着埋头骑马赶路,就连这骑马,那也还是有一位小都统带着,不然他哪有这本事驱策着战马压着声息向前奔袭。

战马的马蹄都裹上了厚厚的草囊,专门用来防止行军之时动静过大,要不是这些战马都经过训练,只怕是刚穿上这草蹄时,就焦躁着扬蹄顿足,嘶鸣不断了。一行人悄无声息的于东山军大营一里外下马,战马也在小都统的指挥下通通卧下,避免引起东山军哨探的注意。

众人猫着腰前进,将军潘芸走在第一个,而另一位武艺高强的大都统则走在最后,至于实力低微的楚知吾,则是走在队伍的最中间,一行十二人,终是摸到了东山军大营边上,直到此时,潘芸才让楚知吾上前几步,轻声吩咐道:“此战不为斩敌首,你且多观察,有何发现便报于我,一刻后我等开始突袭。”

原本潘芸也没想着让楚知吾跟来,只是恰好今日又看到各营对练时,第九什的出色发挥,觉得这楚知吾或许目光独到,总能发现对手薄弱之处,才带上他一起过来,不然就凭他这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武艺,夜袭一事,还真轮不到他。

楚知吾低声点头称是,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里面巡逻经过的东山军士卒,起初他并不算在意,毕竟他也知道自己武力低微,在这夜袭之中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存在,他自认只要存在感够低,那么就不会拖累大家太多,可真的当他观察了一阵东山军士卒巡逻的路线时,他却发现了异常。

也正是他这独特的思维模式,让他真正的在这次夜袭之中,立上了一功。不论是潘芸还是几位都统,就在心中默算着这东山军士卒巡逻一处的时间,夜袭队又有多长时间在营中破坏,而楚知吾则不然,他始终在琢磨着这些士卒的巡逻路线,他要怎么才能在被发现的情况下,以最快的速度逃离大营,就是这一个保命至极的想法,却让他发现了些许端倪。

他趴低身子蠕动到将军潘芸身边,低声说道:“禀报将军,属下以为,这几处或许是东山军粮草辎重之所在。”

潘芸杏目圆睁,这楚知吾说的可不是小事,若是能一把火烧了东山军的粮草和辎重,那也算是大功一件了,尽管东山军大营占地范围极广,以贺璋之能也不可能屯粮于一处,可在外行军,粮食便是士气所在,只要粮草被烧,莫说东山军攻势得要放缓,加上这本该与亲人团聚的中秋佳节之日,对东山军士卒来说定然更是雪上加霜,潘芸当即问道:“何以见得?”

于是楚知吾便低声说了他的发现,几队东山军士卒的巡逻线路都不一样,可偏偏会在某几处营帐外重合,以他们靠近整座大营的位置看来,那些营帐又不属于将帅营帐,那么自然是粮草、辎重的可能性极大。

潘芸与同样闻言的几位都统一合计,觉得楚知吾所言有理,便开始调整计划,布置如何潜入大营,并靠近那几座营帐,略作查探后便直接放火烧营,也算是给这帮东山贼军们一份中秋贺礼。

而楚知吾,自然是留在大营外面望风,毕竟万一东山军士卒发现的太快追了过来,谁也没法保证能把他顺利带出大营。

时间已到,趁着一片云彩遮住了明月,潘芸领着几位都统便轻松破开了这大营外的木栅栏,几乎悄无声息的潜入了东山军的大营之中。转眼间大营外的坡下便只剩下了楚知吾一人,提着枪头抹过锅灰的长枪独自等候。

在他说起自己只会用枪时,潘芸也确实犹豫了片刻,毕竟潜伏夜袭,长兵器便是不好施展,可一想到楚知吾也不需亲入大营,她还是决定把楚知吾带上。此刻已潜入东山军大营,与诸位都统分头行事的潘芸,也有些庆幸,幸好今天把这楚什长带来了,这人的脑子,果真与他们不同,竟能将何处可能存放粮草也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盏茶功夫,一种奇怪的声响便从东山军大营之中传出,噼里啪啦似是木柴燃烧,而再等片刻过后,巡逻放哨的东山军士卒突然在各处高声报警道:“走水哒咧!”

一时间数个不同地方传出走水,哪怕是从营帐之中匆匆赶出的士卒,汲水过后也不知往何处去灭火,趁着东山军大营的慌乱,将军潘芸和诸位都统也一个个回到了楚知吾望风的地点,此时就只剩下一名小都统梁义尚未回来了。

随着火势渐长,照的整个大营都亮起来了,梁义的顶头上司,大都统张彪也有些着急了,报请潘芸想再进大营接应梁义,可潘芸却是紧盯着大营内部梁义过去的路线,沉着说道:“再等等。”

再过片刻,身着夜行衣的梁义终于出现在楚知吾他们的视线里,此刻大家紧绷的心弦才微微放松,正在梁义即将绕过一处营帐,回到潜入点时,却被一名正巧提着水桶赶去灭火的士卒看见了,士卒仅仅愣了不到一息,便大声叫道:“来人啊!”

说时迟那时快,他这示警刚出声,潘芸便一蹬土坡,如箭一般射向了那名士卒,声音肯定是传出去了,只是这又是走水灭火,又是乱做一片的东山军还来不及分辨这名士卒的位置,这人便已经被潘芸拔剑掠过,水桶掉在地上,捂着喉咙再发不出丝毫声响。

潘芸眼睛一瞪,低喝一句:“快走!”

梁义便灰溜溜的从潜入点钻了出来,大都统张彪还待再教训,便被另外几名大都统劝住了,等到潘芸回来,众人收拾了潜入的痕迹,这才悄然退走。

一行人潜出一里地外,骑马返程,潘芸才质问道:“都统梁义,为何延误军机。”

大都统张彪还想说情,却被潘芸瞟了一眼,张了张嘴,半个字都没说出来,而梁义低着头,先是冲着潘芸、张彪一抱拳,才后悔说道:“禀将军,此前查验营帐之时,属下发现乃是东山贼准备的攻城军械,皆有防火布铺盖,属下便想着这些东西必须得烧毁了不可,便耽搁了些时间,望将军恕罪。”

潘芸闻言后非但没有消气,反而眉头一蹙再问道:“恕罪?梁都统是否以为,这东山贼军,只有你负责的那一处是攻城军械?各位都统且说说,可还有军械所在?”

有两声附和过后,梁义更显内疚,潘芸这才说道:“梁都统以银瓶关守城大局为重,本将本不该责难,但若非东山贼军大营已乱,传令失常,不仅此处潜入点将被发现,如若有那么一二什人咬住了我们,别说你梁义,今日我们所有人都得栽在这里,还有何罪可恕?”

梁义此时已是悔恨不已,低声说道:“梁义知错,还请将军降罪!”

潘芸这才回过头去答道:“有功有过,回去论功行赏,查过必究。”

听到潘芸这么说,几位都统才略微松了一口气,毕竟这贻误战机一时,可大可小,潘芸这意思,虽不会当没事发生,但也不会过于苛责了。

一行十二骑,刚要走到银瓶关外的隘口,潘芸却忽然停马握拳,一行人马上进入静默,而隘口侧翼,则同样出现了一支十数骑的小队,正往东山军大营方向进发。

潘芸冷冷一笑,连带着几位都统也是如此,这送上门的几位斥候,没道理就这么简单的放跑了吧,待确定了那支小队没有其他援兵时,潘芸策马奔驰,朗声喝道:“诸位都统,随本将冲杀。”

大家自然是策马跟上,只是潘芸似乎忘了,队伍里还有一个小小的什长,这能出来当斥候的,那可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要不是碰上了这么一队将军、都统亲自出关夜袭,交上手来还真说不好谁胜谁负,可即便如此,捉对厮杀起来,楚知吾又哪里能是对方的对手。

战马冲杀,不论是潘芸还是其他都统,都与一人或是几人战在了一处,倒是楚知吾,本就不熟悉马上作战,挥枪劈刺之时,那名东山军斥候只是略一格挡,便差点让楚知吾长枪脱手,而楚知吾胯下战马与他也是毫无默契,将将与那名斥候的战马侧着撞在一处,似是受伤了,很快便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斥候的战马同样如此,可能它也没见过这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同类,只得吃痛的嘶鸣一声,差点把背上的斥候掀翻了,只见斥候一个空翻,便稳稳落在地上,而楚知吾则是差点被马镫绊倒,勉勉强强离开了战马站在地面上。

两人的战场一下就与其他人分割开来,楚知吾看着斥候,斥候也死死的盯着楚知吾,楚知吾知道这对他来说,就是生死大劫,一个不小心,就会身首异处,而斥候却是眼神之中一片冷厉,楚知吾摆出蟠龙枪起手式,还不等他施展第一式蟠龙出水,斥候便迅速提刀迎上,若是楚知吾还不变招,怕是蟠龙还没出水,龙头就要被这斥候一刀斩去了!

楚知吾虽不通武艺,但在这生死危机之时还是爆发出了不同寻常的眼力,未刺出的蟠龙出水,顷刻间便成了削弱版的蛟龙摆尾,在长枪横扫之下,斥候并没有取得优势,毕竟两人死战,兵器一寸长,一寸强,以长枪对刀,楚知吾本就占尽了优势。

右划左扫之间,范围太大,斥候躲不过去,只能持刀相抗,尽管他侧刀挡住了枪身横扫,但震颤的枪头还是甩上了他的肩甲,要不是楚知吾真就武力一般,这一下便能将斥候的左臂伤得用不上力。

可既然已被斥候挡住,那么一寸短一寸险的优势便要发挥出来了,若是斥候再进两步,怕是楚知吾小命不保了。此时险恶,斥候知道,楚知吾也知道,可此情此景,蟠龙枪的第一式也好,第三式也罢,都施展不开,难道楚知吾就此引颈就戮吗?

生死关头,楚知吾心中紧张,呼吸却又再次变得极长,一呼一吸之间,似要气吞山河,荡平宇内。偏是他自以为福灵心至,右腿再退半步,长枪在手中挽了个枪花,借着斥候格挡之力,蹬足拧腰扭胯旋身,长枪以更快速度,从右自后向左画圆,狠狠劈在斥候右侧,尽管仍是被斥候侧刀挡住,但这一下力度大得,竟是让武艺不凡的斥候也是侧退两步,距离又再次拉远了些。

楚知吾看着自己这一式蛟龙摆尾,似是神髓尽显,暗自窃喜,以为自己真就是那武学奇才,这一下便是开窍了,他哪里晓得,常人右划左扫已是极限,哪来的气息容他们再退再劈。

斥候抽刀再进,而楚知吾则是回过气来,以枪尖相抗,这一刺一撮,尽是牧云郡操练之时的风采,斥候见避他不开,只能以刀相击,而他不知这一下却是正让楚知吾熟悉了起来。

长刀翻飞,虽不如长枪势大力沉,但却更显绵密,这一式应龙相激在楚知吾看来,已不是自己这一颗顽石在硬扛惊涛骇浪,而是自己正如同一颗想要破土的春笋,正迎着这绵密如雨的攻势,找到那一丝喘息之机。

可这绵密刀雨,又如何会给楚知吾像是应对惊涛骇浪一般回气的时机,往往是刚吸一口气,便迎来了斥候暴风骤雨般的刀斩,楚知吾疲于应付,却仍能借着应龙相激之势,牢牢守住他与斥候间的距离,只是他仍未察觉,就在他原本一呼一吸的节奏被斥候打乱之时,他的身体却真如蟠龙展鳞一般,借助着斥候的气机牵引,一呼数吸,或是一吸数呼,再到数吸数呼,全身毛孔或闭或张。

正在斥候久攻不下,气机刚乱时,根本不知气机牵引为何物的楚知吾突然变招,由应龙相激变为蟠龙出水,提足蹬腿擎枪,似是真正有一股巨力从脚后跟经腿过腰至臂及手,再到长枪枪尖,一气呵成。

楚知吾体内气机受此引动,窍穴大开,膂力猛涨。这,才是真开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