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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咸福春深 > 第118章 乐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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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远山微岚,俱是青翠,轻许袅袅的檀香缭绕映着皇后和桂姑姑平和的面孔,仿佛整个人成了一缕雾霭烟影。

园中树荫苍郁,偶尔有微风轻抚,吹起皇后素青色衣裙的一角,她的容色十分清淡,不见欢喜也不见憎恶,道:“嘉穆瑚觉罗氏,我记得她出身名门,外祖是太宗的亲哥怀亲王,额娘是乐平郡主,安岳的祖上是太祖亲封的顾命近臣,丽贵妃还真会攀选亲家,连皇上堂妹的女儿都拉拢在怀,有这样显赫的岳丈拥戴,太子之位必然落在赵亲王身上。”

桂姑姑觑过皇后一眼,便以手遮面,低声道:“话虽如此,但皇上心性难定,谁也说不准,先前不就有例子么?才封了太子没几日,便因狂妄骄横,恣行捶挞下人,令皇上气怒交加,大为恼火,太子跪求皇上宽恕,直言有些是不实之辞,是有人嫉妒陷害,皇上一直耿耿于怀,深信不疑,太子遇事更是处处僭越,无半分恭顺礼让之心。”

皇后的唇边轻呲一笑,似在惋然感慨,道:“从前赵亲王是何等的谦谨孝敬,如今才做上了太子之位,便恣意妄为了么?难道这人心之变真比风雷雨电还快得多么?”

桂姑姑忙微微侧脸,皱眉道:“人各有福,有福之人是不必着急的,没福的人即便一时得意,终究会登高跌重,失道寡助。”

见皇后沉静不语,桂姑姑忙把刚才的鄙薄轻视之意收走,含笑道:“太子虽然骄蛮,毕竟身后有丽贵妃筹谋,她志在后位,主儿更要仔细些,如今皇上颇为器重五郡王,也是了,五郡王心性沉稳,在皇上面前不敢有一丝违逆,深得皇上欢心。”

皇后略略沉思,还是踌躇着唇齿,道:“三皇子近来如何了?”

桂姑姑的面上颇有难言之色,只叹气道:“梁郡王尚在禁闭之中,皇上盛怒难消,一时之下朝堂上也未有肯觐言之人。”

皇后端庄的面色上不见一丝波澜,道:“皇上很青睐五郡王么?那孩子从小便心思过人,长大了也能帮皇上分忧了。”

桂姑姑点头微笑,不禁扶了扶鬓旁的珠饰,道:“是,仁后卧病这些日子多是宁贵妃母子侍候最多,宁贵妃处事周全,比丽贵妃协理六宫时还会做人,可惜主儿幽居在此,仁后还是希望六宫之事由主儿料理,盼望您与皇上恩爱如初,不再生出嫌隙。”

皇后婉转福身,仍清淡着眉眼低垂秀首,道:“谢皇额娘心意,既然我已身在清净之中,便不想清净之外的事了,烦劳姑姑转告皇额娘美意,我会在此日夜念佛,为皇额娘积福增寿。”

桂姑姑的神色微微一愣,忙缓神道:“谢皇后主儿,上次有人在您的点心里下毒,幸好佛祖庇佑万事无碍,为保万无一失,奴才会每十日来一趟清净园替主儿送些东西,这也是仁后的意思。”

皇后于是深深福了一福,笑道:“谢皇额娘替我周全,我在清净园必定日夜祈福,祝祷皇额娘身康体健。”

桂姑姑便忙起身含笑作揖,道:“皇后主儿保重凤体,天色不早了,奴才要尽快赶回去伺候仁后了。”

皇后起身相让,出门送行,见她远远走了,才安心回了园中。

回到房中时,秋檀已经端来了饭菜,只见桌上的菜不是青菜就是萝卜,连饭前进的一盏汤都没有,秋檀见皇后回来,抱怨道:“这桂姑姑前脚才走,后脚沈玉魁就给送来了菜,主儿您瞧瞧,您还养着身子呢,吃这些清汤寡水的,对腹中龙裔也不好。”

赵得海伺候皇后递过一双银竹筷子,道:“奴才们怎么着都行,只是主儿您有身子,一人吃不好两个人挨饿。”

皇后拾起筷子,便微微蹙眉,露出难色,道:“无妨,我不拘吃些什么,从前山珍海味吃惯了,吃点清淡的也好。”

秋檀接过一个银勺轻轻替皇后添汤,笑道:“桂姑姑送来了一些补品,奴才瞧着样样是东西,主儿若是觉得这饭菜清素,奴才给您做燕窝吃。”

皇后默默垂首,咀嚼着口中的素菜,清淡道:“先收着吧,等我想吃了再吩咐你去做。”

一顿饭寂静无言,翠竺夹菜之际见皇后眼中的哀怨已深沉入底,便道:“方才姑姑的话,主儿也该深思,太子已定,九皇子、十三皇子必定是眼中钉、肉中刺,主儿若一味躲在清净园思过,那两位皇子该如何自处?六宫争斗险恶,稍一松心,便是灭顶之灾。”

皇后将刚夹起的一匙苦瓜放在了碗里,心灰意冷地撂下了筷子,哀婉叹息的声音蔓延到她的脸上久久不愿散去,道:“我何尝不知呢,只可惜我还先不能回去,皇上待我如此,我若回宫,岂非致我亲人于不顾么?”

翠竺笑着将菜递过皇后碟下,道:“主儿心意已决,奴才听从主儿意见就是了,后宫争端不断,污秽之极,主儿回去了也要日夜与人争来斗去。”

用完了膳,已是黄昏时分,皇后闲暇之际只坐在院前的一把藤椅上,细细地让金黄璀璨的阳光沐浴在脸上,黄贞显开的药剂果然温和养身,不出几日功夫,浑身便觉得轻松舒缓了许多,腹部也不如此胀痛,身体渐渐好转了起来。

平时皇后开始日日面壁诵经,抄录佛卷,她字迹本就娟秀玲珑,更与世无争,潜心向佛,所以便见佛经上字字真言真意,灿若金莲。不出几日就抄录完《金刚经》、《法华经》、《地藏经》,又取了其中一份供在佛龛下,焚香祈求,祝祷顺意。

佛经上梵文深幽,字字如黄金,句句似菩提,等到将《法华经》三卷一齐抄写完毕后,皇后眼对佛像举目凝视,果然眼神中澄澈无尘,六根清净,佛光普照,须弥芥子。

每每桂姑姑前来,她都见皇后认真抄写佛言,一笔一笔十分仔细,不肯飞溅一点墨汁,道:“皇后主儿做事细致,即便身处淖泽,仍然面不改色。”

皇后把乌黑的墨汁调匀,笔笔饱蘸着不甘与冤屈,悉数写进佛法无边的真言里,道:“木已成舟,我能改变什么?多一份计较,只会让人徒增烦忧。”

桂姑姑也不便多说,只含笑道:“皇后主儿若能如此,那便真醍醐灌顶了。”

皇后见桂姑姑眉间尚有忧愁之色,心知她烦恼什么,只道:“近来皇额娘身子如何?我记得皇额娘总爱咳嗽,御医可医治好了么?”

桂姑姑微微叹息,纤长的眉毛也蹙成一道细线,道:“仁后病疾不豫,御医也束手无策,多年的毛病了,能那么轻而易举地痊愈么?”

皇后带着淡淡疏远的笑,哀伤地如凝滞不前的露珠,轻轻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皇额娘凤体有恙,也是我等做儿媳伺候不周所致。”

桂姑姑婉声相告,于是诚恳低声劝说,道:“皇后主儿言重了,其实您不再宫中这段时日,仁后一直劝说皇上接您回宫,奈何皇上执意如此,仁后也无济于事。说来您与皇上闹生分了,才长出这么多乱子,若皇后主儿回心转意,想来皇上必顾念旧情。”

皇后不愿多听此事,便岔开了桂姑姑的话,她突然笑靥似花眉目间或喜或嗔,道:“瑞殷、瑞惖可好么?我许久不见孩子,是长高了些还是长壮了些呢?”

桂姑姑的容色微微一滞,僵硬着唇边的笑,道:“二位皇子都好,有嬷嬷照顾着,主儿不必挂心。”

皇后面对观音菩萨念了声阿弥陀佛,才肯放下心来,继续手捻着一串碧色佛珠,桂姑姑思忖着语气,端然注目着皇后姣好的面孔,道:“皇后主儿只问儿女,旁的人主儿不在意么?”

皇后松缓了神情,她倚靠在窗前的海棠花旁,语气清冷地森冷而凛冽,道:“我额娘早死,阿玛流放,我早已无家可归,家人亲眷大多发落边地,旁的人?除了我的孩子们,谁还值得我日思夜想呢?”

桂姑姑思量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嗫嚅了一句,道:“皇上呢?”

皇后生硬地别过了眼,只作充耳不闻,双目呆滞地凝视窗外,愤恨道:“他弃我如敝履,视我为草芥,他的生死与我无关。”

桂姑姑吓得瞪大了眼,只盯着皇后半晌,摇头道:“皇后主儿,您这样怨恨在心不能释怀,终究是伤了自己身子。”

桂姑姑说的话虽然从容和气,然而句句中却心惊悲戚不已,道:“主儿到了清净园之后,皇上的日子没有一日是舒心的,先是七皇子得了病,皇上非常忧心焦虑,常常下了朝便去探视,而太子却无动于衷,不仅对禁足的梁郡王大加叱喝,还指责七皇子之母顽劣卑贱,皇上认为太子绝无忠君爱父之念,毫无明理孝悌之心。”

见皇后神色坦荡,端然站立,丝毫不为所动,桂姑姑只带着心酸无助的笑容,徐徐道:“皇上气愤至极,当面责备太子嫉贤妒能,骄傲自满,太子权势过大,不引以为戒,反而忿然发怒,蛮横顶嘴,这令皇上更为恼火,一连休朝了几日。”

皇后却盈盈着唇齿生笑,一把娟红色团扇轻摇,冷淡道:“太子是他自己选的,无论对错他都应该坦然接受。”

皇后冷言冷语,脸上的怒怨似如乌云般的阴霾浓郁,桂姑姑沉吟了笑便与翠竺互看了一眼,道:“太子之事皇上尚能教导改过,可朝政上的事更让人烦恼不绝,有人诬告梁郡王宅子里的龙袍是太子秘密嫁祸的,至于是否真伪,倒不得而知了。”

皇后满面哀伤,缓缓垂手拨弄着指上丹蔻,道:“左右都是皇上的儿子,皇上一力禀办是了。”

桂姑姑闲谈似笑一般的语句轻轻贯入皇后双耳,道:“除了这些,丽贵妃与宁贵妃斗得也凶,主儿还记得璘常在么?她阿玛因为检举承恩公大人有功,而被皇上提升到理藩院做事,才上任了几日,便被人弹劾下狱了。”

皇后陡然一惊,不觉双目微张,道:“哦?是谁告发的?”

桂姑姑的眉眼上略带几丝轻款的笑意,衬得她容色愈发和蔼,道:“是勋主儿的阿玛与鑫常在的阿玛上的折子,她阿玛托富保大人攀附的张庸泰,事情还没办妥,就想着贪污银子,从他家宅子里搜刮了几万两,这下被人抓到痛处,看莫日根必力吐格如何能在皇上眼皮下翻身。”

皇后微微颔首便继续缠着线轴,仿佛外人的生死富贵如过眼云烟一般轻渺,道:“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桂姑姑放缓了语气,她谈笑间已然字字句句一一呈现,道:“皇上一怒之下不仅杖斥了璘常在,还下旨将她降为答应,安置在了冷宫,这辈子不死也难活了。”

皇后静静地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遮掩着怨恨的愁色,道:“我阿玛的事,多半是她阿玛和富保一齐撺掇的,他阿玛和富保那么交好,富保大人没向皇上开口求情么?”

桂姑姑连眉毛也不抬一下,只冷笑得叹了两声,道:“这利尽而来,利散而去,官场上哪有什么交好不交好的,人走茶凉,何况是那种虚情假意的小人呢,听说是丽贵妃向皇上陈情,下旨打入冷宫的。”

皇后突然停滞了手中缠绕的白线线团,蹙道:“去了一个璘常在也没什么,皇上喜欢洁嫔、禧常在这样年轻俏丽的,再不济……过了这个秋便是大选了,新人一来,皇上该不亦乐乎了。”

桂姑姑轻声作叹,不觉抿了抿鬓旁渐生的白发,道:“也难怪,这半年皇上心意低沉,许多女子很难再入皇上的眼。”

她忧愁之色浮现在脸颊上良久,泛出焦灼和些许无奈,皇后点燃了一柱檀香,甘冽沉静的气息缓缓飘来,佛珠清脆且沉稳的声响握住手心中让人倍添慈悲心境,淡然道:“他是帝王,他的福气总是那样好,永远享受着别人的青春年华。”

桂姑姑始终带着的平和的微笑,点头道:“是,只要娇艳貌美,温柔婉转的女子,皇上总不会排斥的,宁贵妃提议让皇上多选一次秀,充实六宫,繁衍子嗣,可皇上始终未答允。”

皇后捻动着佛珠颗颗,却只能是心底苦笑,抚腮道:“算一算我都三十几岁了,花朵一般娇艳柔软的年纪早随我远去,宫中嫔妃大多二十之上了,和与年轻的少女相比,实在是遥窥正殿帘开处,袍袴宫人扫御床。”

桂姑姑笑容可掬,更带了几分仰慕之意,道:“皇后主儿妄自菲薄,您气度端华,是寻常女子不能及的。”

皇后心中的厌倦和烦闷凝在脸上不肯和缓半分,轻嗤道:“皇上不就喜欢年轻娇丽的么?他素来喜欢衣香鬓影,左拥右抱,年轻女子的温柔缠绵,即便他长我三岁,看起来依旧健稳俊逸,令人为之倾倒。”

桂姑姑沉思许久,不免眉心凝蹙,道:“说来皇上心里是有主儿的,要不也不肯奴才次次都来,主儿一直冷淡着皇上,才会让人钻了空子,生了嫌隙。”

皇后清冷着眉目,眼中的惆怅和惘然浓密地如初冬时的大雾,迷迷茫茫,凄凄凉凉,道:“他与我岂是几个妇人挑拨之言那么简单,平常夫妻间尚能以周全来安保此身,莫说深宫宅院的帝王家了,凡是多疑多思,必会日夜辗转,虽是夫妻二字,却还有君臣之分,主奴之别,所以嫌隙更深了。”

桂姑姑含笑如旧,轻声细语,道:“皇后主儿事事清明,一目了然。”

皇后微微合上双眸,将带着檀香的佛珠慢慢滑动,道:“再如何清明之人,也围在情字上做纠缠,我也只是凡人罢了。”

桂姑姑的眉头渐渐蹙起如一弯山峰,叹息道:“奴才也不知这情爱二字究竟是何魅力,惹得古往今来之人纷纷仇怨凝结,生死相许。”

皇后双唇微抿,昂首挺立,袅袅的香气中照着她刚毅的棱角,道:“我已在清净之中,纷扰杂尘之事姑姑不必与我说了,只要我心念所求的人都好好活着,无论千里之遥,还是近在咫尺,天上的明月依旧,旁的人与事,又与我有何相干呢。”

桂姑姑略略沉眉,却丝毫不以为忤,和声道:“皇后主儿是在明白不过的人了,既然如此,奴才再劝也未必济事,这几日仁后的病疾愈发严重,皇上政务忙,能侍疾的也唯有淑禛公主了,到立秋之前奴才许是不便前来探望皇后主儿,但请皇后主儿仔细安胎。”

皇后面笑无语,静默片刻,便送了桂姑姑告辞出去,但见她的一缕身影消失在蓊郁繁茂之中,绿成一道稀疏的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