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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咸福春深 > 第119章 生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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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日一日地过去,夏天火辣辣熬过去了,清凉的秋天便如约而至。彼时皇后正在庭院中闲坐,她左手的一张香檀色杌凳上放着一盏用桂花泡的茶,右手捧着一本《逍遥游》品读,桂花盛开的时候恰巧是白露那日,浓郁的天色渐暗,阴云垂落,沉沉发闷,却了无雨意。

赵得海乍见故人,一时惊讶感动,眼泪缓缓掉落,道:“皇后主儿,您瞧谁来了!”

皇后闻声抬头,只见蕊桂携着苏钰的手立在门边,一袭粉色衣袍,脸映桃花,哭泣道:“主儿!奴才请主儿清安万福。”

这样僻落的深幽野院之中,猛然见了昔日故友,皇后一时触动情肠,落泪道:“快起来,你我几年不见,你怎么来了。”

苏钰忙替蕊桂擦泪,笑着唤她进来,道:“蕊桂一直思念着皇后主儿,这不赶上奴才今日休息,才带来蕊桂与主儿见上一见。”

蕊桂便止住呜咽纵横的泪,垂诉道:“一别多时,奴才想念主儿,那日苏钰将主儿的情形告与我时,我都急哭了,皇上……”

皇后不以为然地垂眉一笑,桂花落在她的眉心上倒别有一种娴静,淡淡道:“别说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提。”

蕊桂卷起皇后的衣角,露出一截嶙峋瘦削的手臂,诧异道:“主儿见瘦了,奴才知道清净园衣食不全的,主儿又怀着孕,难免嘴苦,特在家做了些酸梅蜜饯带给主儿,主儿若不嫌弃奴才手艺粗苯,尝尝几个。”

皇后笑着抚颊,一时哽咽含笑,道:“怎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能嫌弃你呢,这几日我也一直惦着你,听说你生了个女儿。”

蕊桂笑着点点头,柔和的容色晕开在她的眉梢眼角处,漾着缕缕蔼光。苏钰微微颔首,眼眸中洋溢不住喜悦之意。

皇后满面笑容,一把清亮的声音似朝露凝霞,俏生生道:“你好好养着,将来大了,好指给十三皇子。”

蕊桂忙启唇轻声含笑,掩唇道:“主儿说笑了,奴才的孩子怎能配得上十三皇子呢。”

苏钰低眉敛神,更深深疑惑,道:“主儿的面色黯淡,是不是近来休息不好?奴才捎来了治益气安神的药,劳姑姑们替主儿煎服,一日三次,方得见效。”

翠竺柔软的手掌托住皇后的手肘依偎扶住,笑语更带着几分柔缓,道:“谢你替我周全,我只是身乏气短而已,并无大碍。”

苏钰再度望着皇后,语气愈发怜惜温和,道:“主儿身子一向弱,清净园中虽不缺衣少食,但人气稀少,过于冷僻,实在不宜主儿养胎,奴才待面见皇上,一定向皇上禀明主儿近况,不再让主儿受苦。”

皇后清淡的容色微微一动,她眼中清冷的光凛冽摇曳,衬得一分笑色也无,道:“我的好坏,不必由他关心,他只倚红偎翠罢了。”

蕊桂听得皇后言辞冷淡委屈,一时情急便蹙眉揉眼,道:“主儿脾气变了,您若这般与皇上斗气,吃亏的是您腹中皇嗣。”

皇后只眼含着一丝冷漠光芒,瞥向她小指上的鎏金珐琅护甲,平和道:“不能受苦也不配做我的孩子,张平远现在好么?想起是我连累了他,宫廷争斗,倒累了无辜之人”

苏钰一面将配好的药按着分量摆好,一面笑着道:“表哥如今在行宫侍奉,丽贵妃母子视主儿为死敌,一直不肯将他召回,前几日我与他偷偷写信,他在信中还挂念着主儿平安。”

皇后的脸色微微发青,似一块剔透的碧玉,道:“我很好,我希望他也能好。”

苏钰微微咬下唇,忙敛一敛手将药材包好交与赵得海手中,道:“听说仁后身边的桂姑姑总来探望主儿,仁后尚在病中,已有三四日不能进食了,每日也只喝点水,皇上和各位宗亲从前儿起便开始轮流侍疾。”

皇后上挑眉毛,紧蹙额头,道:“皇额娘病症这么厉害?”

苏钰的眸色如幽暗的火花,唏嘘道:“是,咳疾难愈,累及肺腑,皇上一片孝心,寸步不离。”

皇后端起白瓷缠莲枝的茶盏,慢慢啜了一口水,茶香氤氲着热气掩映着她幽缓的脸庞,道:“皇上的孝心是做给外人看的,天家母子,有几分是真情?几分是实意?”

苏钰的嘴角轻动,浮出一缕若有似无的笑,道:“皇上孝敬至极,曾刺破手指用鲜血研墨为仁后手抄佛字经幡,更令太子日日诵经替仁后祈福康泰。”

皇后清亮的眼眸静静停驻在苏钰身上,道:“是么?皇上用情之深,惊天泣地。”

苏钰不觉微微沉下脸色,惶恐道:“是,这些日子皇上一直伴在仁后身旁,朝政诸事皆命太子主理,太子年纪虽轻,却做事狠诀,手段不逊于皇上丝毫。”

皇后的目光微而一转,精光溢闪,定神道:“想来丽贵妃在朝中有半个皇后气势了。”

苏钰将迟疑的神色停了停,不由得深深叹息,道:“岂止半个,听说丽贵妃不忿宁贵妃新主宫务,一个丫头不过打碎了一块盘子,丽贵妃便下令杖打三十,活活把那丫头把成了残废。”

蕊桂惊得骇然不已,吓得不免呜咽顿足,道:“宫女好歹出身包衣,她这样将人打残,断了人家一辈子,真是狠毒。”

皇后心中愕然,忽然她含笑的脸止了层层笑意,诧道:“皇上知道了么?”

苏钰的语气如漫卷舒展的云,沉吟道:“知道了,不过训斥一顿气便消了,丽贵妃仗着太子之母,横行无忌,有恃无恐,稍有不顺心便耳光招呼,从那以后丽贵妃更加猖狂,她的景仁宫俨然有中宫之势,攀高结贵,宾客相迎,非常热闹。”

皇后气愤交加,眼中更闪过一丝戾色,道:“太放肆了!皇上纵容至此,真是闻所未闻。”

苏钰平和抬眉,将一丝希冀凝在唇边,语气更加殷切,道:“其实朝中臣子希望皇后主儿能规劝皇上,可皇上与主儿疑心生分,偏信奸佞之言。”

皇后眉目低垂地抚着衣襟上的碎花,淡淡道:“即使我能力谏皇上,恐怕他也不肯。”

蕊桂神色动容,将皇后的手拢在她袖中,道:“到底主儿与皇上有多年情分,皇上一时蒙蔽心智,是断不会不理主儿的。”

皇后笑着缠绕金线将佛珠穿成滚滚大小,挂在门外的幔杆上,道:“如今我别无所求,只盼着儿女能够平安长大,无病无灾罢了,至于那些纷争,能少掺和就少掺和。”

苏钰的神色平静无波,句句锋利却藏在悠然语调中,道:“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太子一党气焰正盛,怎会放过两位嫡子威胁他们的地位,皇后主儿可知,梁郡王心悸忧思,快不行了。”

皇后不觉放下佛珠,睁大了惊奇的眼眸,道:“什么时候的事?”

苏钰哀叹不止,频频摇头,道:“是几日前,梁王府派人上折,皇上吩咐了御医诊治,说……说也就这几日了。”

皇后抚胸叹气,忧愁之态全现在面颊上,道:“瑞愆好好儿的,怎么会心悸忧思呢?”

苏钰嘴角轻扬,皱眉道:“仿佛是被箭射伤了,这么多年也没查出是谁暗放冷箭,皇上疑心至此,自然也不愿多见他一眼。”

皇后将幽幽叹息凝聚在了眉处,抚鬓道:“可怜那孩子了。”

苏钰欲想再说些什么,外头便有人进来道:“苏太医、蕊姑姑,时辰到了,您该赶在清净园关门前回去。”

蕊桂微点一点头,牵着皇后的手,道:“知道了,我与皇后主儿再说两句。”

蕊桂握住皇后的手臂,她容色素雅,面带沉静,道:“规矩守着,奴才要走了,清净园虽然清净无尘,可主儿毕竟不能久住,奴才与主儿相伴多年,如今情形,主儿好好保全自身,才是最要紧的。”

皇后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眼中便热泪不止,含笑点头,道:“我会的,你与苏钰也要珍重,好好照顾你的女儿。”

蕊桂微微拭泪,便叩头道:“谢主儿,主儿也要小心才是,再相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皇后闻言伤感不已,忙转过脸来止住将要滑落的泪,道:“只要彼此平安,见与不见又有什么要紧呢。”

蕊桂依依不舍,频频含泪相望,回首不已,皇后倚在门扉上,目送蕊桂的车轿远去,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心中依依之情,反而更盛了。

桂姑姑再次来时,已经是十天后了,她照例把皇后抄写好的佛经收好装入怀中,脸上的笑纹也渐渐稀少,却道:“这些日子奴才实在脱不开身,仁后病危,又离不了人,日夜盼望着皇后主儿能侍候一回。”

皇后突闻不由得心口骤紧,脸色淡白,她便忙起身询问,道:“皇额娘真不行了么?”

桂姑姑用力点了点头,她眉上的愁态愈渐愈深,含泪道:“大约也就几天吧,皇上仁孝,日夜侍奉在前,奴才也是奉旨来探望一眼便得回去。”

翠竺斟了茶上来,只低声垂言道:“主儿,您若要回宫侍疾,奴才替您整理衣裳。”

皇后婉转的目色中突然冷光一闪,略带着几分犀利之气,道:“道:“不必了吧,无皇上传召,我是不得出园的。”

桂姑姑见皇后托腮微微沉思,便高了几许声线,道:“规矩是拘束着,可主儿不想见一见仁后一面么?”

皇后低垂着眉头,含笑翻过一页页《楞严经》诵读,道:“见了后我能做些什么?皇上独断,非我一人之力能更改,仁后是皇上亲额娘,有皇上在身边端茶递水,比我好太多了。”

桂姑姑欲言又止,只哀叹着声音,道:“既然如此,那奴才也不好说什么了。

午后的日光柔和温暖,照在皇后清淡的面庞上更是温和从容,只慢慢捻着手中的楠木佛珠,沉默得如一缕轻烟寂静。

滚圆的佛珠伴着指尖捻动一颗颗滑过,皇后轻嗅着衣襟旁檀香的气味,道:“姑姑还有旁的事吩咐么?”

桂姑姑眼目深沉明净,便福身道:“倒也没有,皇上一面忧心仁后身子,一面为征战青海谋划,心力交瘁,染了咳疾。”

皇后折了一朵桂花在手轻摇,道:“有太医医治,想来无碍了。”

桂姑姑忙颔首微笑,点头道:“是,皇上在病中一直念着皇后主儿,虽说有洁主儿、鑫主儿侍候,到底也不周全,皇上与主儿拌嘴多日,毕竟是夫妻,情分还是在的。”

皇后摩挲着日渐削瘦的下巴,轻声道:“姑姑说错了,若是情分还在,怎会不顾及情分而宽恕我家人呢?我不信帝王家的情分,那只是为掩盖错误所描绘的托词。”

不知过了多久,桂姑姑深长地叹息了一声,皱眉道:“皇后主儿执意如此,奴才也无法相劝了。”

乾坤只瞥了一眼地下哭得梨花带雨的嫔妃,冷冷道:“哭什么?把眼泪收回去,皇额娘还没殡天。”

宁贵妃双膝跪地忙举袖抹泪,道:“奴才等一听皇额娘病危,都慌了神。”

乾坤嫌恶地摆了摆手,打发了一众人到殿外伺候。仁后的眼角滑落过两行泪,绵绵无力地一般滑过她苍老的面庞,呢喃道:“纯……纯……”

乾坤眼眸戚然,脸上似凌霜凝冻,冷峻冰峰,眉心有幽蓝怒火隐隐窜起,道:“皇额娘,儿子在呢,皇额娘沉疴旧疾,难以健愈,还是少说话为好。”

仁后泪眼婆娑,她沧桑紧绷的面容渐渐有些松动,道:“我……皇帝,我大限将至了吧,这几日总能梦见仁帝在召唤我,仁帝……仁帝”

乾坤的眉心有团幽蓝色的怒火隐隐窜起,勉强替她擦了眼角的泪,道:“皇额娘不必说了,您病糊涂了,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仁后艰难地咬着暗紫色的下唇,突然勉力般摇头,道:“我没有糊涂,我这一生为了你的皇位费尽心力,最终噩魔缠身,是罪有应得。”

乾坤并不仔细看她,便别过脸目光直视观音佛像,他的眼眸清冷如寒,不带任何悸动之色,道:“什么罪有应得?皇额娘怎么说起了这样的话?今日坐在御座上的若不是儿子,而是先帝的其他儿子,那皇额娘早就身首异处了,还能与淑禛妹妹团聚么?还能安享荣华富贵么?说来替儿子争夺皇位,也是遂了皇额娘的心愿!”

仁后凄惨的笑意暗沉怨怼,她猛地一凛盯着乾坤,道:“遂了我的心愿,你的兄弟们一个个下场凄惨,死的死,疯的疯,是我识人不清,扶持你坐上龙椅,我……我愧对仁帝!愧对祖宗江山!”

乾坤的眸色阴沉晦暗,语气寒冷如冰,让人不寒而栗,他慢慢松开仁后枯槁的双手,冷冷逼视,道:“愧对?这两个字从皇额娘口中说出,真是可笑之极,皇额娘自己做过的事浑然都忘了么?仁帝的嫔妃个个都怎么死的?还有仁帝晚年的孩子,又是谁亲手下的药毙命的?桩桩件件之事皇额娘就不算愧对仁帝么?不算愧对祖宗么?”

仁后苍白如雪的双唇剧烈地颤抖,道:“你……你……这些事都是子虚乌有!”

乾坤的眼底闪烁着忧郁的暗火,他便冷肃着唇边轻轻一嗤,道:“做与没做皇额娘心中最清楚!儿子知道为何皇额娘久病不愈,是儿子赐死了纯皇叔!皇额娘才日夜思念成疾!”

仁后的面色无半点润泽的光华,她凄厉的笑容如残叶萧瑟,道:“皇帝,他是你的亲叔叔!你……你这样待人,是不会有好报的!”

乾坤听她凄凉冷笑,语出怨毒,眼中却闪过阵阵精寒,将心中隐忍不发的话暴怒嘶吐,道:“儿子早忘了什么兄弟叔叔!他们坐上皇位,死的是我;我坐上皇位,死的是他们!皇额娘不必多说了,你和纯皇叔的苟且之事,儿子难道不知么?”

仁后从西番莲褥内缓缓伸出手,颤抖地指着乾坤暴怒的脸,道:“你……你……”

乾坤额上的青筋突突跳起,似蜿蜒的山川曲折,他的鼻息越来越重,神色愈见森冷漠然,骤厉道:“皇额娘自重!你说儿子愧对仁帝,愧对祖宗,儿子平定边塞,开疆拓土,摊丁入亩,整顿官风,澄清吏治,儿子扪心自问,一样都不愧对先祖!”

仁后的喘息渐急渐缓,突然她睁大了浑浊含泪的眼,散出一道道残忍而怨毒的光,道:“你幽禁手足,残害兄弟,是……是不会得好的。”

乾坤怒怨的声线陡然凄厉,道:“皇额娘口出恶语,就会得好么?我是你的亲儿子!你却从未对我有关爱之意,你整日谋算着如何夺得皇后之位,太后之位!儿子……”

渐渐地,仁后脸上的干枯气息和怒怨缓缓殆尽,不见踪影,仁后的神色安然地如碧波般平静,乾坤锋利的眼色缓然澄澈,逐渐平息,终于回到如常的雍容温和。

乾坤和缓且薄薄的气息突然猛厉起伏,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滚滚掉落,仿佛决堤的洪水潸然呜泣……

乾坤在幼时凉薄和失望中抬起了婆娑泪眼,他放缓了声音,俯下身子,略带着伤心哀叹之色,不觉低语呢喃,道:“额娘,小时候额娘一直忙于争宠,忙着争来斗去,从未对我有关爱之心,若不是和怡皇贵妃悉心照顾,儿子恐怕早就殁于人世了,儿子……儿子”

话音未落,乾坤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仰面朝天,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