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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氏族人被漱玉治了一回就都老实了些,那几人脸上的疼痒到了子时就好了,也不敢太过嚣张,俱是乖乖地跪在灵前作悲伤状。

孙大夫在京都医治了不少人,又是陛下亲封的国医,接下来几天,前来吊唁的人越来越多。

不仅是医署,就是太医院也是倾囊而出。

郑医正坐在孙大夫的棺椁旁哭了一通,后来单独找漱玉说话:“没想到你师父走得这样急,你于医术一途颇有天分,万不可荒废了,不管是你想进医署,或者进太医院,我都可以安排。”

漱玉感谢他的好意:“谢谢您,不管是医署还是太医院,都是官家的地方,我生性散漫,受不了约束,况且之前鹤拓王病中,陛下让太医院陪葬......”

她的话没有说完,郑医正已然明白,进了太医院,脑袋就不是自己的,可是他惜才,不忍这样的人才被埋没:“实在不想进官署的话,那做我的关门弟子如何?”

漱玉还是拒绝了他:“师父虽然教我的日子不长,却让我受益良多,等安葬了师父,我就行医开诊。”

郑医正知道她很有天分,可是再有天分也只是一个刚及笄的女郎,缺少阅历和经验,但是医术一途,阅历和经验至关重要,见她如此儿戏,变沉下脸:“你现在行医开诊还太早了,还需要历练历练,如果不想进医署,那就先在医署当个学徒,等过几年再开诊。”

漱玉知道郑医正的意见是为了她好,但是她已经等不了了:“师父尸身不腐,是因为皮肤涂了尸花,而尸花只有沧澜山庄有,官司虽然输了,但是我知道师父的死一定和沧澜山庄脱不了干系。”

郑医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官司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沧澜山庄这些年结交权贵,往各处贩售了不少奇药,就是在京都,不少达官贵人都私下和他们有瓜葛。”

沧澜山庄产奇珍异药,受人追捧。况且三年前陛下凭借药女解了将士的瘴毒,一举拿下南诏,平定天下。百年间未出药女的沧澜山庄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虽然是三年前几乎被萧霆守寡殆尽,但是仅仅三年的时间,让它又恢复了往日的荣光。

郑医正相信孙大夫绝对不会因为煤炭中毒而亡,而且事先在皮肤上涂上尸花,除非是要自戕,可是他刚被封为国医,又收了徒弟,怎会无缘无故地自戕:“你师父为什么要去广仁寺?这些年他除了过年过节偶尔给胡氏送些吃穿用度,过去也是当天去当天回,这次竟然在那里住了这么些日子。”

师父出事之后,漱玉一直在想出事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唯一让她警醒的就是白旃檀。师父是那日闻了白旃檀才去的广仁寺,那么他为什么要匆匆去广仁寺,在广仁寺又发生了什么事:“师父去广仁寺前鹤拓王定了素斋坊的斋菜,也定了白旃檀,那日师父闻了白檀香后情绪就不对,白檀香能致幻,师父大概是在幻觉中看到了孙正瑞,这才去找师娘的。”

因为在幻觉中见到了已故的儿子,然后着急忙慌地去找胡氏?郑医正眉头紧皱:“有一段日子,你师父日日噩梦产生,常常梦到正瑞,每每都找我诉苦。这样过了好些日子,梦就少了,但是每月总是要梦到几日,我在他的言谈中发现他看开了不少,仅仅只是一场幻觉,他不可能去找胡氏,胡氏已经因为正瑞故去伤怀已久,他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情再让胡氏难过。”

很多时候,遗忘才是一种幸福。

那么,师父因何要去找胡氏呢。

漱玉也百思不解,可是不论师父为什么去找胡氏,师父绝对不可能自戕,她也认定了沧澜山庄和师父的死脱不了干系:“或许有一天沧澜山庄能给我答案。”

郑医正知道她这是和沧澜山庄杠上了,年轻气盛啊:“既然你决议已定,到时候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提,虽然你我没有师徒的缘分,但是我与你师父是莫逆之交,你不认我当师父,我还是把你当徒弟看。”

漱玉心中十分感动,她看着白发苍苍的郑医正,冲他深深地行了一礼。

......

七日过得很快,师父的棺椁要送回宗族葬入祖坟。

孙氏宗族在离京都百里的醴泉县,虽然孙氏族人并不愿意,漱玉和长青还是决定亲自送师父回宗族下葬。

一辆牛车拉着棺椁,其他的人打起祭幡,穿着孝衣,挥洒着楮钱,哭着出了京都。

漱玉和长青走在最后面,见到有路祭的人家,他们都去还礼。

这时长青扯了扯漱玉:“你看,吴娘子!”

吴娘子在路边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放了些瓜果点心,旁边有一个火盆,她跪在火盆旁烧着楮钱,腰间系着孝布,一脸哀戚。

漱玉和长青上前还礼,还未说上两句话,一个男人从人群中冲了过来,一把掀翻了桌子,一脚踢翻了火盆,扯着吴娘子的头发大喊:“你给谁戴孝啊,有没有脸啊你,还想着吴家那个短命鬼,是不是?”

吴娘子一张脸涨得通红,最后竟然闭着眼睛任由他对自己拳脚交加。

周围的人都在一旁劝解,可是那个男人十分凶狠,谁来劝架都不听,反而打得更厉害了。

长青气不过,就要去扯他,反而被打了一巴掌。

漱玉实在看不过眼,手轻轻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男人本来扯着吴娘子的手却突然失去了知觉,他惊恐地要抬起自己的手,竟然发现根本使不上力,他转身瞪着漱玉:“你害我?你刚刚干什么了?”

漱玉一脸无辜:“我什么也没干啊,你怎么了?”

“那我的手怎么动不了了。”

“说不定是天上的神仙看不过眼呢。”漱玉看着瘫软在地的吴娘子,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妥协、认命,她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再变成以前的模样,她要狠,不仅要对别人狠,更要对自己狠,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吴娘子祭拜我师父,我师父还躺在棺材里呢,你就打翻了祭盆,说不定是我师父老人家不高兴了。”

漱玉这样一说,那男的脸都黑了,恶狠狠地看了吴娘子一眼:“还不赶紧回家做饭。”

说完这句话就落荒而逃了。

吴娘子收拾好桌子和祭盆就要离开,漱玉却喊住她,见她双眼发红,衣衫凌乱,本来想叮嘱一些话的,后来只说了一句:“我已经搬到府学院的宅子里了,你有事就去找我。”

吴娘子眼泪簌簌落下,行了一礼就离开了,她看到了别人眼中的怜悯和同情,可是这些让她难受。如果孙正瑞海活着,她是不是就不会活成这个样子了。

去往醴泉县要走南门永宁门,一行人到了门口时却被城门官拦到一边去了。

没一会就见官差们压着乌泱泱的犯人过来了。

原来今日有一批流放岭南的犯人出城,他们穿着囚服,有的蓬头垢面,有的尽量让自己整洁无垢。

人群议论纷纷。

“那就是安国公吧,听说是和鹤拓王打架就被流放了。”

“那个是李大人吧,李大人不是大理寺卿吧,听说他最是公正廉明了,怎么也被流放了。”

“李家要谋害鹤拓王,刺杀。”

众人唏嘘不已,这个鹤拓王真是得罪不起啊。

流放岭南的有上百人,徐天坐在囚车里闭目,虽然着囚服,依旧能看到他的桀骜不驯。

李郯没有坐囚车,脊背笔直地走在队伍中,难怪李洛娘长得那么美艳,这位李大人即使年过四十也是一位美男子,即使着囚服,头发披散,站在一众囚犯中依旧鹤立鸡群。

漱玉的目光落在了队伍的后面,薛统和三四个人挨着往前走,他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

“薛统!”漱玉喊了他一声。

薛统立刻看向她,见她穿着孝衣,面上便有些着急:“女公子,你为何戴孝,出了何事?”

“我师父故去了。”漱玉没有多说:“我见过翠娘了,你放心。”

薛统明白她的意思,知道她会照拂翠娘,果然松了一口气,但是看着牛车上的棺椁,他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不管是感谢女公子,还是祭拜孙大夫,这都是他的心意。

官差押着囚犯出城之后,守门官才放行了,因为他们是送葬队伍,很多人避讳,就让他们走在前面。

出了城门之后一路往南,囚犯们在前面,他们就跟在后面。

此去醴泉县要走三日。

醴泉县里京都不远,沿路都有客栈脚垫,但是很多店家十分忌讳,他们都是在外面随便找块空地休息。

流放的队伍有上百人,走得也不快,所以一路都是他们在前面,送葬队伍在后面。

有时候夜晚休息的时候隔得也不远。

因为官差们十分严厉,就算隔得不远也不能攀谈,偶尔漱玉和薛统的眼神相撞,她都会无声地提醒他一定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