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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一早,给祖宗上过香,年就算过完了。

冬日无聊的很,阿耶初五过完就开始给俩孩子上课。

儿子《孝经》学到一半儿,女儿识字的《急就篇》还没学完三字篇。

阿耶将书房的大书桌分左右两块,让她俩一人一边,分别教育。

开学俩天,阿耶就对俩孩子资质暗叹可惜。

原在军营里他就教过儿子一年,教他什么他都记得很牢,书背得也很快,当时他还觉得儿子可教,如今让女儿一对比,就显得灵性全无。

女儿灵性倒是灵性,可惜记性太差——有的时候一个字一遍就记住,有的时候一个字总是缺胳膊少腿。

定性还好,好奇心太盛,尤其是对外面的世界出奇的好奇。

若是女儿的灵性给儿子一些,儿子的记性给女儿一些就好了。

春播开始时,萦芯的《急就篇》前面的三、四字篇可算是学完了,开始学更让人头疼的七言篇。

因着家中人口多,阿南问过郎君后,带着无事的奴仆,将家中大些的空地全开垦了,种了许多青菜。

自这些菜开始可以收割,家中饭菜丰盛许多。

即便如此,每日下课松散时,大郎还是望着天上的飞鸟发呆。

萦芯也馋肉了,尤其一想还得茹素二十个月,就要发狂,她的懒癌终于为馋癌治愈,开始更加疯狂的折腾起吃食来。

现在能吃的素食,除了粮食蔬果,豆腐也占很大的比例。

豆腐出现至今已逾百年,但是一直未有更复杂的发展。

若按照萦芯“前世”的历史轨迹,豆腐得再过几十年,南梁开国皇帝梁武帝萧衍下诏,规定和尚不能吃肉以后,才会在馋疯了的和尚手中开启“素肉”的变迁史。

而今,本应从北至南携“天下归晋”大势的司马晋却只在南方一隅苟活,更别提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国兴立。

今后华夏的佛教是不是不用茹素,还得再看了。

因着春时不等人,萦芯折腾豆制品的事儿还得靠后,直至春播完成,她也只弄出来一种由几层折叠豆腐皮炸出来的素肉,用糖一烧,倒也有几分“肉感”。

大郎吃完,有种复生的错觉,要不是太过奢靡,几乎想顿顿吃。

待到夏时,萦芯只用豆子、净盐水和干海菜水做出的素鸡一进嘴,几乎让全家上下都偷偷喜极而泣了。

就着用石板煎得两面金黄的素鸡,大郎耶俩吃了三碗干饭。

大郎将最后一片素鸡送进嘴里,细细咀嚼,不忍咽下,心想:

这比肉好吃太多了……若我将来娶的妻子有小娘一半儿手艺,这辈子也值了……

饭后的甜点是干山楂做的山楂糕,正好可以帮吃多的耶仨消化。萦芯用匕小小的舀起一块送进嘴里,美美的打了个酸颤。

祠堂前,银杏繁茂的树冠无声无息的变成金黄。

每天下课后,萦芯都要去看它俩。在心中第一百次的感叹美景流逝后,她终于问阿耶,“阿耶,你教我画画吧。”

站在她身后,跟女儿一起仰望如儿时那样年年变得灿金的树冠,阿耶缓声说:“好。”

可惜阿耶的画技只是平平,随便教了女儿几笔简单的手法后,就放任她自己涂鸦了。

未等秋风起,银杏叶就被一夜秋雨打落,第二天一早看着几个侍女清扫树下混着泥汤的落叶,萦芯恨恨腹诽老天爷不懂风情!竟让她痛失盛景!

好在后面都是晴天,虽无纷纷扬扬的宏大场面,也有秋风萧瑟的破碎感娱情。

十月初一寒衣节,阿耶带着大郎给祖宗擦灵牌,供奉,祭拜。

萦芯在祠堂的廊下准备了个小茶桌,请祭祀完的耶俩来此品茶休憩,赏玩秋景。

大郎可能是没遗传阿翁的浪漫基因,并不能像萦芯耶女俩那样,静心欣赏眼前看了很多年的景象。

好在茶果甜蜜,可以享受。

秋风乍起,萦芯侧首拂过耳边碎发,看见有黄叶乘风的倒影在阿耶眸中轻灵划过,却未能引得阿耶追视。

阿耶是在追忆过往么?

萦芯只得按下性子,直待阿耶的茶凉透,顺手泼在廊下,才将他唤回神。

“阿耶。”

“嗯?”

给阿耶重新倒上热茶,萦芯就着潺潺水声问他:“跟我们说祖上的事吧?”

大郎迅速用凉茶冲下嘴里的糕饼渣子,规矩坐好。

萦芯也给他添上热茶,继续说:“阿耶,今日就跟我们说吧,等阿耶除了服,就又要回大营了。到时还不知要分别多久。”

“你不跟阿耶去?”阿耶诧异的看着七岁的女儿。

“我不去。”萦芯给自己也添上热茶,很干脆的回答。

阿耶下意识就拒绝,“不行。”

“阿耶带我去,我住哪?军营里?”

当然不能让女儿住军营,可是军营左近只有一个小小军镇,不过是军资中转之地,镇上只有酒家和娼妓供兵士娱乐,若没大人看护实在不是个养女儿的地方。

“唉……”

叹了口气,阿耶说:“到时再说吧。”

为妻守制一年,军中自然不可能空着位置等他,介时是否还用他还不一定呢。

“嗯,那就到时候再说。”反正萦芯是打定主意,尽量自己留在家里独揽大权,她还得想办法生钱呢!

“阿耶,左右无事,正好我跟阿兄都在,你就跟我们说说祖上那些事儿吧。”

祖上给她留下的身份是否安全?这决定了她将来如何发展,是扯虎旗还是闷声发大财?

看着儿女执着的神情,阿耶叹了口气,“好吧……”

阿耶用一盏茶的时间组织了下语言,然后开口第一句话就震惊了兄妹俩:

“我们不是汉人。我们是氐人。按族谱上记录,我们李氏一族祖籍巴西宕渠(今四川省渠县)。”

呷一口茶,阿耶将李氏一族尚有记载的历史缓缓道来。

“我李氏大丶祖,讳虎(李虎)。为魏武(曹操)所折,携五百家归魏。魏武嘉之,迁洛阳,官拜将军……从此我李氏一族便是洛阳望族。

可惜……彼时天下动荡,大丶祖多年征战,只一独子,烈祖名慕(李慕),官至东羌猎将。

列祖育有三嫡二庶五子,太祖为子孙计,将部分族人置于此地,命两位庶出天祖在此守业。我们这一支天祖便是第三房嫡支。”

阿耶将最后一块茶果吃下,给儿女时间捋清辈分,然后继续说:

“彼时,有氐人造反,再加连年大旱,百姓流亡、迁移,大房、二房天祖被裹挟其中。

二房天祖特(李特)不忍流民苦难,常施援手,救护赈济。可惜郡守无能,致使流民散落。

后,天祖特为六郡流民推举为首,无奈天祖特病亡,布将执意请其子——二房高祖雄(李雄)即尊位,自封成都王。

高祖雄称帝后,继汉,国号大成,追尊二房天祖特为景皇帝。”

一边给自己添茶,阿耶一边抬眼看儿女反映。

大郎跟自己小时一样,瞪眼张嘴已经傻了。小娘倒是镇静一些,只攥着茶杯的手在抖。

萦芯转悠着脑内各种“祖”,半晌才问,“怎地阿耶与我讲史时没讲过大成国?”

阿耶瞪了听课不认真的女儿一眼,让儿子回答她:“你答。”

大郎好似上锈了的脖子缓缓转向妹妹:“高……不是,天祖特称帝时继汉统,定国号大成,就是我们说的成汉国啊!”

“卧——啊!”

卧了个大槽啊!萦芯这才反映过来!自家祖上就是被桓楚第一个灭掉的成汉国啊!

来不及震惊,她赶紧问:“后来呢?”

阿耶撇她一眼,说:

“后来不是与你讲过,成汉太宗——就是二房高祖雄,废嫡子立贤侄,致使后继子孙争位,大肆杀伐,国势衰弱,匆匆三世后,国为桓楚桓温所取。

李氏……夷三族……”

最后三字说的兄妹二人顿觉身后有钢刀挥过,脖颈一凉。

抻抻喉咙,萦芯继续问,“那阿翁是怎么逃出来的?”

“哎……”

叹一口气,阿耶说:“你阿翁与我说,那时乱得很,你曾祖礼(李礼)早就觉得他们争得不像,借着探亲的借口,带着他们去了武昌。

他们在武昌住了没几年,桓温就杀至国都,你曾祖只得带着你阿翁继续东逃,路上就病逝了……

你阿翁东躲西藏几年,见事态已经平息,就按着曾祖遗训来此地寻亲。未成想此地庶支为脱身,早已自立了门户。

你阿翁也懒待他们,只是喜欢这两颗银杏,而且此处还有祖坟,便在此定居了。”

萦芯点点头,遂问:“之前阿娘教我盘库时,我见家中有一箱李氏旧物,都是曾祖那时带走的么?”

是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么?现在桓楚做大,要不要毁掉?

阿耶愣了下,又想了想说:“只有一个乌木匣子是那时旧物,里面族谱是你阿翁后来写的。画卷也都是你阿翁画的。”

怪不得阿娘说不值钱……倒是那个乌木匣子上龙纹繁复,得想办法处理了。

“阿耶,那乌木匣子给我吧。”萦芯说。

“你要那匣子作甚?”阿耶奇怪的问。

“磨平了纹饰,卖钱。”萦芯斩钉截铁的说。乌木还是很值钱的。

闻言大郎耶俩都是一愣。

当天的晚饭是咸菜碎拌素鸡丁和盐水黄豆。

原本最爱这两样拌饭的大郎机械的吃着,差点让黄豆粒呛死。

阿耶见状,将他领去书房,训他好半天,才让他彻底回神。

萦芯因为早有预想,所以淡定的很,只是阿耶也不知桓楚那边是否还会追究,让她心中有些忐忑。

至于报仇什么的,看阿耶的样子是根本没想过,她自然也没这个想法。

今年的冬天来的很快,阿耶还有一个月就除服了。因着怕冷,萦芯与阿耶研究了一下,最后决定在此过了年,开春再回去。

结果,因为开春劳动力都在地里,不好雇车,他们过完清明才回。

临走时,萦芯跟阿南说:“阿南,七婆也教了你几手,你在这看家也不要太省,该吃的得吃。”

胖了好几圈儿的阿南粗嘎的应声:“是。”

“庄子上有几个也老了,等过段时间我让他们回来养老,你也有个伴儿。”

“哎!”阿南眼眶通红,不住点头,“小娘子回去要好好的。”

“走罢。”牛车上,阿耶冲她喊。

萦芯赶紧跟她说,“我屋里给你留了点钱,若有急事儿就拿出去花。”说罢,转身上了牛车。

阿耶听见她跟阿南说的话,无奈的瞪了一眼到处散财的女儿,对前面的阿登说:“阿登,走了。”

来时五辆牛车,走时是四辆,除了阿娘,萦芯还留下许多没有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