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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昨夜就开始淅淅沥沥的小雨,午前才停。

曹掾佐不爱吃县衙提供的工作餐,溜溜达达的走到惯来的这条街,想找个食肆吃午饭。

他低头避着地上的积水,突然从水面乌云初散的晴空里,看见一幅木刻的画。

那画是个倒影,曹掾佐围着积水转了半圈儿,才看明白,是一个背手握着书卷,斜倚栏干,观园松散的文士背影。

这个角度不能看全画面,曹掾佐依旧转了几步,才看见,画中近处的案头,袅袅茶烟蒸腾而上,化作两字“余甘”。

画痴曹掾佐眼看就要蹲下身仔细观瞧,突然在水面里又看见了自己的脸,这才止住身形,抬头四望,发现揭下红绸的茶馆门上偌大牌匾。

萦芯的茶馆,跟别人家的茶馆肯定是大有不同的。

别人家的茶馆顶天了找个名士写个带落款的某某茶馆牌匾挂在门上,吸引文客。

她不。

萦芯的茶馆牌匾集她的意境、大郎的字、滕继的人物,三家精华于一身。让曹掾佐仰着脖子,顶着雨后的烈阳,仔仔细细的看了近一盏茶的时间。

牌匾上文士的背影是滕继画的,他在李家一年多,也杂糅了许多萦芯的写意,让观者曹掾佐无端觉得,那背影就是自己。

这画的就是他自己看到一篇美文情难自已,嗅着鼻尖若有似无的茶香,凭栏回味心境。

自他给东翁做了掾佐,每日案牍劳形,有多久没有这样悠闲过了呢……

这就是许多文人的通病了,看见美的事物就会自比。也不知把事情都推给手下几个文佐干,每天迟到早退的曹掾佐,到底劳碌在哪了。

这牌匾没有落款,周遭环境背景一看就知是李家小娘子所作;章草体的“余甘”二字,肯定也是李家大郎君笔墨;那么,这人物背影是谁画的呢?

曹掾佐站在原地,无声仰望,以期从笔锋、画技上找出画者的身份。

余甘茶馆里,迎宾见果然有人被牌匾吸引,不由欣喜。

他按照小娘子的安排,拿了一个遮阳的竹笠,推开防蚊虫和窥视的纱门,来到曹掾佐的身前。

“郎君,请戴。”萦芯调教的迎宾可不像其他食肆、茶肆的小二,张嘴就是客官请进,招揽消费。

他们受了一年多的培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能为了让客人消费而打扰客人的兴致。

哪怕开业第一个来客只看牌匾不进门消费,也不能露出半分怒容,只作如是观。

每次萦芯培训他们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茶馆的目的是赔钱。”

第二句是,“观察来客喜好,把来客当做你的家主伺候。”

第三句是:“如果来客不符合茶馆的定位,那就不着痕迹的把他请走,给百金也不接待。如果来客符合茶馆的要求,哪怕他只坐着喝免费的白水,那也将他伺候到满意离去!”

至于茶馆的定位的目标客户,第一条就是能看明白茶馆的牌匾意趣。

曹掾佐的心思还在画里,听了迎宾温润的声音,只无所觉的点点头,却没接竹笠。

迎宾便轻轻绕到他身后,在尽量不惊醒他的情况下,给他戴上竹笠。

然后退到门边阴影处,静静等待。

倘再过一盏茶的时间,来客还没动静,他还会从屋子里搬个李氏特制的圈椅给他坐下。

这些都是培训内容,作为二十个侍者最优秀的一个,他敢说只要这位雅客一直不出意境,他能伺候到天黑他看不见牌匾。

不过,这条街毕竟不是李家的,没过半盏茶就有牛车路过,牛蹄嘚嘚惊醒了曹掾佐。

他其实还没彻底回神,只是感觉腹中饥饿,便顺着习惯继续往常去的食肆走了。

完全忘了自己带着别人的竹笠。

迎宾抿嘴一笑,挑开门帘,回茶馆等下一位来客。

这一幕叫斜对面的大掌柜和账房看了全程,倘不是街宽八米,嘲笑的声音肯定能传到茶馆里去。

这件让文人都以为美的雅事儿,叫他俩看来不过对面茶馆热脸贴了冷屁股。

午间,酒馆开始繁忙,大掌柜和账房无暇再看对面,也就不知道,曹掾佐在吃饭时觉得下颌束缚,一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戴了个陌生的精致竹笠。

他这才记起刚才有茶馆的侍者怕他晒着,伺候他戴了这个的。

于此同时,他又想起画中人的悠闲,几口吃完午饭,匆匆的回茶馆送还竹笠了。

回到茶馆大开的门前,曹掾佐未及伸手,门帘便自己上卷,洞开了。

刚才伺候他带竹笠的侍者将卷帘的绳子挂在门边的勾上,对他说:“郎君来了,天热,进来落落汗吧。”

好似他不是要进第一天开业的陌生茶馆,而是回家了。

茶馆里,一阵裹着茶香的过堂风吹过他全身,沁人心脾。

曹掾佐跟被蛊惑了似的,完全忘了自己下午还有半天班儿,抬腿就进去了。

茶馆内只有自然光,并不算明亮,正门里也不像其他茶肆那样全是坐席,顶门一个肩高的影壁。

影壁上没有画,却是一个偌大的“静”字。

这不是个规训束缚的静,这是个平和沉稳的静。祂不是让你蹑手蹑脚、施展不开的静,祂是让你心平气和、自享其乐的静。

正如萦芯所说,字也是画。

曹掾佐屏息观摩,几息之后,顿觉此字消暑解热,去烦除忧。

迎宾站在他身侧,大大方方却无声无息,一直等他欣赏完点点头,才安静的伸手一引,将来客带到右侧观雪厅。

此处影壁便是茶馆分类初次来客的地方。

倘能立时沉静下来就带去观雪,如果还有其他情绪就带去听雨,倘来客是多人且看完多有交流的带去楼上品风。

园内的赏花厅现在太热,那里多有用花木私密分隔,是给高端客户行户外小宴的地方。

赏雪厅与门厅以拖地的水晶帘相隔,迎宾伸手撩开,发出叮叮的脆声。

曹掾佐心中惊诧李家茶馆的大手笔,低头仔细前行,怕不小心踩到水晶。

走过水晶帘,一抬头,他就失去了自我。

他站在原处,眼前一室红木覆雪,让他几乎觉得吐气成雾。

赏雪厅的主题当然是雪,如今盛夏,没有冰箱造雪机,哪来的雪?

萦芯试验过很多方法,最后还是釉里掺了云母的珠光白瓷最为逼真。

她花了近三个月的时间,让自家四个瓷匠按照厅里的家具型制,用闪着雪光的白瓷做了许多或厚或薄的“积雪”。

为了增加逼真的效果,甚至有的白瓷的积雪下面加了一层净色琉璃做冰。

当然,现在的技艺,这样大块的琉璃里全是气泡和杂质,但是冬日室外的冰雪其实细看也不是那么洁净,倒是更符合实景了。

赏雪厅大开的窗上都覆着透光不透景的白纱,窗与窗之间的墙前都是放着满满书册的南红书架。

曹掾佐漫步书架,看书架上各不相同的落雪,偶尔拿起一册,看看书名。

最后他发现一册没读过讲画技的书,便不由跌坐到书架边柔软的蒲团上,看了起来。

曹掾佐专注的看着书,室内静谧且凉爽,渴了手边有饮子,嘴闲了手边有不脏手的糕点。

直至天见暗了,有侍者给他端来两盏烛火。

“郎君歇歇眼睛,到园里松散松散吧。”见他从书中抬起头,侍者温声提示道。

曹掾佐便攥着没看完的书,跟着他往后走。

走到厅外廊下,他看着园内初开的满堂红,不由得背手倚栏,笑道:“不错。”

直至天光彻底熄灭,他才跟最近的一个侍者说:“会账。”

茶馆收了百钱,果然不便宜。曹掾佐中午吃的龙须冷淘才三十钱。

不过他真是觉得这钱花得值,还赏了侍者二十钱,只是书还没看完,有一点点可惜。

侍者淡然的收下钱,见他神色,便用温润的嗓音说:“郎君何时来,这书都在原处等。”

曹掾佐会心一笑,带着悠闲的心情,溜溜达达回家吃晚饭去了。

自此,曹掾佐每隔两三天就来一回,反正东翁并不考勤,茶馆离着县衙也很近,倘有事,让长随来此找他也来得及。

他总来,也介绍了其他几位掾佐来。

几位掾佐也是文雅人,都为余甘的雅致折服,又介绍了其他亲友来。

再加上一些路过的文士,不出一个月,余甘茶馆就在文人圈儿里火了。

余甘茶馆大概是这条街上最安静的店铺,无论多少人进去,都好像睡着了似的,从无高声传出。

一些店家好奇他家到底做什么的,想派人去看看,结果门都进不去,迎宾直接告诉他,哪里哪里有茶馆,里面客满了,请去别家吧。

后来,他们也发现了,去的都是文人,普通人人家压根儿不接待。

这可真是太稀奇。

渐渐地,茶馆里面的样子也被一些文士传出,听着话音,里面好像是个神仙洞府似的,连侍者都会读心:

你渴了随时都有适口的茶水,饿了每日都有不同的精美茶点,便是坐具也好像是按照你自己的腰形长出来的,特别舒适。

倘你看书看得累了,侍者还会按摩。

他们可是每人花了半年时间去求真堂,针对头、眼、颈椎和腰椎问题学的专业按摩,虽不治病,但是缓解疼痛非常有效!

偶尔看书有所得,抬手自有现成的笔墨伺候。有个看园子的客人有了灵感,还有各种颜料供其作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