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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手准备——”

心月话音一落,城头上,处处传来弓弦绷紧的声音。

随即,两千没旗、没幡的南晋骑兵仿佛从雪地里生长出来似的,冲了过来。

算着他们的距离和己方弓手的臂力,心月觉得得放得近些才能造成足够大的杀戮。

严无疾眯眼看着城下紧闭的大门,将长枪挂回德胜勾,将挎在背上的劲弓取下来,一边搭箭,一边爆喝道:“左军去北门!右军去南门!骑射!”

一见南晋军分兵,心月立刻喊道:“射!换盾!”

城头上的箭矢果然如他预料,稀稀落落的飞不多远就落下去了,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好在他吝惜缯县不多的兵力,当机立断,让守军换盾硬受了冲到城下的南晋军第一波箭雨……

“咚咚!咚……哆哆哆!”

缯县不过下县,城墙全为黄土夯筑而成,四门、四角有望楼,除了墙头有半人高半米厚的夯土墙,一马平川。

守兵们蹲下身,蜷缩在皮盾下瑟瑟发抖,不时有倒霉蛋被射入空隙的箭矢射中,倒地哀嚎。

心月只靠一盾一刀,突兀的站在城墙上仔细看南晋骑兵军备。

发现他们果然一点攻城器械也无,甚至没有造攻城器械的器具,便对身后望楼里躲着的刘义庆喊道:“若只守城,只要城里有吃有喝,十七八天也无妨!”

刘义庆点点头沉默半晌,却道:“我去见东翁,心月千万小心!”

城门校尉可万分不想留下,他既怕流矢夺命、也怕心月辣手,趁机亲自举盾护着刘义庆下了城墙。

刘义庆跑回县衙,先给半天也没带着军备回城头的县尉穿小鞋,然后当着跟他跑回来的城门校尉的面儿,把心月处置了一个临阵脱逃门丁的事儿过了明路。

陷在棋局里的缯县县长意识立时回到了现实世界,呆滞的望向幕僚。

这位幕僚倒是一点头,“在下这就亲自去武库!还请东翁亲书心月阵前稳固军心,奖为贼曹副的令书!”

“是是是……这就写,这就写……”

不待东翁啰嗦完,幕僚就带着城门校尉往武库急行而去。

贼曹往上,可以拿缯县的举荐入广固兵曹,然后走正经武途;也能继续留在地方,走财路。

端看战后顾氏、李氏想怎么给心月运转了。

这些弯弯绕李藿还得细想几息才能明白,这位幕僚倒是瞬间就能敲定,也是个人才。

不过这两件事都不是刘义庆回来的主要目的,他简略说完城墙上的见闻,把缯县唯一一个头脑清醒的人支走,便道:“某观那南晋来军全无攻城器械,恐怕他们绕开缯县往下一处去!”

缯县县长正在等书童研墨,闻言大喜:“那……缯县之围就能解了!”

下一处要么是兰陵,要么是承县。虽然他们将近一个时辰前已经派急递去通告,可刘义隆明白堂兄的意思:

这两处很可能反应速度还不如缯县,万一城内没有辣手如顾氏亲兵这样的人压制,被奸细所扰,可就重复了费县被一股而下的惨事了!

可缯县县长脱口而出的话,就是缯县上下如今的愿望,刘义隆一个过路的别郡郡丞再如何也没法强按他们拦着南晋军,便思索起来。

倒是李藿突然道:“小娘……舍妹以前说过,要打败敌人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们所有目的全都折在半路……我们既然已经洞悉了南晋军的目的,眼下就应该绊住他们!”

缯县县长还在琢磨“李藿的妹妹是谁,说的话挺有道理”时,刘义庆立刻反应过来,拍手赞道:“敌必有其所终,阻必断其于途!定侯夫人此言大善!正合魏武皇帝(曹操)所言:‘兵无常势,盈缩随敌’1之兵道。”

他说着,意有所指的看了刘义隆一眼。

两堂兄弟同学同长,心灵相通,刘义隆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接茬赞道:“定侯夫人能以女身得全录公收入门墙,果然不是凡俗女郎君。”

经过他俩这一唱一和,缯县县长终于反应过来李藿的妹妹就是陛下有实无名的师妹。

再联系起心腹幕僚昨日刚给他分析的明年新国号的“咸正”二字,代表了陛下正式亲政等诸多意思,更是将李藿看成了一条巴结新帝的康庄大道!

缯县县长只有一个线程的脑子迅速被二刘带到如何巴结新贵上,嘴里只顺着他们的话茬称赞定侯夫人:“对对对。定侯夫人说的乃是兵家正理。”

刘义庆立刻抓住他这一时的不防备,“既县宰也觉得该阻南晋军绕城离开,不如召集县内世家乡勇,出城与南晋军缠斗以防他们继续南下!”

“不不不!”缯县县长立刻回神,完全不在乎自己说话前后矛盾,“这可不行!小县……”

“县宰可是怕县内世家袖手旁观?”刘义庆是绝不会任他说出完整的推诿借口的。

刘义隆立刻接上:“某手下还有两个佐吏空位。想必贵县忠义之家的郎君能胜任!”

刘义隆坐在主位,刘义庆站在大厅当中,两人一唱一和,先拿李氏与定侯夫人利诱缯县县长,再教他用郡级佐吏的位置去利诱县里世家,彻底动摇了缯县县长想要置身事外的心。

“这……这……”缯县县长额角再次见汗,如坐针毡。

李藿坐在主客位,慢了几拍明白了刘义隆二人的意图。

他细思一翻,觉得不管这支南晋飞军下一处的目标是哪里,总归是不能放任他们在防备未全的琅琊郡各地肆意来去、乱造杀孽,便道:“如今三国战事频频,正乃我等世家郎君乘风而起之际。何况在下听闻舍妹偶尔谈及陛下求贤,从不拘出身东、南……不若县宰征询下贵县世家的意思?”

有了李藿给的半个台阶,几乎直言愿意从自家妹子的路子在陛下面前举荐出身五州的缯县县长。

觉得左右都是世家出人出钱,只要确保缯县不被攻占他自己旱涝保收的缯县县长便一咬牙,道:“如此,小县这就派人去请他们速来县衙商议!”

缯县里总归是有世家郎君愿意趁机蹭个军功,以此晋身的。

只是南晋都是骑兵,来去如风,哪有时间给他喊人到县衙开会再做决议,刘义隆起身,“事急从权,且是县里需要他们襄助,某与你挨家登门拜访吧!”

刘义庆立刻上前一步将缯县县长从位置上扶起来,半搀半强迫的拽出厅外:“事不宜迟!得罪、得罪,快走、快走!”

快步送三人上了县衙大门外刘义隆的马车,李藿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良久,突然感觉被贼曹彻底封控了的县衙大街上,一片冷肃。

“我们就这么等着么?”李藿觉得无措,便问鬼金。

鬼金不答反问:“奔波了一夜,郎君不想歇歇?”

缯县的规制与费县大体相同,县衙离南城门很近,李藿回望向频频传来呼喊声音的南面半晌,突然道:“我练了很久的箭……”

“……”鬼金没有开口。

收回视线,李藿看着鬼金身上背着的自己的弓,“我又要有儿子了。”

闻言,鬼金的眸子涣散了一瞬,喉结滚动了几下才道:“郎君……怎知少君腹中一定是个小郎?”

李藿极少在鬼金消瘦而淡漠的脸上看到表情,自吹自擂道:“我命里最少四个儿子的。”

鬼金的视线和神情也只飘虚了那一瞬,再次恢复了往常的沉默,带着李藿往西城门走去。

五个顾氏亲兵,就这一个李藿总弄不明白跟他谈话的逻辑,只是沉默的跟着他。

西城门上,出身督军队的心月依旧突兀的站在土墙三步远的地方,注视着城下分批奔到近处朝城墙上方骑射的南晋军。

“他们已经试探出来咱们的射程了。”柳土拿着一张漆皮圆盾站在心月侧身后,间或帮他格挡飞来的箭矢,因他泄力的手法纯熟,盾牌的漆皮上连个白印都没有。

跟着缯县贼曹校尉巡视了一圈儿城内,将贼曹丁五成的人力都撒在城西严加看守后,柳土又在武库门口遇到了城门校尉,便护着城门校尉提出来的箭矢上了西城墙。

缯县守军的射程几乎为零,李藿和鬼金上城墙时,城下的南晋骑兵甚至已经胆敢射完手中的箭矢后,往城墙下垒石块了。

城墙上许多青壮蜷缩在盾牌下面,只有听见城下这一波骑兵跑远,下一波还未到达的奸细才敢插空射出已经糟烂的箭矢。

“如此怎能守城!”

李藿看着那些缺头少羽的箭矢打着旋儿落到城下南晋军垒好的石堆上,怒了。

等石堆垒高在弄些冻土垫平,这些南晋骑兵就能直接骑马冲上城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