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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说小话的柳土和心月闻言,回头看见鬼金带着李藿来了,相视而笑。

鬼金见状,拉了李藿进入望楼,问跟进来的心月:“看明白了?”

心月笑嘻嘻的道:“看明白了。”

柳土低声在李藿耳边简单解释了下。

原来南晋骑兵给缯县守军留一个可以射箭的空隙是为了浪费缯县本就不多的军备,而心月一直不让缯县正规守军换上真正有杀伤力的箭矢,也是为了让南晋军掉以轻心。

就是南晋军在城下堆土也不怕,最开始刘义庆来的时候就给心月留了四缸油,就等南晋军填土的时候烧呢。

至于心月一直站在望楼外面当靶子给南晋军射,都是为了看清楚南晋军里指挥的位置,然后趁着他们掉以轻心,引着他们进入射程,先祛除他们的将领!

“原来如此,是我想的浅了。”李藿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三人,心道果然不愧是顾氏亲兵,守城时都是胸有成竹的。

他指指鬼金背着的弓,对柳土道:“如此,拿我的弓去用吧!”

柳土在费县的这段时间一直教李藿箭法,经常用他的弓,自然比缯县武库里质量堪忧的弓更保靠。

鬼金将自己背了一夜的弓拿下来递给柳土,柳土仔细校过弓弦后,弯腰从地上一从崭新的箭簇中抓起三根。

李藿舔舔嘴唇,两眼羡慕的看着柳土。

柳土却将弓与箭都递给了李藿。

“我?”李藿哑然。

“郎君射了那么久死靶子,今日开始射活的吧。”柳土说完举起盾,当先出了望楼。

鬼金紧随其后。

李藿拿着弓和箭,再也抑制不住兴奋:“我可以了吗?”

“郎君跟在柳土身后,我给郎君做眼。”心月笑得别有意味。

氐人的血脉渐渐烧了起来。

李藿甚至没有一丝对战争和杀戮的恐惧,只有少时野望成真的兴奋。

他熟练的将三支箭箭头向上插到腰带上,再抽出一支搭在弓上,跟着柳土走到城墙边,听着他的盾牌上偶有箭矢被弹开的“哆、哆”声,往城下的南晋军里胡乱搜寻。

“郎君看盾左一寸,那个身材高壮的骑兵,”心月跟到李藿身后,在他耳边低声道,“下一批他就要来城下了。”

那个南晋骑兵果然也如李藿一样搭弓,在前一批骑兵回来后一夹马腹,冲着城下奔来。

李藿紧紧的盯着他,生怕一错眼就让他再次混进穿着同样盔甲的南晋骑兵中……

“他回去后,可能会跟一个身材中等的骑兵交谈。那个身材中等骑兵后面的,就是这千骑的将领……这位将领的后面,有个两个从不上前的,应该是他们的军师。”

心月说话间,身材高壮的骑兵已经奔到城下朝着被柳土仔细用皮盾护着的人射出箭矢。

这一箭威力巨大,速度奇快,直接穿破皮盾。

柳土举盾的姿势丝毫未变,却是鬼金用刀鞘卸掉箭矢最后的攻势。

电光石火之间,李藿瞳孔放大一瞬又继续收缩,只盯在这个回转的南晋骑兵身上,果然见到他与一个骑兵有了交流。

而这个骑兵身后的确有个拿着弓却没有上前的人。

这人身前三五人从不参加到城下骑射的队伍,身后还有两个连弓都没拿的人。

一个将领……两个文吏……

也就是说,这三个人我射中哪一个都行啊……

这样想着的李藿神智通明,甚至脑补了这个一箭可以破盾的骑兵跟他的统领说了什么:

“城墙上来了个大人物。杀了也许会动摇守军军心。”

有柳土的身体和盾牌挡着,以他们的视角望过来,也只能看见李藿的袍脚,看不见李藿缓缓又稳稳拉满的弓箭。

统领回头,跟两个军师询问了什么。

只有一个军师回答了他。

他们在谈论自己什么呢?

出来的匆忙,没带上自己心爱的扳指,李藿拉弓弦的拇指紧贴在颊边,紧紧的盯着那三个偶有动作的人身上。

耳边和城下的弓弦都在铮铮的响着……

下一波南晋骑兵的箭雨袭来,没有一支箭能突破柳土的防护,鬼金甚至有闲心退到李藿身后,看他瞄的是哪个。

冬日晴朗的风,时断时续。

风停的前一瞬,南晋骑兵统领与军师短暂交谈后一同回视城墙上的李藿。

风停的一刹那,发现其中一个“军师”有一丝眼熟的李藿骤然松开弓弦。

箭矢从柳土视线的边缘笔直的射向敌首,让他与当年一样暗暗提起一口气……

当年……

他也是这样与几个袍泽一起,举盾护着第一次剿匪的小将军,对着被奎木探查明白的匪首,射出第一箭……

而李藿也果如当年的顾禺一样,趁着风停的空隙,再次张弓搭箭,仅凭刚才瞄准时的短暂肌肉记忆又射出第二箭……

第三箭……

成建制的南晋骑兵自然比全是草寇的匪徒反应敏捷,南晋将领的一个亲兵迅速举盾格开李藿的第一箭!

可这位亲兵却也因此失去了在马上的平衡,漏出一丝空隙,让李藿的第二箭射中了南晋将领的咽喉。

“啊!”

失败后又立刻成功的情绪还在李藿的两眸中跌宕,转瞬之间劲风乍起将第三箭彻底带偏,射向一直未搭话的“军师”胯下的马匹!

马匹受伤惊嘶的声音刚刚入耳,马上骑术不佳的“军师”已经栽倒马下……

随即南晋将领亲兵的呼喊和“军师”被马匹踩踏的惨嚎才远远传来……

“我射中啦!哈哈哈哈!我射中啦——”

李藿几乎忘了这里是战场,举着自己的弓大声欢呼起来。

鬼金一撇嘴,心道将军十三岁时就能一箭一个了……

“哈哈哈哈哈哈!”

心月一边伸手要把高兴疯了的李藿拉回柳土的防御范围,一边踮脚去确认他实际的“战功”。

冷不防斜刺里一只冷箭飞来,擦着心月的掌心、李藿的背心射中了一个看热闹的城门丁的肩头。

“嗷——啊啊!”

没人管倒霉城门丁捂着肩头倒地哀嚎,三人迅速护着没反应过来的李藿躲进了望楼。

城下,围着缯县绕了一圈儿没找到预定突破口的严无疾收回弓,一边指挥南晋骑兵撤出正常弓箭的射程,一边打马去看被射中的部下。

“啊啊啊……啊!!!”

“郎君!郎君!快叫军医来!快啊!”

严无疾拨开部下亲兵,只赶上这个喉头中箭的废物气绝的一瞬,被羊七郎和他书童春望中气十足的叫声激得心头火起。

一脚将手足无措、乱喊乱叫的春望踢飞,严无疾看痛极乱滚的羊七郎右腿小腿已被踩得骨茬外露,便对几个亲兵道:“按着他。”

“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捂着胸腹倒地不起的春望,眼睁睁看着几个亲兵将自家郎君围起来,只觉人群中白练一闪。

“啊啊……嗷——”羊七郎的惨嚎高亢一瞬后便戛然而止。

春望瘫坐在地上,牙关打颤,眼睁睁看着严无疾走出人群一甩刀上血渍,对着部下喊道:“整队!”

南晋军在他的军令下迅速停止因将领被杀的纷乱,逐渐规整起来。

“啧啧啧!惨呐……”严无疾的碎嘴子近侍一边儿奋力用襻(pàn)膊给羊七郎的断腿止血,一边朝着不远处的春望喊:“你过来啊!这个怎么整?你是带着还是扔了?”

春望呆呆的走过去,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断腿,不住的打着摆子。

“哎呦,我跟你说啊,我们那边有的世家是必须得留下,以备将来入土时有个全尸的……当然也有不要的……这倒不全是信佛、信道的区别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么,留全了都是孝啊……我说你倒是说话啊。你们羊氏是怎么个讲究?……这伤口可得用净布仔细包裹,污了可是要人命的……”

碎嘴子啰嗦完吴地某些世家的丧葬习俗,又开始给春望科普怎样照顾断处。

看着地上面色煞白、人事不知的自家郎君,再看南晋骑兵整队后却没继续攻城,春望突然明白过来,这个略通医术的近侍的意思是不会帮他照顾七郎君,“你……你们这是要继续走了?”

碎嘴子见他也不是很傻,便道:“放心放心,不把你们主仆二人就这么扔下。”

舒了一口气的春望才开始纠结自己如何带着昏迷的七郎君上马跟着他们走,那断腿到底还要不要,就听碎嘴子继续道:“那不是后面还有卢校尉他们吗?你等他们来了,就有人手帮你啦……”

“……”春望嘎巴嘎巴嘴,下意识看向他们来路。

直道上处处马蹄印和马粪,一直通到视线尽头,任春望如何巴望,也不见卢校尉带领的一千步兵一丝人影……

李藿三箭射落敌军一文一武的事迹,迅速激励了缯县城中有心踏上战争舞台的世家郎君。

可惜严无疾再次绕城一圈儿,确定城内的内应已经失手,明白自己一两个时辰之内是绝拿不下这座四门紧闭的小小城镇,便当机立断,只留下五百骑兵袭扰四门,决意带着剩下的军队去下一个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