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伯吼得太大声了，十足一副护父心切的孝顺儿子模样。
其他人还没发表意见，顾商先蹙起了眉头，眉宇间笼罩着浓浓的不悦。
男人一黑脸，顾大伯也气虚了，讷讷地闭了嘴，不敢再大声喧哗。
顾商离季明珠近，男人还把手放在桌子底下，轻轻从后面搂着少年的腰，是以娇气包被顾大伯的声音吓到的轻微瑟缩都在顾商这里非常明显。
男人不悦地敛起唇角，眼底晦涩。
他家乖小猫被吓到了。
他把季明珠带来，是做出了承诺的，他说好了不会让季明珠跟着自己来受委屈。结果居然让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给他老婆脸色看，是当他顾商不存在吗？
可是爷爷又说，徐徐图之，不可急切……
顾商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底的戾气，冷声：“大伯是年纪大了开始耳背了吗？还是已经开始健忘，别人刚说过的话扭头就不记得了？”
顾大伯脸上的表情有一瞬屈辱，而后又不甘心地嗫喏道：“没忘，好了大伯小声点就是了……”
说完似乎又感觉自己怂的速度太快，脸上挂不住，他有些愤愤不平地低声自语：“好了，现在顾家没彻底到他手里都可以对长辈大呼小叫了……”
不就是一个对象，被长辈吼两句都不行？有那么娇气吗？
他声音虽低，但离得近的人都能听见，顿时脸色一变，无人敢接话。
顾商眸色发冷，嗓音低沉道：“大伯的事业我这个做小辈的自然是没有资格插手，但我没记错的话——堂哥们似乎都在我管辖的领域内。”
顾大伯脸皮瞬间涨红了，急道：“你……！”
顾大伯虽然只是管着一家营收一般的分公司企业，但他的子女们大多都由顾商安排了事业工作。毕竟顾家现在有发展的企业都由顾商管着，年轻人想要谋出路，自然也得跟着顾商。像他现在接手的都是一些夕阳红产业，保不齐哪天科技进步一下就要被淘汰了的，年轻人在这种地方没什么施展拳脚的机会。
顾大伯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了子女考虑。
他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阵，才彻底忍气吞声下去。
顾玄的注意力却已经转移了，不再为了小辈的拌嘴争斗而头疼，只好奇地看着季明珠手边的小纸包：“明珠，什么是提气养心茶？”
顾大伯不再出声，前厅的焦点都放到了季明珠身上。
少年不卑不亢地抬头，全然没有被众人炯炯的视线给吓住的怯懦，泰然大方道：“就是将三七、红景天、肉桂、炙甘草和五指毛桃等等药材按照比例和次序焗泡出来的茶水。大家聊的东西我都不懂，所以只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这回不等顾大伯出声咋咋呼呼，老人身边的忠心侍从也有些犹疑，俯身在老人耳边小声劝阻。
顾玄微笑摇摇头，以示无碍。
反正他的身体常年喝药，也不差这么一点药性了。至于别的隐忧，他是不认为有着这样一双澄澈眼神的少年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他下毒。
何况……他还是这么多人中唯一一个发现自己不舒服并做出行动的人。
他那大儿子虽然蠢笨，但有一句话确实说对了。他活到这个年纪，已经不在乎那些金银可以买来的物件了，确实庸俗的只看中心意，但偏偏这点庸俗的心意在他们顾家却最是难得。
他笑呵呵的，仿佛一个和蔼的普通老者，说道：“你怎么看出爷爷不太舒服呢？”
季明珠斟酌了一下，才道：“其实……有句话我不知道合不合适讲。”
顾玄顿了一会，道：“你说。”
少年却还是没有直接说，只偏头看向身旁英俊的男人，直到得到对方一个肯定的点头，才清声说道：“其实不单是您，可能是因为我对气味有些敏感的缘故，而爷爷您的房间里的香似乎……调得有一些浓了，所以我从房间出来也觉得有些气闷。”
季明珠原本不想说的，毕竟调香这种东西很私人。每个人都有喜欢和不喜欢的味道，在别人的寿宴上这样说似乎会显得有点不懂事了，于是犹豫了一下。
南朝遗梦原本就属于浓香，但他刚刚闻到的，似乎比他记忆中的南朝遗梦味道更浓烈。他和顾爷爷单独聊了一会天，比顾商在房间里待的时间更长，出来就觉得有一点晕车感了。
起初他还以为自己是饿到腿软了，所以吃了不少糕点。
后面随着时间的推移，恶心感才慢慢消去一些。因此季明珠也观察了一下老人，发现他的脸色也算不上好，唇色有点发乌，季明珠这才动了拆包配药的心思。
配出来自己也能喝点，提提气色。
少年声音清润，话语间条理清晰，像一汪沁凉的泉水在掌心之间流泻，然而话语中的信息量却犹如炸雷在每个人的心中留下一个怀疑的深坑。
一时间，顾家众人频频低头对视。
每当彼此黑漆漆的眼珠对视上都会激起一层鸡皮疙瘩，而后又连忙移开，生怕被误会。
顾家人齐齐沉默了。
台中央的戏子还在戏剧地唱着祝寿曲。
隔着老远的受邀宾客似乎也感觉出气氛的不对，纷纷低声窃语了起来。
一阵沉寂后，一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的美妇人倏地出声：“明珠啊，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的呀。”
季明珠看过去，女人的脸庞在顾商给他看过的顾家全家福照片中慢慢和一个人重合，他凝神想了想，哦，好像是顾商的姑姑。
女人涂着很有气质的裸色口红，说道：“爸爸这里来来往往的，全是自家人，你这话说得可不太好听哦。莫非我们这些有血缘关系的人不值得相信，反倒要信一个……”
女人的话点到为止，大家也都不言而喻。
顾大伯附和道：“小妹说得对！总之来路不明的东西还是不要入口的好，谁知道有没有问题？”
季明珠倒是不难过，也不尴尬。
提出看法得到质疑，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就连天子也会犯错，所以需要能臣名士辅佐纠正。
既然怀疑他的茶有问题，那他以身作则便是。
少年不紧不慢地将沏好的茶汤缓缓倒上一杯，修剪得圆钝粉润的指尖刚刚触上杯沿，就被一只肤色稍深的大掌盖住。
季明珠仰头看顾商，如蝶翼般颤动的长睫下的剔透眸子晕着泱泱水光。
“……老公？”少年怔怔的问。
虽然、虽然道理他都懂啦，也十分理解……但当炙热的掌温覆盖上他的手背时，季明珠还是不可免地觉得鼻腔一酸。
男人眉眼深邃，微微低头看着他，乌沉的眸子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顾商用一种旁人都无法听清的音量低声对身侧的少年说道：“季明珠，你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吧？”
就在他们上床的那一晚，你说——
你能告诉我的，都告诉我了。
你永远不会骗我。
少年怔怔的看着他，从鼻腔里哼出一个软乎乎的“嗯”来。
一霎，男人嘴角轻勾，如昙花一现。
“宝宝，不要让老公失望。”
顾商说出和当时如出一辙的话。
随即，男人拈起小小的杯盏，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顿时，台上乱作一片。
毕竟比起一个日薄西山的老人，蒸蒸日上如山海一般可靠的年轻掌权人更为重要。
青禾也神色微变，一个眼神示意，家庭医生老早就被传唤过来候在一旁了。而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却神色淡然，波澜不惊。
顾商喝尽了杯中茶水，神色冷然看着一脸紧张的众人。
“你们不敢喝，还不许别人喝了？”顾商喝完的第一件事就是出言嘲讽他人。
众人：“……”
“大惊小怪什么。”顾商沉声：“我吃我老婆做的东西，不是很正常？”
男人话语里透着浓浓的嘲讽，和一丝丝几不可察的炫耀。
顾玄：“……”
把爷爷整无语了。
顾玄眼神复杂。
阿商他平日在家就是这副德行吗？
但顾商确实是实话实说，要是季明珠想谋杀亲夫，他给他带的饭、熬的汤、煮的粥、切的果盘……甚至宝宝霜，都可以动手脚。
毕竟季明珠身上抹的宝宝霜，咳咳……他那晚也没少吃到。
总之何必等到今天在这么多人面前露出马脚？
他知道他的小猫只是看着笨，但其实没那么傻。
除非季明珠真的恨这场婚姻到要拉他一起下水的地步，换作以前他还会怀疑一下这个可能性……但现在看来可能性不大了。
如果真的是抱着要和他鱼死网破的心态的话，娇气包也没必要那么乖，乖到让他彻底属于了他。乖到一边哭一边听话抱着腿，听他说了一遍又一遍的小兔子乖乖。
所以无论如何，最差的情况都可以排除掉了。
他也已经答应了娇气包，要多给他一些信任。他说不会再骗他了，而他自己……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顾商嘲讽完人，低头一看。
身旁的少年微仰着小脸，漂亮的桃花眼弯成温柔的小胖月牙，嫩生生的唇为了抑制笑意而轻轻抿着。
甜得能溺死人的小梨涡却狠狠暴露了主人高兴的心情。
顾商一怔，耳根连着侧颈很快红了起来，慌忙道：“笨东西，笑什么？”
笑那么可爱干什么！
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下毒，但是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撒娇害他出丑是吧？
其心可诛！
就应该按在床上诛他个五六次才行！
太欠炒了吗这不是？
季明珠温软地笑着，问：“怎么样？”
顾商抬头，发现其他人也关切地看着他，一副很紧张的样子。
顾商蹙着眉回想了一下。
刚刚喝太快了，他都有点没尝出味道。于是又自己倒了一小杯尝了尝，道：“有点回甜，药味。”
顾玄：“……”
药有药味，这没毛病。
隔了一会顾商又说：“喝下去感觉肚子和食道都有点发热。”
众人又紧张起来。
木头桩子一样的男人才补充道：“挺舒服。”
众人：“…………”
季明珠抿唇笑他：“都说了温阳益气啊，是丹田发热。”
顾商听不懂，但不想让娇气包觉得自己很笨，于是严肃地装懂：“哦。”
顾玄看得有点乐，就算没喝什么，精气神也好一些了，于是让人把季明珠泡好的茶端上来。
顾大伯还想劝阻：“爸，现在喝下去没事，不代表等一会没事。这种入口的东西，还是不要大意的好。”
老人笑意转淡，摆摆手不想多说，执意令人拿了上来。
顾玄轻飘飘地看他一眼，底下就没声音了。
老人淡然道：“医生又不是死的。”
说话间，倒好的茶汤立刻被端去了一杯给经验丰富的名医们，让他们分辨其中的物质，等确保真的没问题了再呈过来给他。
顾大伯咬了咬牙，不说话了。
似乎是被过分严厉不给面子的父亲的区别对待给伤透了心。
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仆从把温温的茶水动作丝滑地倒进了白玉腊梅小盏中，递到顾玄手边。
老人端起来，看了看杯中澄红色的茶汤，轻轻嗅了嗅，一股沁凉舒缓的味道从鼻腔慢慢蔓上大脑，像一只温柔的手抚平了过于紧绷的神经。
顾玄没说话，啜了一口。
然后一口接一口，连续喝了好几杯。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确实感觉太阳穴都没那么酸乏了。
他缓缓舒了口气，重新挂上淡笑，朝身边的青禾低声说了几句话。
很快，青禾就按照他的意思进行下一项安排，众人献寿礼。
毕竟只要找点事做，转移转移注意力，底下的小辈就不容易吵起来了。
他这好不容易才舒心一点，实在不想再听见吵架的叽叽喳喳声。
台下的宾客也有些激动，终于轮到他们出场的机会了。
黄明泉他爹狠狠怼了一下还在偷玩手机的儿子：“别玩了！快点打起精神，等会轮到我们送礼物，你多说两句好话。都是你到处惹是生非，搞得你爹今天丢了一个大单子，还被顾氏莫名其妙的跑了合作，也不知道你成天在外面鬼混什么！”
黄明泉不服：“我哪有啊爹……我今天还在肃光他妈的出了大丑呢。”
他爹瞪眼：“你他妈的还说脏话？！”
黄明泉：“……”
“行了行了，别说了！真烦人。”黄明泉假装收起手机，实则把相机打开反扣在桌面上。
这里的座位是按照企业咖位排的，他们排的不算靠前，因此看不清楚前厅的顾家人。
他可是答应了群里的小伙伴，要给他们拍一下传说中的顾商的包办媳妇长什么样子的。
不过他本人没多大的兴趣就是了，他知道顾商的老婆不会有多好看，否则顾商也不会刚新婚就在家里养小的了，啧啧。
唉，真羡慕啊，坐享齐人之福。
等他什么时候正式继承了他爹的衣钵就好了，果然有独立经济能力的男人就是不一样啊，一点也不怕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