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项晟脸上的表情如旧，似乎根本没有被苏毅的话影响一般。
他一脸无辜，吐出了一句，
“你流了这么多血，难道不累吗？”
随后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弯下腰来，将地上的圆盘捡起来。他看着上面的落灰，想要伸手去擦拭。
“我这里有一些止血的丹药，给你。”项晟从自己的怀里拿出来了一瓶小玉瓶，一脸真挚的看着他，
“就当是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苏毅目光看着这圆盘，眸光微深，没有应他的话，而是转而说道，
“项晟，二十七岁，无父无母，从小吃百家饭长大。”
“九岁开始，跟着邻居的叔叔习武练法，于十八岁那年突破了九品，只用了两年不到就摸到了九品的巅峰之境。”
“后来不知为何，放弃了练武，安稳在山林里，直到前年突发奇想想要考取武官。”
“第一次因为文凭识字的原因没有考上，等到第二次武考之时，回来已然是一名名正言顺璃府武官，之间的差距不可谓不大。”
项晟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苏毅，“你为何调查我？”
“虽然你救了我的命，我却也忍受不了别人随随便便就摸清我的底细。”
“不不不，还差得远，我可没有摸清你的底细。”
苏毅眼神玩味，看着他手中的圆盘，
“这圆盘可以发出声音。”
“哦，你说这个啊。”
项晟看着他道，“没错，只是一件非常普通的法宝，天涯海阁里花一些价钱就能买到。”
“很普通不是吗？”
苏毅突然笑了笑，“确实是一件普通的法宝。”
“普通到可以发出佛唱声音，普通到可以发出人临死前痛苦的声音。”
苏毅顿了顿，继续说道，“普通到可以录下疯子一般的声音。”
项晟皱着眉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口中吐着一些奇怪的话，难不成你也是被邪灵附体了吗？”
苏毅看着他，没有回应，眸色却越发的明亮，
“张家鬼府那些事情是你做的吧。”
话语简短，却掷地有声。
项晟蹲在地上，仔仔细细的擦着手中的圆盘，
用力的擦拭着，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张家府邸出事情的那一天，我的确有去。”
“只不过我是为了调查里面的闹鬼，抓住行凶之人。”
苏毅长身玉立，黑漆漆中的蓝色光芒勾勒着他颀长的轮廓，他说笑道，
“你当然有去。”
“你不仅有去，而且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从我进入到张家府邸的那一刻起。”
苏毅缓慢的走着，观察着周围的状况，将脑海里的事情慢慢说出来，
“你有你的任务要完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任务就是为了转移所有人的视线，将诡山近期百姓失踪的事情全都归结到闹鬼这件事上。”
苏毅突然一笑，“从而...掩盖了诡山秘境真正“吃人”的真相。”
“那你具体是怎么做的呢？”
项晟回头看向他，面无表情，苏毅继续说道，
“既然要掩盖，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到一个让百姓，乃至修士，甚至书院都可以接受的理由。”
“那就是，设立了张家鬼府这个地方，用鬼修害人作为幌子，完美的遮盖这一切。”
“余下的步骤缓缓进行，将黑猫放在前院用来示警，同时提前设置一些陷阱作为拖延，确保在有人进来府邸的那一刻你能第一时间察觉。”
“其次，你在后面布置着你的那些唬人的阵法，将割下来的人皮面具放在人偶上，以制造出霍大的场面，无时无刻凸显着闹鬼。”
“当然，一开始的你时间充裕，似乎有大把地时间来布置那些阵法，因此刚开始刻画阵法十分精细，不急不忙。”
“但不知中途接到什么任务，似乎要处理什么事情耽误了一些时间，骤然紧迫起来，你已经在按照你的任务抓紧布置那些阵法了。”
“再加上我来的非常突然，你并没有想到我会来的这么快，所以前面的阵法粗糙完成不说，最后一个阵法也同样的没有布置完，
从而导致有整整两层楼的人偶舞动混乱甚至没有抬起来。”
“最后呢。”
苏毅摸了摸长剑，擦拭上面的血迹，
“将那些失踪的百姓喂养邪灵之前，将脸皮生生的割下来，放在木偶上。”
“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增加闹鬼的气氛，另一方面是让百姓们能够见到他们亲人的脸皮，并且能够认出来。”
“如此而言，百姓那边的理由就已经足以完成掩盖，做到这个份上，百姓又怎么可能怀疑呢？有怎么可能不深深的信服呢？”
“仇恨自然而然的拉在了鬼修的身上。”
“只是书院他们终究不是傻子，于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们便布置一个机关，”
“在地底里埋藏两尊炼制的僵尸，用来骗过书院乃至其它宗门，说明诡山真有鬼修，且更加的证明是一切的一切，残害百姓那些惨无人道的事情都是鬼修所做。”
苏毅看了看项晟，吹了一口气，
“只可惜啊，那两尊练出来的僵尸，尸体突然就不见了，你说奇不奇怪？”
项晟语气平淡，“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苏毅不置可否，只是点了点头，
“之前的我，揣摩了很久，这些事情早就已经想明白，只是唯有一点想不清楚。”
“没有任何有关声音的阵法和道具，声音阵法的刻画难度比地上那些阵法不知道要难多少倍，那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直到我看到了你手中的圆盘，我想，答案就出来了。”
苏毅幽幽道，“那些木偶发出的声音，是不是你口中的普通圆盘法宝就能做到？”
项晟冷哼了一声，“曹兄可真的是有意思。”
“空口无凭，就想要这样赖到我身上？”
他继续冷笑道，“那我反问你，你为何知道这些如此清楚，难不成这些事情都是你做的？”
“我身为西北璃府武官，出现在张家府邸自然堂堂正正，而且此次前去是为降妖除魔，抓住鬼修而来的，何错之有？”
“就是为了所谓的降妖除魔。”
苏毅锐利的眸子一眯，“我知道你很急，但是请你先别着急，我的话还没说完。”
“刚才说的只是第一步。”
“那么正所谓...降妖除魔，抓鬼修，妖从何而来，鬼修又从何而来呢？”
“这可是非常重要的一步啊，想要瞒天过海，每一步可都不能出现差错。”
“或许可以凭空捏造一个，那么有没有更好的方法，可以将利益扩大化？”
“于是乎，就有了那封信。”
“什么信？”项晟看着他，直言不讳。
苏毅手中已然出现了一个黄色的信封，笑了笑，“有没有感觉很熟悉？”
“不认识，不懂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你不懂我告诉你。”
苏毅将信封放于手心上，轻轻扇动，“你之所以完不成那些阵法的布置，就是突然接到了背后势力的通知，要给苏家送一封信。”
“借着在书院的密探，借着与雷火宗打斗逃亡的机会，硬生生的将包裹传递出去，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找不到思绪。”
“这封信啊，便是在引导姓苏的鬼修进入府邸，从而被瓮中捉鳖，当做鬼修。”
“信中多次提及，诡山有事，出了大事，又多次提及了‘死’这个字眼，同时又潜藏了‘救我’二字。”
“看似没有什么联系，只是当时的苏家恰巧，刚刚于诡山丢失了运送边疆的最为重要的货物。”
“运送关押的将士与货物一同消失，救我与诡山四个字在这时出现，点名了“张家府邸”这个地点，再结合雷火宗邪灵附体的说法，怎能不让苏家联想到这一切的关联。”
苏毅笑呵呵，“只要苏家那位不是蠢到离谱，就算是个傻子都会察觉联系起来，这里面有深深的猫腻。”
“苏家又怎能不派人去诡山去查看，又怎能不派人去调查张家府邸发生的事情?”
苏毅眼神深邃，语气幽幽，
“然而，诡山包括张家府邸早就已经被封锁起来，苏家只要派人去探查，必然没有明证合理的借口。”
“只需要在暴露张家府邸的一切之后，等待苏家派人前去，在一旁守株待兔，布置好天罗地网，就等着将苏家前去府邸探查之人瓮中捉鳖。”
“那么，这个鬼修不就自己送来了吗？”
“哪里还需要他们凭空捏造一个呢。”
苏毅抬起头，轻笑了一声，“真是好深的算计，倘若探查之人被抓住，想必鬼修、残害百姓等等一切的名头就都将按在苏家之上。”
“那么本就丢失了边疆重要货物的苏家，再次陷入了鬼修风波之中，种种借口都被璃府捏住，是不是距离削藩就不远了呢？”
“是不是就差长安一道指令了？”
项晟站直身子，满脸冷漠的看着他，
“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说了种种不过都是你的猜测，再者现在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诡山邪灵秘境的事情无人可以提前知道，”
“种种的一切都是苏家的事情，和你姓曹的又有什么关系。”
“谈这些有意义吗？”
“当然有意义！”
苏毅笑着抬头，拍了拍他肩头，
“因为你用的是《踏雪无痕》，我用的也是啊！”
此话一出。
项晟身上的气质猛然凝住，苏毅只是脸上带着笑意，没有任何动作，甚至站在他身旁毫无顾忌的吞咽着项晟给的丹药，
“不用担心，倘若我真的想要杀你，早就在进来之前把你做掉了。”
语调平平淡淡，像是苏毅随便讲的话，却没有人会质疑他在开玩笑。
项晟满脸讥讽，“既然你都认为是我做了，为何还敢吃我的丹药。”
“就不怕我在里面下毒，把你害死在这里吗？”
苏毅满脸真挚，
“因为我相信，一个连苏家的残兵败将都不去杀戮的人，连苏家的死去战士尸体都想办法帮忙保存的人，没有什么要害我的理由。”
“真是愚蠢。”
“愚蠢至极！！”
项晟突然声音拔高，恶狠狠咒骂道，神态变得不自然甚至怒火翻腾的看着苏毅，
“刚才还以为你很聪明，没想到你那么愚蠢，愚蠢至极！”
“真把你自己当做神灵了？真以为自己无所不知了。”
“我当然不是无所不知，同时这就是我好奇的地方。”
苏毅甚至当着他的面，又吃了一颗，笑了笑，“味道还不错。”
项晟目光如勾，冷冷的看着苏毅，攥紧了拳头，
“要不是打不过你。”
“我真的很想打你一顿。”
项晟突然站直了身体，身上的气势彻底变了，眼睛开始出现血丝，看着苏毅，
“那么，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苏毅笑了笑，擦了擦手，
“与其说是怀疑你，不如说是怀疑进入这诡山里的所有人。”
“进入秘境里的所有武官的信息我都有，并不是仅仅有你项晟。”
“包括宋天合，包括牙包姜，包括所有人，都是要我怀疑，或者说要试探的对象。”
“只不过，让我开始微微的产生了一些怀疑的地方，就在于你步法有些熟悉。”
“不过只有一点点那么熟悉，蚂蚁那么一点。”苏毅笑了笑继续说道，“刚开始我也是莞尔一笑，寻思着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而我在察觉到了这一点以后，比平常人多留了一个心眼，那就是开始大开大合的使用踏雪无痕，想要试探一下你的反应。”
“很可惜，你脸上似乎没有什么反应，没有我想要的惊讶、震惊、意外，哪怕是笑一下都没有。”
“这有什么问题吗？”项晟看着他问道。
“你平静的太正常了，正常的挑不出来一丝毛病。”
“就连宋天合那种天之骄子看到我如履平地，脸上都会有着一抹震惊和意外，可是你脸上什么神色都没有，似乎像是漠然不关心没发现一般。”
“正常到如同隐身人一般，让人刻意的不注意到你的存在。”
“很多时候反应太过正常平淡，反而是真正的不正常。”苏毅补充道。
项晟笑了一声，“这话谁交给你的？”
“我自己独创的。”
苏毅脸上颇为骄傲，继续说道，
“而且你的步伐变了。”苏毅点出，“最开始用的踏雪无痕的影子，竟然一丝一毫的都找寻不出来了，证明你彻底该换了步伐。”
“没想到那个浅浅的试探，居然在心里站住了脚跟。”
“再后来，你微微带偏了道路，改动不是很大，却将我们提前带入了白骨沼泽。”
“不过现在想想，那时候的你，倒不是真正想让我们死掉。”
苏毅拍了拍衣袍，“你只是同样在试探，你已经猜到了从张家鬼府里逃出来的那个鬼修就是我，因此想要借助白骨沼泽试一试我的深浅。”
“能够从那么多的八品修士包围之下，瓮中捉鳖之中还能逃出来的修士，自然不会被一个白骨沼泽给难住。”
“倘若死掉了，那么就不是，若没死掉，那么有很大可能那个逃出之人就是我。”
“而你趁这个时候突然消失，脱身于队伍中，在一旁默默的观察着动静。”
“而我出手了，甚至把他们都救了出来，这一切也印证了你的猜测。”
苏毅看着他笑道，
“而你在这个时候抽空回到了古堡。”
“用紧迫的时间，按照你熟悉的习惯，将那些新抓进来的修士尸体面皮割掉。”
“将剩余的尸体拉过去喂那些触手，哦，应该说是饲养的邪灵。”
项晟笑道，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真是一个动听而且有趣的故事啊。”
“你讲的逻辑这么严谨，煞有介事的样子让我从何反驳？”
“那你奇怪的点又在哪里。”
苏毅看着他，
“我刚才已经说了，就是奇怪，为何你杀了那么多的人，就是不杀苏家的那些战士，甚至还要保存苏家战士的躯体。”
“并不是我杀的哦，所以你问了也白问。”
项晟看着他说道。
苏毅点了点头。
从后边的背包里拿出来了一个破烂的红布，像是红盖头一样的东西。
“因为我答应了她，要帮她找到你。”
项晟僵硬在原地，怔怔的看着那个红盖头。
忽然抱头痛哭，转而又疯狂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毅看着他。
此刻的项晟抓着自己的头发，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疯子
笑声凄厉，歇斯底里，坐在了地上，如同鬼哭狼嚎一般撕心裂肺。
身姿的扭曲和张家鬼府当时的木偶人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
他的脸上盈满了泪水，
“是我，都是我做的。”
他看着红盖头，一切的防备全都放下来，指尖发颤，
“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双儿————”
“杀了我，求你杀了我......”
苏毅蹲下身子，认真的看着他。
“我一般不好奇别人的事。”
“但是我这回真的很好奇你为何会做出这等反差之事。”
“酒还剩了半杯，就是从你帮忙保存的那个战士尸体身上拿来的。”苏毅笑着，摇晃着手中的小瓶子。
他伸出了手。
项晟怔怔的看着他。
“哦，对了，他叫方航，酒是他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