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双珏园安静的不像话，下人们也不敢走动，各自缩在角落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厅内乓啷啷几声，大约是又碎了一只茶盏，也不知是第几只了。
......
唐憾儿很多年没发过大脾气了，这回是真气得不轻。
唐瑞珏跪在地上闷声不语，她那两个小通房跪在唐瑞珏身后大气不出，辛酉在一旁站着，拧紧了眉头。
没多久，樊云起匆匆忙忙赶过来，进门瞧见这个情景，只犹豫了一瞬，便主动跪下了。
辛酉俯视樊云起一眼，鼻腔里哼了一声，却也不想太下他面子，毕竟都是为父的中年人了，于是挥手叫那俩通房先出去。
唐憾儿看樊云起这一跪，就知道唐瑞珏这回说的是实话，不由得更加气恨：“怎么？还真是你？！”
“妻主，您息怒，是云起见少主一心向学，才代为引荐。我想着，多学习知识总不是坏事，您大约也是支持的。”
樊云起说的不卑不亢，更叫唐憾儿气恼了：“什么少主？还没宣布呢！她既然这么急着躲出去，定然是不想要这个身份了。”
辛酉就一愣。他没想这么多，毕竟嫡长女做少主是必然的，就算是做错了什么事，也不见得会影响这个，因此自从唐瑞珏半月前过了十五岁生日，众人就改口这么叫了。
樊云起亦是顿了一顿，才小心地拿捏了措辞：“妻主，大小姐她只是想多读些书，不过是多耽误两年，于旁事无碍，将来咱们唐家还是要指着——”
唐憾儿气恨的截住了他的话：“既然这么有理，你跪什么？”
这句他回答很快：“妻主您为这事不高兴，那便是云起错了。”
“......认得倒快！”唐憾儿噎了口气，提起茶杯来喝了一口。
辛酉得空训了他一句：“你瞒的挺严实，妻主那里不知道，连我也不说一声，眼里还有人吗？”
樊云起仰头看他：“若是跟您说了，此刻跪在这里的就是咱们三个了。”
“呵！”辛酉又气哼了一声。
这几句一出，便证明了辛酉的确不知道实情，唐憾儿看他一眼，道：“坐吧。”
方才虽说辛酉没跪，可是干站着呢，差点就一起被训了。
。。
闹出这番阵仗来是为着什么呢？
是这一向为世家嫡女典范的大小姐唐瑞珏乖顺了这么多年，终于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她偷着考取了燕京大学，临报到了才向唐憾儿回一声。
其实也不是因着临近报到，她八月初刚过了十五岁生日，按计划等十月底就要参加祭祀大典，到时不但要公开宣布少主的身份，还要升任都老，再然后就举行婚礼，纳黄季临进门。
而她既不想做少主，也不想做都老，更不想要黄季临——当然，并非是黄季临的缘故，换做是什么红季临蓝季临都没用，她就是不想结婚。
......
唐憾儿才不相信是她一人所为，料定是有人帮她联系。
以燕京大学在如今忠国的地位，哪是随随便便就考上的？她也没离开过勐茶寨，不可能参加现场考试，要么是请人寄来考卷，要么是找人引荐，荣盛学堂的教师们没有这么大名气，那便是桂联大学的人。
果然。
唐瑞珏既然要汇报，也没打算再多瞒，直接就承认了，是樊云起帮的忙。
桂联大学有不少位教授是北下而来的，其中哪些背景深厚他都知道，择定了其中两位对唐瑞珏进行了专门指导，又请写了推荐信，才使得她顺利考取。
至于那俩小通房，只管陪着读书，旁的并不知道，最多怪他们不细心没发觉，连知情不报都算不上，气头上训几句就算了。
何况唐憾儿气的也不是这个。
的确，考上大学不是坏事，她想出去多读几年书也不是坏事，唐憾儿要是为这个训她似乎不大占理。
可问题在于，当不当少主早些晚些都没关系，但都老岂是想推就推的？唐家盼了多少年才把她盼大？而且寨子里的任命文书也提前写好了的。
再说还有黄家呢？婚还结不结了？若是结，结完把人丢着好几年不管？若说带出去，哪有上学还带夫君的？人家娇生惯养的少爷也未必舍得放出去。可若是不结，叫人干等着还是先退婚？
怎么着都不合适！
这还得亏对方是黄素馨，要是别家的，一听这个就得打上门来，太不尊重人了，婚礼在即，妻主考学跑了，算什么意思？
......
可是气归气，看唐瑞珏脸上这倔强的模样，就知道她是下定了决心，何况这事也不是一日两日能成的，早不知道准备了多久。
唐憾儿自认为是了解女儿们的，可这回真是有些措手不及，“瑞珏，你——”她说了这半句话，又停住了，凝神不语。
厅里又陷入了沉寂。
辛酉看看唐憾儿，叹了口气，这些年下来，再不擅长哄人他也早摸清了唐憾儿的性子，女儿有上进的意思，她多半是不会过分阻拦的，可是叫她开口支持，对外又该怎么说？唐家家主的身份在那摆着呢。女儿可以做错事，家主不能错。
罢了，这个恶人还是自己来做！
想到这，辛酉干脆利落站起身来，冲着唐瑞珏问道：“阿珏，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唐瑞珏仰起头，看看父亲，又看向母亲：“阿姆——”她试着软软的叫了一声，这两个字她在心里辗转了多年，几回在嘴边都又咽了回去，今天终于说出口来，“是阿珏不乖了，您息怒......可是，就容女儿反抗这一回，出去长长见识，成吗？”
还有许多话她没说出口，可是唐憾儿全都懂。
这事不全怪唐瑞珏。
唐憾儿自己二十七岁就当上家主，已经算是意外，不然这寨子里哪个不是三四十岁才做的家主，毕竟没有哪位母亲愿意早早退位，可是她这一代当的早，下一代就得跟着早，十几岁的嫡长女并没有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
就算再稳重成熟，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更何况，以前老辈人倒罢了，这些年轻一代的，哪个不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呢？
如今书籍报纸都很方便，他们自小就接触了这些知识，知道勐茶寨以外还有广袤的天地，再安分的也想过最起码去南屏府转一转，家里那几个小的都知道围着阮梅宁问珐兰西国的故事了。
何况唐瑞珏。
她乖顺，但她不是逆来顺受的老实人。
唐憾儿亲生的女儿，怎么会没有野心呢？
辛酉养大的女儿，又怎会真的安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