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并不代表不会痛，现在见到旧时故交将陈年往事说出口后，叶夫人感觉很是轻松，这些话她真的藏在心里太久太久了，根本无人诉说，心中好像压了秤砣似的。如今能够说出口，心里也算是释怀了。
之前两人感情确实不错，毕竟张老爷子还在世，属于叶老爷的恩人，当官的最重要的就是名声。恩爱虽然只是假象，她确实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后来娘家人又全靠着这个女婿，父亲依靠叶老爷谋了个差事，弟弟就读的书院也是沾了老爷的光。自家母亲耳根子软，是个不顶事的，父亲三言两语就能把她说服。
苏夫人没想到旧友过得原来是这样的生活，现在叶尚书已经爬上了正二品高位，云娘娘家人更不可能为她出头了。她心里埋怨自己，怎么好奇心这么重，这不是揭开别人的伤疤吗？
苏夫人连忙道歉，为自己的口无遮拦。反而是叶夫人比较看得开，提议要去看看那些女孩子在干什么。
两人穿过回廊，又走过夹道方才瞧见垂花门，从垂花门望去，有不少少女在菊花旁交谈着，还有的少女可能是走累了，在园中凉亭处休息。
叶夫人说：“这些姑娘们真是如花骨朵儿一般，简直嫩得能掐出水来，真好呀。”
苏夫人也说道：“她们都让我想起做姑娘的时候，无忧无虑，最大的烦恼是哪位公子会成为自己的夫君。”两人相视一笑，走进了园内。
众人见两位夫人走来，一位妇人身着一身白底红花对襟襦裙，燕尾髻上戴了一支喜鹊登梅发簪，腕上则是戴了一对虾须镯，另一位妇人则是身穿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头上戴的是朝阳五凤挂珠钗，看起来富贵逼人。
兰姐正陪着叶家三姐妹看这些菊花，听到其他少女的说话声，才知道娘亲和叶夫人来了。她让叶家三姐妹自己先逛逛，自己反而朝苏夫人处走去。
兰姐向叶夫人行了礼，这才问苏夫人：“娘，你怎么来了。”
“我和你云姨过来看看。”苏夫人说“你有没有好好招待三位妹妹？”
兰姐说一直陪着她们，现在三位妹妹还在别处赏花。叶夫人批评她家那三孩子真不懂事，见到长辈来了也不行礼问好。
兰姐忙说是我让三位妹妹等着的，云姨不要怪罪她们。苏夫人也在一旁说道孩子们还小。走，去看看她们不就行了，还可以让兰姐给我们讲讲这些菊花，这孩子从小就爱捣鼓这些花花草草的，反而是对女红什么的不太上心。我可没少为这个费心。
说起这个，叶夫人可太有共同感受了。自从怡姐病大好后，那女红差的简直没眼看，还特别不愿意学。
好不容易威逼利诱的让她学吧，她手僵硬的跟根木棍一样，一点也不听使唤，没病之前，虽说女红也不太出色，可也没向如此这样呀，绣了一天你也看不出她绣的是个什么，我寻思着，难不成生病还能把自己学的技艺丢掉，想不通。
吐槽了共同的烦恼后，两人的关系更进一层。听着两位母亲吐槽自家小孩的话，兰姐目不斜视，一心盯着脚下的路，生怕不小心踩死了蚂蚁。
看着众多少女给她们二位行礼，叶夫人和苏夫人也不再说笑了，恢复了贵夫人的模样，一本正经让少女们不用管他们，自去玩罢了，不必因她们坏了赏玩的兴致云云。
“云姨，这些是普通的杭菊和黄菊。”兰姐指着那一大片开着正热烈的白菊和黄菊说道。
“虽说杭菊和黄菊常见，可有如此多的品种也是难得的。”叶夫人看着那姿态各异，品种不同的菊花回道。
兰姐领着两人走到了一盆菊花面前，只见这盆菊花上面有三种颜色，花瓣尖部未开前为绿色，花开后为黄绿色，第二节为白色，尾端为粉紫色，色彩搭配热烈。叶夫人见到这三色菊花也是惊奇，赞叹不绝于耳。兰姐笑着说：“这是父亲托人从外地寻来的品种，名叫‘绿衣红裳’，曾有诗赞曰：‘上着绿衣下红裳, 浅雅轻抹秋色妆。绿蕊托出金玉碧, 徐风阵阵送清香。’”
紧接着指着摆在它旁边的另一盆菊花，兰姐介绍道：“这盆菊花也是珍品，它的外部花瓣棕红色，基部却是黄色。花开向四周伸展，瓣向上卷曲，形如凤凰展翅。近中部花瓣向内抱卷，以似凤凰朗朗起舞。人送其名‘凤凰振羽’，中外花瓣，花色红黄相映，光彩夺目，整个花形优美动人。使人闻其名，赏其花，便会联想到凤凰展翅的妙容美姿。”
“不过最珍贵的还不是这两盆，最珍贵当属父亲房中的那盆绿云，不过父亲宝贝得很，都不让我进去看一看，只听说是绿色的菊花，我还从未见过呢。”兰姐直到这时候才有了一点属于孩子的天真。
苏夫人听了这话，说道：“你父亲还不是怕你毛手毛脚的把它弄坏了，现在这绿云可是你父亲的心头好，还专门要了几个花农去伺候它。你说你父亲能放心你吗？”
兰姐只是试着说一说，说不定在外人面前，母亲就同意她去看绿云。不过没有成功，也在情理之中。
兰姐又领着她们去刚刚那一片全是黄菊和杭菊的地方，叶夫人说道：“兰姐，你已经陪我们好一会了，去找你闺中好友去吧。我和你娘亲在这边歇息，说说知心话。”
“既然云姨这样说，那就不必陪着我们两位在这干耗时间了，只需记得一点，你是这府上的主人家。”苏夫人叮嘱道。
兰姐也不嫌烦，认真听完后才告退。而叶夫人两位略欣赏了一会菊花，怕因为她们两在园中，其他人不自在，就回到花厅去。
兰姐来到凉亭中，有小姐问道她怎么有空来了，不是陪着二位夫人吗？兰姐说她们不让我陪，让我自个来耍。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其中又有一人答道，我们这是在投壶呢。
只见凉亭当中有一个女子，她身穿襦裙，上襦是极嫩浅绿色，下襦搭配着白色的八幅裙，只在下边绣有兰花的花样，腰上配着兰香色的荷包，更显得身段苗条，头上梳着燕尾髻，上面戴着镂空兰花珠钗，胸前缀着八宝璎珞，拿箭的手腕却是空着，什么东西也没有。眉眼间带着英气。
说时迟那时快，这女子伸手一掷，只见那箭就稳稳当当地落在壶中。大家都喝彩，起哄道：“好，好，好！”“把壶再放远点。”“对，把壶再放远点。”
兰姐找到她的闺中好友，一品大学士的女儿——柳轻轻。问道：“轻轻，投壶这个女子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她，我记得京城闺秀我没有不认识的。”
“这是刚平叛得胜归来，被皇上封为骠骑曹大将军的女儿——曹英。之前她一直长在苦寒之地，今年才跟随父亲一起回京。听说她有武师专门教她习武，身手很是不凡。”柳轻轻为自家好友科普道。
“你这是京城百事通呀，人家刚回来你就打听的这么清楚。”兰姐取笑道，又说起她的投壶技术，“怪不得她投壶如此厉害，原来是家学渊博。”
众人又大声喝彩起来，原来曹英这姑娘再次稳稳地投进去了，只见那投壶已经放到三丈以外。
“曹姑娘，没想到你的投壶技术这般精湛。”兰姐向曹姑娘说道。
曹英是个很爽利的女子，说：“当不得苏小姐如此夸赞。只不过我从小就学这些，占了年纪的便宜。”
“曹姑娘真是太谦虚了。比我们强太多了，我估计连面前的投壶都投不进去。”柳轻轻说。
曹英定睛一看，刚说话的女子杏眼微圆，肌肤白皙，着一件青色祥云纹广袖裙和上身是靛蓝色宝相花缠枝的夹袄，头戴镂空兰花珠钗对珠花，看起来活泼可爱。
“原来是大学士的女儿，柳小姐呀。久仰大名，在北疆那地，我们都听说过你的才名。”曹英说。
“你们两位就不要互相吹捧了。我只知道，武有曹姑娘，文找轻轻就行了。”兰姐说：“天都点冷了，我们回房吧。”兰姐又请其他姑娘移步。
来到房中，不知道哪个姑娘提倡玩‘飞花令’，吵吵嚷嚷后，说是赏菊花，要不以菊飞，要不就以花来飞，就定下以菊字来飞。又一举推举兰姐先飞，说兰姐是主人家，得先飞。
“ 那我就先献丑了。‘遥怜故园菊，应傍战场开’。”
“紫艳半开篱菊静， 红衣落尽渚莲愁。”这是大理寺卿的嫡长女。
“不是花中偏爱菊， 此花开尽更无花。”叶婉清说。
“菊花何太苦，遭此两重阳？”这是京兆尹的庶女，虽说是庶女，但其实是养在嫡母膝下，充作嫡女教养。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叶婉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叶婉怡想，幸好，幸好，大家都喜欢说难的，偏僻的，把简单的留给她了。
“满园花菊郁金黄， 中有孤丛色似霜。” 不愧是有才女之称的柳轻轻。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没想到曹英的文学造诣也不错。
……
这轮大家都没有淘汰，就又轮到兰姐开始了新的一轮飞花。
“菊花自择风霜国，不是春光外菊花。”
“耐寒唯有东篱菊，金粟初开晓更清。”
“故乡篱下菊，今日几花开。”
轮到京兆尹之女，“紫艳半开篱菊静，红衣落尽渚莲愁。”
“说过了，说过了。”众人说，柳轻轻更是说：“大理寺卿家的小姐已经说过了。换一个吧。”
京兆尹的小姐想了半天，急得额头上都冒汗，也没想起来，只得说道：“我认输了。”
接下来就轮到叶婉莹，只见她也皱起眉头思索了好一会，才有些不确信的说道：“九日不出门，十日见黄菊。这个说过没？”
“没说过，可以继续。”依旧是柳轻轻发言。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叶婉怡依然惊险过关。
“菊暗荷枯一夜霜。新苞绿叶照林光。”
“头上尽教添白发，鬓边不可无黄菊。”
……
这轮只有京兆尹家的小姐淘汰。紧接着又是新的一轮，只见众人说的越来越快，很多偏僻，不出名的诗句都说出来了。
叶婉怡觉得自己太没见识了，跟这些古代大家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亏她还接受九年义务教育教育，再加上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差不多十八年的教育居然打不过这群最大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们，真是惭愧呀。
飞花令又过去三轮了，不少人都说不出来带菊的诗句，下场了。而叶家三姐妹还在场上。
兰姐又开始起头了，“黄昏风雨打园林， 残菊飘零满地金。”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携壶酌流霞，搴菊泛寒荣。”
怎么这么快又轮到我了，想不起来了。算了，认输吧。这样说，叶婉怡说道：“我实在想不起来了，不说了，我认输了。”说着就下场了。
“求得人间成小会，试把金尊傍菊丛。”
“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
……
几轮过后，场上只剩下了叶婉清和柳轻轻。叶婉怡没想到叶婉清如此厉害，能与京城有名的才女柳轻轻相比较，之前只是听说母亲说她学的不错，今日看来她要扬名了。这样想着，场上又开始了。
“马穿山径菊初黄，信马悠悠野兴长。”柳轻轻先开始。
“陶潜酷似卧龙豪，万古浔阳松菊高。”叶婉清毫不迟疑接道。
“尘世难逢一笑，况有紫萸黄菊，堪插满头归。”
“黄菊开时伤聚散。曾记花前，共说深深愿。”
“家家菊尽黄，梁园独如霜。”
“菊花白择风霜国，不是春光外菊花。”
——
两个对的是个有来有回，激烈无比。两人都不假思索的飞快的对出下一句。看来一时是分不清到底谁胜谁负。
又过了许久，叶婉清露出颓势，被柳轻轻一举打败，众人都欢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