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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灼此行是来查案的,李玉宽作为本案最关键的人物,已经被拿下,自然不能多流连。

他赶着安抚了沈归荑一夜,确认过小院的安全后,连早膳都没用便又匆匆去办差了。

李玉宽此生从未踏足过如此血腥腌臜之地,而现今他不得不被架在冰冷的木架上,忍受虫鼠得啃噬,他却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

冷水自头顶浇下,他犹坠寒潭一般阴冷。

“去年秋日太原上交的赋税较往年,少了整整百万,此案还有何人参与。”

水珠漫过他的眼底,布满红血丝的眼球,也令他的视线变得模糊,李玉宽吐出一口血水,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想知道?”

“过来。”

审讯的是吕承松的一个手下,见状不疑有他朝他靠近了几步,不想附耳过去的时候,却被狠狠地咬住了耳朵。

若非吕承松眼疾手快,半只耳朵都要被他给咬下来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藤鞭。”

吕承松向来护短,便要亲自动手,不想李玉宽的嘴还硬得很:“我还当锦衣卫有何本事,原来也不过是屈打成招这等低俗的把戏。”

“即使如此,不如直接给我个痛快,带着我的首级进京面圣便是了。”

“我乃有功名在身,贪污行贿之事我全都认了,按照大雍律法,行贿不过抄家没收私产,倒是不知何时我又背上了这莫须有的赋税案。”

倒不是李玉宽的身份有何特殊的,段灼往日办案,连王公贵戚都一样审,只是赋税案牵扯甚广。李玉宽手中又拿着涉案官员的名单,暂时还不能用重刑,这才让他嚣张了许多。

正当众人被他激得牙痒痒,束手无策之时,有人从楼梯上缓步走了下来。

段灼一身黑袍,身姿挺拔,走动间带着无形的压迫力,连带整个地牢的气氛都僵了下来。

牢中的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他,行礼道:“大人。”

段灼微微颔首,目光冷冷地扫了李玉宽一眼,缓慢地抬脚过去。

他只站着这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也不急着开口,就足以让李玉宽受尽煎熬。

在今日之前,李玉宽还觉得他与段灼的能力不分伯仲,且他还占了东道主的优势,应当能压制他一头。

可这样的想法不过半日,他最引以为傲的自尊心,便被段灼踩入了地底。

但那又如何,只要他不开口,段灼这辈子都别想拿到名册。

他正想讥讽几句,好激得段灼动手,与其一直受尽屈辱,还不如死来得解脱。

可他还没开口,就见有人抬来了张太师椅,就在他正对面放下,段灼撩起衣袍缓慢地坐下,而后抬了抬手:“将刑具全部撤下。”

李玉宽有点琢磨不透段灼要做什么,他年幼开智得早,是普通人眼中的奇才,可他到底还是个会些手上功夫的读书人。

平日就算与官员打交道,那也是为他父亲出谋划策,这等审讯逼供之事他从不沾染,觉得是降低他李家公子的身份。

段灼的话一出,将他彻底整懵了,只能静默着看他想要做什么。

不想这一看便是整整一日,不吃不睡还必须要保持清醒,但凡合眼便一盆冷水浇下。

还有滚烫的铁水以及炙热的火盆,距离他不过半尺的距离,半刻不歇地炙烤着他。

确实没有动用任何刑罚,却比真的动刑还要折磨人。

到了后半夜,他已经精疲力尽双眼熬得通红,甚至连睁都睁不开了,却还要被迫清醒着,他就像是只被驯服的兽,根本就不是人。

而他们却该吃吃,该翻看卷宗的翻看卷宗,在他第五次要昏睡过去时,又是一盆冰冷的井水浇下。

他眼睁睁地看着隔壁牢房,有具尸体被生生地拖拽了出去。

那人的面容扭曲可怖,他还能隐约辨认出他的模样,是许管事……

“你的手下都招了,说你下令让他敛财,还让他送银子出城,足足百万两李公子的胃口可真不小啊。”

吕承松压低声音,犹如恶鬼低吟一般,让李玉宽本就濒临崩溃的防线彻底松垮,但他的嘴依旧咬得很实。

“听说,李公子很是孝顺,对母亲尤为关切,若是令堂瞧见李公子这幅样子,只怕是万分心疼。”

李玉宽原本已经疲惫到完全睁不开眼,听到此言瞬间抬起了头:“我母亲诚心礼佛,不问世事,与这些案子毫无关系,你们莫要碰她……”

“放心,我们从不伤害无辜之人。但李总兵是否清白,就无人可知了。”

吕承松说着,挥了挥手掌,就听见地牢不远处传来个焦急的声音:“宽儿,宽儿。”

李玉宽熬得通红的眼,重重地闭了闭,他已经知道于事无补了,他那愚蠢到有些天真的父亲,根本就保不住秘密。

他父亲说得对,段灼办案从不会管你姓甚名谁,他此次输得这么惨,便是小瞧了段灼。

两个时辰后,吕承松欣喜地取出一枚钥匙:“大人有了。”

“你带几个人去取名册。”

这案子熬了快有小半个月了,一直没什么进展,好不容易能拿到份关键的线索,谁人瞧见这宝贝都止不住露出喜悦的神色。

吕承松应了声是,也不管这会已然夜深,带着人便快步隐入了夜色之中。

唯有段灼依旧神色不变,事情都在他意料之中,可比他想象中进展得还要顺利。

顺利得有些不真实。

他抬眸看了眼天边皎洁的月牙,眼里闪过抹难以辨认的复杂神色。

段灼回到小院已是后半夜,他照旧先冲去了身上的血腥味,再细细地沐浴了一遍,才披着衣袍进了里屋。

屋内点着烛火,奇怪的是他没在暖阁找到沈归荑,而是顺着烛光在书房看到了她的身影。

她就趴在书桌上,手里还捏着笔,墨汁也不知何时划过了她的脸颊,留下深深浅浅的墨痕。

看着就像是只从泥潭里滚过的小脏猫,有点像她之前养的那只。

他记得是叫妙妙的,果然是什么主子养什么样的猫。

这一整日的疲惫,在看见她的脸时,顿时都消除了。

沈归荑也不知是不是又做梦了,好看的眉头拧紧,瞧着睡得有些不安稳,段灼伸手在她的眉头处轻轻抚了抚。

而后伸手打横将她抱起,笔从她的指间滑落,他看见了被她压在手臂下的纸张。

上面写着熟悉的三个字。

和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