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馄饨吃完，程韵一行人将该了解的信息问个七七八八，便不再多留了。
刚好去客栈提前安排的护卫也过来汇报一切准备就绪，在程韵的示意下，思文给了摊主十两银子。
摊主接过那银子，正打算找零，却见程韵一行人打算走了，连忙阻止喊道：“客人，还没找你银子呢，用不着那么多。”
思文摆手说道：“我家主子说你家馄饨不错，剩余的算是敬你祖辈辛苦维持这摊子，才让明州百姓能吃到这么好吃实惠的馄饨。”
摊主被这话暖到了，他不是没收到过一些过路客商的赏银，甚至有些赏银比这还多。但从来，他们都是居高临下得赏赐，不像思文的态度那么好，而且话意全无屈尊降贵之意，有的只是肯定和鼓励，让他觉得手中的银子格外重。他愣在当地一下，才被自家婆娘唤醒，将这十两银子塞进怀里，然后扬起笑脸重新大声向过路人招呼，“馄饨馄饨，明州老字号馄饨……”
程韵并不晓得，这小小的举动，在摊主心里引起怎样的波澜。她这会儿更关心程老爹，在听闻程家族人的近况后，他心思会有怎样的波动？会不会影响到身体？
好在，因为小艾在的关系，程韵一扫描，晓得程老爹这会儿的身体状况还好。
一行人到了客栈，程韵亲自服侍着程老爹先去午睡后，见他睡熟后，这才蹑手蹑脚得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然后吩咐张武几人去探查程家族人如今的真实情况。
张武的效率很高，程老爹醒后半个时辰，便来汇报了。
正好，程老爹也在房内和程韵说话，程韵也没藏着掖着，直接让张武说结果。
“正如那馄饨摊主说的，自从五年前程家老族长去世后，由当时声望最高的老族长的长孙程蓄继承族长之位。程蓄一上位，主子是明州程家村人的消息便从村里人口中传出，很快传遍了明州。之后，便有了功德碑的事。程蓄虽然一介白身，但是靠着主子的名声，在明州的官场很吃得开，很快就当了那一片的里长，也勉强算是官员了。这下子，程家村的人行事便越发张狂起来，不过终究都是农户出身，犯的事也只是小打小闹，倒没听说有什么作奸犯科的大恶事。”
程老爹听完，脸上满是庆幸，却没有愤怒，想来对于程家村的人的品性是没什么指望的。
“幸亏这次来了，不然时日一久，欲壑难填，说不定那些人还真的借着韵儿的名头犯下什么大事呢，这不是要毁了韵儿的名声吗？”
“爹，你想怎么做？女儿都听你的。”程韵和程家族人属于完全陌生那一挂的，所以事情的处置权，她打算全权交给程老爹。
程老爹沉吟几秒后，说道，“不急，先回程家村看看，祭拜下祖宗，再来定夺。”
说完，他又似想起什么，“上回我迁完你祖父的坟后，程家老族长为了讨好我，倒是将咱家的祖宅归还给我了。我请了村里一名老实夫妇看顾着，想来祖宅还是在的，派人先过去收拾收拾。祭祖那天，咱们在那里住一晚，也让你感受下爹小时候住过的宅子是怎样的。”
程韵无有不应的，隔天便派了张武夫妇过去料理。而她自己，则陪着程老爹在明州城内闲逛，听着程老爹每到一处熟悉的地方便回忆一段往事，并没有一丝不耐烦。
晚间，张武夫妇回来了，连带着，还带回了一老一少两个人。
程老爹一瞧，那年老的看着面熟，似乎是当初被自己选中照看祖宅的夫妇中的男人，“你是？何大？”
何大原本佝偻的身躯微微一震，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你是程公子？”
眼见程老爹微微激动得点点头，何大立马屈膝跪下，身边的少年愣是没扶住，“程公子，何大没用，没有守住您的祖宅……”
程韵眼见那何大脸色发红，呼吸急促，有些急性心脏病病发的征兆，连忙从怀里掏出一粒速效救心丸，让旁边的少年给何大服下。
少年也察觉自家祖父的不对劲，二话没多说，便依言给他喂药。
等何大缓过来后，双方都坐下后，那少年便代替何大发言。
“五年前，也就是程家村换族长后，新族长程蓄见程公子，额，程老爷子几十年都不回程家村一趟，便在族人的要求下，将祖宅拨给程老爷子最近的一支，也就是程老爷子的堂弟叫程佑的那一支住。我祖父母一开始不同意，当时闹了好大动静，结果，我们何家在程家村毕竟是外姓，势单力薄，敌不过，还是被赶出来。祖父母气不过，回头几次找那一家理论，还是被那家人打骂出来。最后，身为族长的程蓄还亲自出面威胁，扬言若是何家继续闹，就让我家在程家村待不下去，我们只好作罢。只是这样一来，祖父母便落下了心结，祖母在去年更是郁郁而终了，临终的遗言还是说对不起程老爷子所托，没有守住祖宅……”
说到这里，少年的语气忍不住哽咽了一下。
程韵再冷硬的心，也忍不住被那句临终遗言触动。她在内心感慨，到底是怎样的水土，才能养出这样坚守诺言的人，因为程老爹的一句嘱托，几十年如一日，守在那座主人可能不会再出现的祖宅里？
程老爹也难得激动，一把抓住何大的手，“何大，你们守住了，那祖宅还在那里，只不过临时被那起子小人霸占了而已，很快就会回到我们手里了。”
“程公子，程佑那一家子都是混不吝，最擅长耍赖，有时候连程族长都拿他们没办法，若是他们硬赖着不走……”何大缓过劲后，开口说道，脸上都是担忧。
“没事，我女儿说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阴谋诡计都是徒然的。你就安心等着看着，那祖宅是我程升的，谁也夺不走。就算里面住着牛鬼蛇神，只要我乐意，照样能被我请出去。”
程老爹这话说得霸气，特别是那个“请”字语气特重。
程韵一听，就知道，老爹这是生气了，不是因为祖宅被占住，而是为了何大夫妇的那一片耿耿忠心被那些小人践踏了。
那少年很快反应过来，指着程韵，颤抖说道，“你，您您，是程老爷子的女儿，那就是清和先生咯？我见到活的了！”
少年的反应让现场的气氛陡然变得轻松，在场的人除了何大爷孙俩，都忍不住轻笑出声。
“怎么，你还见过死的不成？”程韵笑着反问道。
少年才意识到自己话中的歧义，连忙解释，“不不不，我没见过死的，啊，不对，什么死的活的，我说错了，我只是见过功德碑上的画像，和本人不太像……”
何大在一旁听着，连忙帮自己孙儿的语无伦次找补，“清和先生莫怪，我这小孙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又对清和先生您太过敬仰，言语有些失当。”
程老爹插话道，“何大，你以后呀，别一口一句公子和先生得叫了。冲着你帮我守护祖宅的情分，我年纪比你大些，你就喊我一声程老哥吧。这下子，清和也就是你侄女，你唤声清和便是了。”
程韵秒懂程老爹的意思，这是要将何大一家当正经亲戚走动了，连忙接着程老爹的话茬，对着那少年说道：“那你就得喊我一声姑姑了。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名字。”
“何为君。”少年有些木木得答道，他被这突然而来的一门亲戚搞得晕头转向，清和先生竟然让他喊她姑姑，这搁谁谁不迷糊？
“为君为君，好名字呀。你的长辈希望你能成为一名谦谦君子，这是多好的期望啊。”程韵咀嚼了几声这个名字后，笑着赞道。
何为君有些不好意思得挠挠头，“这是祖父给我取的名字，说是希望我成为像程老爷子那样子的年少有为的君子。不过我脑子笨，祖父送了我去私塾，几年也没读出什么名堂来。”
“为君子一道，并不只在于识文断字，更多是在品性。譬如你祖父母，目不识丁，却一诺千金，几十年不变，是绝对的君子。再譬如程家村的现族长程蓄，自己仗势行事，还纵容族人使坏，即便出口成章，也非君子。”程韵对这个腼腆的少年有些好感，忍不住鼓励道。
何为君原本有些自卑的心，一下子被程韵的话安慰到了。脸上的笑容少了尴尬，多了真诚，“多谢清和先生指点。”
程韵脸一板，“还叫清和先生吗？”
“清和……姑姑……”何为君有些不好意思直接唤出那声姑姑，只好在前面加了清和二字。
程韵也没有强求，毕竟这么临时认了亲戚，大概也不太能够这么顺利唤出这么亲昵的称呼吧。
另一边，程老爹和何大也来回拉扯了几趟，一个说自己身份卑微不敢高攀，一个说不认这个兄弟就是看不起他。
就这样，终究是何大的口舌没有程老爹这个“教书先生”厉害，何大开口说了唤了程老爹一句“程老哥”。
程老爹很欣慰，原本他之前回程家村，选了何大夫妇看顾祖宅，一方面是因为两人经过考察，是老实人；另一方面，因为何大姓何，不姓程。没想到，临老临老，却发现当初的无心之举，却让何大坚守至今，也让他见识到人性的善，让他想要忍不住帮扶一下何大一家。他坚信，有何大夫妇这样的长辈教导，何家的小辈都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