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夫人拿着状纸离开了，再次出现在程氏律所，已经是五天过后了。此刻的她，穿戴一新，满面得意，见到跟上次同样热情招待的伙计，还赏了一些铜板。
程婷出来接见她时，人还未进门口，便被陶夫人抓住双手，“程讼师，真是感谢你呀，你这状纸写得太好了。我这状纸一递上去，连知县大人都忍不住同情我。”
程韵微微一笑，两人相携着来到上次的会客厅，才坐好 ，不等程婷问，陶夫人便将这案子的过程和结果一股脑说了出来。
原来，回去小洲村后，陶夫人就立刻找了老族长说诉讼一事。老族长是重情义礼法之人，陶夫人的夫君如此背德作为，他自然看不惯。再加上，这些年，他也没少受陶夫人的恩惠，犹豫一会儿便答应了。
搞定了告状人，陶夫人的举动还不止于此。她花了点银子买通了凌霄新娶的段氏身边的丫鬟，特意透露出陶夫人要状告凌霄的事，若是告成了，段氏就要从正妻降为妾室了。段氏一听，哪里受得了。她立刻找到凌霄，逼得他指天发誓，一定不撤回休书，这才作罢。
等到对簿公堂后，知县大人给他摆事实讲道理，言明凌霄他不能休妻，但是他就是咬紧牙关，执意休妻。知县大人按例判了他一百杖刑。凌霄自然不是傻子，晓得这杖刑的厉害之处，偷偷塞了些银子给了行刑的衙役，指望着他们打轻些，混过这一百杖。
结果，衙役们银子是收了，但是每一杖都很实在，打得他哭爹喊娘。到了后面几十杖时，他已经晕死过去了，行刑者还是面无表情得将数量打够才收手。那时，凌霄的臀部已经血肉模糊，看不到一块好肉了。
“可惜呀，凌霄的命够硬，还是被救回来了。不过，听说已经残了，下半辈子都得躺床上。他那个小娇妻，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这种照顾病人的辛苦。我当初可是侍奉了前婆婆三年的汤药呀，如今，同样的，也让她侍奉下她的夫君。不然她还以为，鸠占鹊巢是那么轻松的事情。反正，我瞧着那段氏也不是个安分的性子，不然也不会在我被休弃前，就和凌霄勾搭在一起，她总有一天会自己出事的，我且耐心等着。”陶夫人最终总结道。
程婷一下子想到了某个问题，有些犹豫，“那些衙役是陶夫人您的手笔？”
陶夫人摇摇头，笑了笑，接着，有些感慨得说道：“说来，人与人还真是不同呀。知县大人的妻子同我一样，也是陪着贫寒夫君一路风雨飘摇过来的，知县大人重情义，当上了官，却越发敬重妻子，连妾室都不曾有一个。我呀，没有知县夫人的好命呀！”
程婷听着，大概猜到跟知县夫人或是知县大人有关，这些衙役才会收了钱不办事，不过，凡事没有必要问得太清楚，所以，程婷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问起了陶夫人接下来的打算。
陶夫人笑了笑，“如今，我儿子接管了凌府的家业，明里暗里都会接济我，我不愁吃喝的。儿媳前日还跟我说又有喜了，我就等着再抱孙子了。”
“如此甚好，夫人您这才是苦尽甘来了！以后就撇下那些不值得的人，好生过日子吧，你儿子儿媳都孝顺，你可要长命百岁，争取当个老太君才是。”程婷真诚得祝福道。
“承您吉言了！”
陶夫人第二次离开后，原以为这是她俩最后一次见面了，结果，一个月后，陶夫人又带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出现在程婷面前。
“陶夫人，你这是特意在给我介绍生意吗？”程婷带笑问道。
陶夫人的脸色还算正常，等到伙计上茶退下后，她才说道：“程讼师，这是我女儿，凌婉，她遇上了一些麻烦。”
程婷身体微微前倾，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我这女儿，从小就跟肖家订了娃娃亲，约定了小女一及笄，就上门迎娶。谁知，那肖家小子肖小龙见过小女后，嫌弃小女长相普通，便想退亲。肖家尊长不同意，他便一直拖着不上门迎娶。一直拖到小女二十了，肖家都没有动静。我家便主动退还了聘财和婚书，表示两家解除婚约。当时，肖家也没什么反应。过了一年后，我家便做主给小女订了另外一门婚事，如今都成了亲了，那肖家反倒跳了出来，拿着婚书要告我家重嫁。”
“那肖家肯定不是为了让你女儿退了如今的亲事再嫁入他家吧？”程婷立马猜道。
陶夫人点点头，“那肖家近些年来越发没落了，听闻凌婉如今的夫家富贵了，想借机讹些钱财罢了。只不过他手上的婚书也不是假的，若是真的告上官府，说不定知县大人还真的会将凌婉判给肖家。我这才没了主意，想过来问问程讼师你。”
程婷理解得点点头，“我朝律例，若许嫁女，已报婚书及有私约，而辄悔者，笞五十。若再许他人，未成婚者，杖七十；已成婚者，杖八十。后定娶者，知情，与同罪，财礼入官；不知者，不坐，追还财礼，女归前夫。前夫不愿者，倍追财礼给还，其女仍从后夫。男家悔者，罪亦如之，不追财礼。凌婉的情况，属于已报婚书，悔后成婚，若是肖家那婚书是真的，且肖家只是求财，凌婉倒不会归肖家。只是，肖家肯定是能讹到银钱，而且凌婉这边还得受些皮肉之苦。”
“这怎么可以！我女儿的身子那么弱，别说八十杖了，八杖都受不得。看来，只能私底下给那肖家小子一些银钱，将婚书买过来销毁了。”陶夫人有些气愤道。
“娘，您别生气，就当做破财挡灾吧，左右夫君不差这点银钱的。”凌婉温柔劝道。
“这不是银钱的问题，我是怕为了这事，影响到你和女婿的感情，也气不过肖家那等小人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他们一直不上门迎娶的，咱们的聘财也都退了……”
程婷原本也是有些无可奈何，听见陶夫人的话，突然想到了一个突破口，“陶夫人，你之前说过，和肖家的婚书上约定了凌婉及笄后便需上门迎娶？”
陶夫人不明就里，不过还是点点头，“对呀。”
“凌婉真正嫁人是二十一岁，也就是及笄六年后，对吧。”
“对呀。”
程婷忍不住笑了出来，“陶夫人，有办法了！我朝还有一条律例，五年无故不娶及夫逃亡过三年不还者，并听经官给执照，别行改嫁，亦不追财礼。也就是说，肖家已经满足了五年无故不娶的条件，可以通过县官判定原本的婚书无效。趁着那肖小龙还未正式上告，你们大可以先走通县衙那边，将那婚书在官府档案上作废，到时候，那肖家再闹，也闹不成什么名堂来了。”
陶夫人当下一拍大腿，笑道，“哎呀，幸亏来找程讼师您了。不然，可要被那肖家恶心死了。我这就去办，不过具体要怎么办，程讼师可晓得？”
“我给你写张诉状，你递上去，应该很快就能办下来。不过，在这期间，你那边还得和肖家周璇，比如说来回拉扯谈判银钱数量之事，免得他们真得闹进了公堂。那个时候再补办执照，就难免多生波折。另外，办这事的时候，多多递些银钱给办事的官吏，免得小鬼难缠。”
陶夫人微微点头，笑着说道：“这些我懂得。”
说完，陶夫人还拉过一旁已经听懵了的凌婉，“凌婉，还不过来谢过程讼师。”
凌婉这才惊醒，连忙行礼，“谢过程讼师。”
“不必多礼，我干的就是这营生。”程婷摆手说道。
几日后，程婷没有等来得偿所愿的陶夫人和凌婉，却等来了满腔怒火的肖小龙，还有几个看起来就不是好人的混子。
肖小龙一马当先，举着粗木棍喊道：“就是这个狗屁程氏律所，挡了老子的财路，兄弟们，给我砸！狠狠得砸！”
小伙计吓得一声尖叫躲在了程婷后面，程婷却一点不慌，喝道：“慢着！”
程婷的气势惊人，刚刚还想开干的混子被齐齐唬住。
肖小龙这才正视起眼前的程婷，见她竟然是一个年轻貌美女子，脸上的戾气收了下，调笑道，“姑娘，我劝你赶紧离开这害人的地方比较好，免得到时候被误伤，哥哥我手里的棍子可不认人的。”
“我是这里的东家，你要砸我的场子，我可离不开！”程婷没有被吓到，反而自爆身份，主动迎接怒火。
“你就是那害人的程讼师？”肖小龙一双浑浊的眼睛忍不住再次上下打量程婷，不相信的问道。
“我是程讼师不错，但害人可不敢当。你又是谁？为何要砸我的场子？”
“我是肖小龙。”
程婷恍然大悟，“哦，原来就是那个想要靠一门已经退掉的亲事讹诈柔弱女子钱财的衣冠禽兽呀，看来，是讹诈不到，转头又来欺负另外的女子了。还真是软脚虾，只敢逮着女子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