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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轻然连夜奔回信凉,眼里尽是疲惫,但她还是先去了皇宫面见信凉帝。

步入信凉帝日常落笔批政和接见臣子的御书房,眼瞧玉朝弦也同在,玉轻然刚要说话,信凉帝抢先一步来迎她。

“你父亲已和朕解释过原因,并且与泽川、里岳商量好暂时不会对外公布你的身份,至于辰族……应该更不会透露,所以你不必操心这些。”

玉轻然要说的话被堵回去,侧目观望信凉帝身后的玉朝弦,讶问:“您知道他是我阿爹?”

信凉帝眯眼笑说:“在发现你不是柳霜时,凭着他对你的态度,便猜测到。”

玉轻然二话不说,立即当面向信凉帝深深鞠一躬。

信凉帝被她这一举动惊到,连忙将人托扶起。可玉轻然性子执拗,执意不起,他只好一脸为难地看向玉朝弦。

玉朝弦对信凉帝摇头,没管玉轻然,任由她去。

玉轻然低了头,看不清她何种神色,但对信凉帝的话字字发自肺腑,“楚叔叔,我欠您一个女儿,欠信凉一个温婉如初的公主,而今应当这一拜。我个人承诺,如信凉今后有所需,只要我力所能及,必当为之解忧。”

许完承诺,玉轻然才愿在信凉帝的微托下起身。信凉帝无奈念叨,“你这孩子,大可不必如此。”

玉轻然笑着再恭维几句,心思百转,把话题转移到重点,“阿爹如何与泽川商议的?”

她不关心里岳,是因为里岳一定会同意隐瞒,但泽川特殊。众所周知,现今泽川上下交由太子统揽,若是泽川帝,还好说话,可寒岐轩未必。

寒岐轩一直对她执念颇深,知晓她就是同他们一起追寻灵器的柳霜,怨恨在所难免,不会这么爽快答应。

玉朝弦冷笑一声接话,“自然给了好处。”

信凉帝感叹,数百年多去,玉朝弦的性格依旧这么狂傲,天下事仿佛就放不进他眼中。

玉轻然问:“什么好处?”

玉朝弦斜睨她一眼,“不会惊扰幻族。”

玉轻然用深邃的目光回顶,“那会惊扰辰族?”

玉朝弦顿时气笑,“你以为我闲着没事干去找茬?”

玉轻然一瞬间聚起的紧张感得以松懈,心情舒畅不少,“那便罢,随您安排。”

天色已黑,玉朝弦和玉轻然一同走出御书房。

“在我府上多住几日,陪陪你阿娘。”玉朝弦特意嘱咐道。

玉轻然考虑到阿娘身份同样隐秘,也只有阿爹的帝师府才能固若金汤,便答应小住几日。她一腔感慨,自己果然是亲爹生的,都想着金屋藏娇。只不过一个藏女人,一个……藏男人。

玉轻然边走边幻想,想入非非时,用手无奈扶额。她觉得自己着实有些霸道和脸厚,也难怪墨云箫每次都会被逼又羞又愤慨,总得炸毛。

可再炸毛,本质还是一只香饽饽的兔兔。她这只疯犬还是会一口叼住兔兔的脖颈,在享受中反复蹂躏。

临近楚越的住处时,玉轻然刻意多瞟了几眼。玉朝弦看出她的心思,直接告诉她,“他去了别地,是刻意避开你。”

远望那冷冷清清的太子居所,玉轻然叹惋,想来楚越还是不愿原谅她。

玉朝弦的语气温和不少,“小孩子赌气,过阵子想通了,一切都会步入正轨。”

玉轻然点点头,没再说话。叫楚越一个人冷静一阵子也好,等过些日子他火气消得差不多,再向他道歉,应该可以得到小越的原谅吧。

接连几日,玉轻然都是陪同寒歆韵一同居住在帝师府。整个帝师府被封锁的密不透风,也难怪外人寻觅不到半点信凉帝师私藏女人的消息。

光是用人这点,玉朝弦就做的滴水不漏,因为上上下下的佣人皆是自己的忠心人,不存在泄漏消息的内患。而外忧更不存在,帝师府正因有实力强劲的明卫暗守,才能固若金汤。

玉轻然与寒歆韵聊的欢快,大到国家大事,小到日常琐事,更多的是围绕墨云箫和玉朝弦两个人谈。

每当玉轻然谈起墨云箫时,脸上笑容从未间断过,时而微眯眼偷笑,时而哈哈大笑,时而无可奈何地笑,时而得意洋洋地笑。

什么表情都有,独独不见含羞的模样,寒歆韵纳闷,问玉轻然原因。玉轻然讪笑,说话忽然结巴,“可能……是……是我面皮厚吧!”

她这副表情,加上听玉朝弦描述,寒歆韵很快便猜到是怎么回事,狠戳玉轻然一下,“哪有女孩子这般放纵的?亏得小墨宠你,不然天底下还真没哪个男子敢要你。”

玉轻然一听乐得自在,“巴不得只有他一个人要我。”

冬至快要到临,暖阳光束透过窗纸打在玉轻然喜笑颜开的脸庞,寒歆韵的心一下被这孩子周身散发出的温暖慰籍。同时,这份温暖秒化作彻冷的寒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寒歆韵那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

正逢冬至,泽川太子携重礼拜访信凉,信凉上到一国之主,下到文武百官,纷纷入驻金銮殿。

这般大规模动作,在铜墙铁壁的帝师府的玉轻然,半点风声都没闻到。

彼时,玉轻然正在与寒歆韵谈论养生茶道,常年跟随在帝师身边待命的吴老走来道:“陛下与帝师召公主即刻入宫觐见。”

玉轻然悻悻然从座位上起身,临走前特意嘱咐寒歆韵,“记得多给我准备些普洱知春,我有大用处!”

寒歆韵应声,秉持着微笑把玉轻然送出门。直到玉轻然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寒歆韵默默转回头,一溜烟跑进屋。不消片刻,有隐隐约约的抽泣声从里面传出。

普洱被誉为茶中之王,普洱知春是在普洱的基础上多加入一些其他元素,最适宜人养生滋补,但配方只有善于研究茶道的她知晓。玉轻然提到的用处,准备泡给谁喝,寒歆韵心里非常清楚。

她的女儿,满腔痴情天地可鉴,是真的将人塞满心间,无论身在何时何地,都要想着念着,记着他的一点一滴,关心他的安康,爱护他的全部。

冬至的天气说好不好,说差也不差,虽有大把阳光照射,但双手放到外面还是会受冻。

一进皇宫大门,远方金銮殿人数爆满,信凉满朝文武全部出齐,排排手持朝笏规矩站立。这浩瀚盛势令玉轻然一惊,她轻声问前方带路的吴老:“泽川这时来人作何?”

吴老唉声叹气地道:“老奴也不知。”

泽川使者忽降信凉,玉轻然却感觉不到丝毫喜庆,唯有黑云压境,低沉压抑的气氛越来越浓厚。渐渐地,不知为何,她心头莫名有些慌,但她只能跟着吴老一步步前行,最后同满朝文武和泽川来使一同站在金銮殿的瓷砖上。

除了文武百官,玉轻然还发现,泽川此行重要使者有两位。一是东宫太子寒岐轩,一是嫡长公主寒兰翩。

玉轻然预感不妙,急忙私下向迎雁传音,没人回应。给隐尘传音,依旧无人应答。给惜瑶文煜等人传音,还是没有回应。最后她望向那百官之首的玉朝弦,传音道:“你究竟给了泽川什么好处?”

玉朝弦听得见,却不答,装作无事般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听得信凉帝坐在高阶龙座上同寒岐轩与寒兰翩寒暄,她心中的不安渐渐加剧。但此时有多少大臣的耳目在此,她作为名义上的柳霜公主,自是不敢东张西望。

玉轻然看不到寒岐轩的神色,但能感觉到兰翩的傲慢与偏见。

正当她摒神静气好好推算泽川的意图,就听信凉帝开口对她道:“柳霜,今年该有快四百许了吧?”

玉轻然依照柳霜柔柔软软的语气,垂首应“是”。

信凉帝满意点头,“是到嫁人的年龄了。”

玉轻然压制住心头的慌乱,轻松一笑,正要出口将话题圆回来,不料玉朝弦抢接了信凉帝的话。

“臣觉得寒太子的提议甚好,两国联姻修永和之睦,乃我信凉万事之福!”

一时之间所有百官跟着附议,口口声声说尽了两国联姻的好处,对这场婚事赞不绝口。

信凉帝乐呵呵地朝玉轻然这方看来,询问道:“柳霜,今日寒太子代表泽川一国亲自来向信凉提亲,朕就作主将你许给泽川,你可有异议?”

玉轻然的面色瞬间苍白如纸,唇角残存的一抹弧度也消失殆尽,隐匿在袖底的双手被指甲攥出道道血痕。

这一刻,她终于想明白玉朝弦愿意保留她这层公主身份的真实原因。不是恐惧信凉与幻族受人非议,而是坐等此刻,叫她以柳霜公主的名义答应这场联姻。

两国联姻,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局,她是被请君入瓮的那个人。

玉轻然用余光轻眼瞥向身旁的寒岐轩,他只是目视前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在以微幅摇头暗示她不要做傻事。

见柳霜公主迟迟不回话,金銮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玉轻然一人身上。

信凉帝依旧端着未尽的笑意对玉轻然道:“怎么不说话?”

礼部尚书也喜气洋洋地转首同她说:“公主,您嫁过去就是泽川太子妃,未来更是泽川一国之母,多少人都求不来的福气,还不快快叩谢皇恩?”

满朝文武上下同气连枝,催促公主快些答应。

玉轻然此时已经是个僵立的木头人,脑海唯有死灰的空白,周围什么喧嚣都听不到了。

她同外界的传音,被玉朝弦刻意切断。在场,她孤立无援。

这充满喜气的金銮殿,带给玉轻然的,只有压抑的无助感。

半晌,在百官你一言我一语的催促下,玉轻然终于双膝跪地行礼,颤颤巍巍地启唇,“谢父皇圣恩,儿臣……想……不是……我……”

玉轻然一时语无伦次,不知道如何出口。

玉朝弦猛然转回头盯着她,面色不善地沉声道:“公主,请速速叩谢陛下圣恩。”

玉轻然的双目蓦地与玉朝弦直视,一时之间,父女二人心思各异。

但他的这一番决心,更让玉轻然坚定了心中所想。这次,她终于不再犹豫,斩钉截铁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谢父皇圣恩,儿臣愚钝,恐担难当重任,恳请父皇与泽川另择她人!”

在场所有人的脸面纷纷变色,一道道愤怨的目光像烈火与血鞭一样打在玉轻然身上,灼烧她的后背,鞭笞她的体肤。

信凉帝大怒,“你好大的胆子!”

玉轻然缓缓俯首撑地,不争气的眼泪还是烫到了金銮殿的瓷砖上,“儿臣自知罪无可恕,甘愿受罚。”

玉朝弦挥动朝服出列,一腔真情流露地求情道:“陛下,公主昨夜在臣府中吃酒,今晨醉意还未消散,口吐胡言,请陛下与泽川切莫计较。”

信凉帝又看向寒岐轩,“寒太子,你看这……”

寒岐轩不以为意地笑笑,“陛下言重,既然柳霜公主醉意未消,不若等她清醒后再做决断?”

信凉帝遣散了百官,和声和气地请出寒岐轩与其他泽川来使。为了安抚泽川,信凉帝降旨,柳霜公主于公主府面壁思过三月,期间不准外人探望。

百官虽一句话不说,但也默认柳霜公主是不识抬举。

玉轻然俯首撑在这片死气沉沉的冰冷瓷砖上,身旁的信凉百官一一走过,一人一句“不知羞耻”“不识好歹”“枉费信凉苦心栽培”的怨语对准她瘦小柔弱的脊背,针针见血地扎入她的体肤与神经。

偌大地金銮殿,只剩玉轻然一个人卑躬屈膝地做着最后挣扎。没有了父母的支持,没有了朋友的援助,没有了他人的谅解,没有了墨云箫的维护。

一无所有的她,败光了柳霜公主那温婉照人、知书达礼的名声。她再也得不到楚越的原谅,再也无法在信凉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