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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烟山万物生晖,绿荫葱葱。一株高山榕屹立在山顶,枝叶繁茂,生机盎然。

文漪悄声跟在玉轻然后面,与她保持一丈距离。

轻风已将眼边红晕磨平,玉轻然回首问:“你跟来做什么?”

“怕你出事。”

玉轻然表情怔住。

文漪笑,解释说:“我答应过阿痕,会保护他和他的亲人。”

玉轻然配合道:“我没事了。”

玉轻然转身一跃,跳到高山榕最结实的树干上,背靠树身,坐了下来。

文漪眼中有惊色划过,也找了一根较结实的树干,学着她的姿势跃上树,正巧坐在玉轻然的对面。

树底下很凉快,是个避暑的好地方。玉轻然不想说话,闭上眼睛。

玉轻然想等文漪走了,再下树。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文漪很有耐心地等着,丝毫没有要走的打算。

玉轻然叹了口气,睁眼告诉他:“我真的没事。”

文漪微笑摇头,表示自己不会离开。

玉轻然问:“阿痕那边放任不管,真的没问题?”

文漪说:“已经教给他很多,剩下的要靠他独立筹划布置。”

玉轻然点点头,“多谢你对阿痕的教导。”文漪虽没娶妻,但很懂育儿之道,这一点她实在佩服。

文漪从灵膛拿出一瓶酒,拆开递给她,自己却不喝。见玉轻然疑惑看向他,才解释道:“我一般不饮酒。”

玉轻然笑叹:“喝酒会麻痹神经,难怪你会成为当之无愧的分析帝。”

文漪笑说:“一向心直口快的玉少主,竟也学会了话中有话?”

玉轻然敛了假笑,直勾勾盯着文漪:“这三百年里有很多机会,你为什么不说?”

“不是不说。”

“那是为什么?”

“因为懂他。”文漪看向即将沉下的残阳,与天边就只剩下一道若隐若现的红线。

“当年他和寒岐轩的对弈并不是死局,以他和你的关系,只要他稍微勾勾手指,你就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但他宁肯被天下人误会是他杀害了你姑姑,也要隐瞒真相,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所思所做不可能为了别人,只能因为你。”

“我知道。”玉轻然苦笑,“但我宁愿他不把我看的这么重。”

文漪又道:“你把他想的太简单了,他从不是被情爱冲昏头脑的人,相反,他比任何人都理智,既然决定隐瞒,事前一定深思熟虑过。”

难道还有别的原因?玉轻然怔鄂。

文漪继续说:“寒岐轩不能有闪失,否则泽川必乱。”

玉轻然总算懂了,不禁苦笑。

因为寒岐轩是泽川的继承人,还是郁夫人临终所托,不管犯了什么错,只要不是损害国民的大错,任何人都不能动摇他的位置。

文漪道:“幻族主曾为他感到惋惜,说他是心怀大爱的人,从不后悔做出的决定,至死不悔。我尊重他的选择,因为我们是堪比知己的兄弟。”

他和墨云箫同是一国未来的掌权者,儿时曾历经遥望川尸横遍野的大战,懂得那个位置的居高不易,懂得天下太平的不易,所以他默认他的选择,将真相继续埋藏。

“我原以为,这世上除了休临,也许只有他的师兄弟懂他。”玉轻然有点难受,给自己灌下一口酒。

不成想,文煜至今不明白,只有文漪一个总像外人的兄弟懂他。难怪墨云箫要把她托付给文漪。

残阳无影,天地彻底沦为黑暗。文漪道:“人一旦在黑暗的地方待久了,黑暗就会变成一种习惯。给他些时间吧,让他自己想明白。”

此时,一轮明月挂在天边,光华皎洁如练,令人心头生出暖意。玉轻然出神望着天边那朦胧的月光,忽然和自己和解了。

所有人以为她在生墨云箫的气,其实不是,她只是在和自己怄气。看到墨云箫拾起勇气,开始主动与她接触,却被折磨成那个样子,她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但现在她发现,要解开墨云箫的心结,不是靠她,而是得靠他自己。他该为自己而活!

豁然开朗的感觉让玉轻然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劲,她对文漪笑道:“谢谢。”

借着月光,文漪凝望远方的高山悬崖,眼角含了浅浅的笑意。

眺望远方,与往常不同的是,幻族王宫今晚灯火通明,尤其是鎏华宫方向,似乎有血光升起。

“出事了!”玉轻然警醒,立马翻下树。

一时间,王宫内警钟敲响,十面环声。玉轻然心跳的很快,压迫感冲上脑海。

文漪御起夜明圣书,向玉轻然伸手,“上来!”

玉轻然抓着吟月绸的手顿住。她灵力失了小半,的确不如文漪驾驭得快。

隔着衣袖,玉轻然抬手抓住文漪的臂腕,借力翻跃到夜明圣书上。

文漪用最快速度驾驭圣书,不过半盏茶工夫,二人到达鎏华宫上空。往下看去,冰火交界两重天,整座宫殿被罩上坚固的屏障,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玉朝弦和墨厉打得不分上下,鎏华宫护卫也在和墨厉的人手不停对抗。但墨厉并不像下杀手的样子,反而像极了刻意拖延。

玉轻然对文漪道:“转道去轻鸣殿。”

文漪掉转头,箭速赶往轻鸣殿。墨厉的目标显而易见,他能感受到玉轻然心中的慌乱和焦急。

临近轻鸣殿,玉轻然御风而起,径直跃下。偌大的轻鸣殿已经火热朝天,四处都是雄壮的火焰。

玉轻然驱动水灵,护住文漪和她的身躯。直到她日常住的小庭院外,她看到滔天的焰火把宫殿席卷,一袭白衣的司神立在上空,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寒歆韵和三大护法身上都添了伤,把墨云箫护在身后,寸步不离。

房屋四周都燃着烈火,唯有那株高大的梨树没被火焰灼烧。

墨云箫倒在门框边,靠着肖继离,手中释放出隐藏在丹田里的力量,牢牢护住庭院当中的梨树。

肖继离要撤回墨云箫的手,墨云箫不为所动。肖继离着急又很无奈,“真是个疯子!”

墨云箫不语,一心护着梨树,直到玉轻然出现在他眼前,他才迟疑了。

文漪将夜明圣书放大,在所有人面前设置了一层保护罩。

玉轻然挡在前面,发动水灵想灭火,却怎么都灭不掉。看来这火是焚灵所致。

寒歆韵道:“司神法力高强,不亚于你阿爹,硬碰硬没有胜算。”

玉轻然点头,朝上空喊:“司神,你联合墨厉纵火,烧我幻族,不就想逼我交人吗?”

司神轻笑,脚踏仙云,缓缓落到地面,“聪明的小丫头,如你所想。”

玉轻然扫了一眼仅剩一丝力量却还在想着护梨树的墨云箫,冷冷道:“把火停了。”

司神轻轻挥手,九烟山的大火立刻消散,屋舍完好无损,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就是焚灵的火的玄妙之处,对伤人伤物,可随意控制。

司神道:“你亲手把人交给我。”

玉轻然迈着缓慢的步伐,停在墨云箫面前,声色冷淡:“起来。”

寒歆韵惊诧地看着她,三大护法亦是如此。梦大叫:“少主你疯了吗?他可是爱了你几百年的人!”

玉轻然盯了梦一眼,梦不敢再说话了。

“呵……”墨云箫低笑,抬眸看玉轻然。月色悲凉,他的眼里暗含冷寂,当先踏出一步,“走吧。”

不是对玉轻然说,而是对司神说的。

文漪将结界打开一条缝,给他让路。一个身影飞快拦在前面,文漪一怔。

玉轻然双臂大张,阻挡了墨云箫的去路。

墨云箫似笑非笑地瞧她,“玉少主这是何意?”

当墨云箫准备孤身面对一切,对她的称呼就会十分客气。

玉轻然问:“你想明白了吗?”

墨云箫反问:“什么?”

玉轻然停了一瞬,又问:“你想想明白吗?”

“你想我想明白吗?”

一双深情的凤眸紧紧盯着她,不放过一丝缝隙。

玉轻然道:“是不是我说想,你就愿意?”

“是。”

玉轻然猛地推开他,眼中有气更有泪,咆哮道:“你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这好像是第一次,她对墨云箫说出了“滚”这个字。

下一瞬,墨云箫的身体被推出结界,义无反顾地走向司神。

玉轻然的身体因为用力过猛,摔倒在地。

寒歆韵和梦接住她,却发现她正低头审视自己,有一瞬的愣神。忽然,她腾地站起来,疯一样往出冲。

寒歆韵想起无回渊的事,害怕地拖住她,不叫她去。可没想到她的力气格外大,寒歆韵还是没拽住她。

文漪叹息一声,缝隙合上。她的双眼暴出红丝,揪住文漪的衣领,张口要说什么。

但她喉咙嘶哑,什么都说不出。

她抓住自己的喉咙,剧烈咳嗽起来,手指迫切指向结界外的墨云箫,像是央求文漪快打开结界去救人。

文漪对她摇头。

她不留余力打了文漪几拳,眼中有泪光闪烁,一边盯着结界外的那黑衣身影,一边用力砸结界。

文漪惊讶地看着她,似乎明白了什么。霎时,文漪撤掉结界,疯了似的出了结界。

她紧跟其后。两人箭速冲向夜空,调动全身灵力追赶司神。

此时,司神带着人已经消失于天空尽头。

她凝视漆黑的天际,袖底的手被攥出血流。

文漪道:“虽不知你们是怎么换过来的,但她不傻,如果表明身份,墨厉肯定能顾及一些。”

墨云箫知道,这是血心咒的魂体交织。

文漪拽向墨云箫,看到他眼中的忧虑与自责,叹道:“回去吧,我们可以调动四国之力,一同寻找她。”

司神法力高强,他们的观微并不能发现他所在位置。但各国埋伏在潜迹的暗桩有很多,不出三日,定能找到玉轻然。

黑漆漆的夜空中,无一颗星辰,只留一弯清冷的皎月照拂人间。洁白如玉的手指慢慢抚上了额间那枚纯净无暇的心火印记,墨云箫的眸光忽明忽暗。

除了自责与担忧,好像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怒火。

鎏华宫的奋战停止,夜空中激战的二人一同落地。

墨厉望向天边,知道司神已得手,得意地笑:“第二次,你输了。”

玉朝弦冷冷说:“拜你所赐,他的身体如今成了那副样子,你还想如何?”

墨厉唉声叹气,“放心,我不会杀他,毕竟焚灵与我不同根,我还需要他的心头血肉帮我做药引。”

玉朝弦问:“司神的目的是什么?”

“他要复苏六界。”

玉朝弦沉了声,“复苏六界,恐怕只有灵才能做到,司神一直在利用你?”

墨厉慵懒地笑着,“谁清楚呢?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玉朝弦猛地拽住墨厉的衣襟,冷冷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往火坑里跳?”

墨厉冷笑,“玉朝弦,不要把自己想的太伟大,我的事你管不着。”

玉朝弦说:“如果你敢颠覆潜迹,就是整个潜迹的敌人。”

墨厉轻轻打开玉朝弦的手,笑得无所畏惧,“谁叫我习惯当个恶人呢?六界复苏是大势所向,我们谁都阻拦不了,所以坏事我来做,你们只管尽力而为。”

玉朝弦沉默了,他知道墨厉所言非虚,人类沾了其余五界的光,寿命得以延长到上千年。这样的日子过了太久,是时候还恩了。可这么做无疑是把潜迹百姓架在火架上烤。上古六界中,神界有神力,魔界有魔力,仙界有仙力,妖界有妖力,冥界有冥力,唯独人界没有法力,寿命短暂不过百,最被人瞧不起。

这样的生活,潜迹的百姓根本接受不了。

墨厉的目光拂过轻鸣殿,对玉朝弦说:“照顾好阿韵,如果她问起,就说我是恨不得那个畜生死绝。”

良久,玉朝弦苦笑中带着一丝欣慰,“原来,你还是那个墨厉。”

第二日,阿痕得到消息,风风仆仆赶回幻族。一进鎏华宫的门,就看到阿娘的身影跪在大殿的金砖上,外公坐在主座,眼中有怒火,周身冷冰冰的。

这样如坐针毡的氛围,不知持续了多久。

阿痕一怔,虽不知道外公为什么怪罪阿娘,但心里隐约觉得这件事很严重。阿痕跑到阿娘跟前,一同跪地,“当前最要紧的,不应该是弄清楚司神把阿爹带去哪儿了吗?”

玉朝弦盯了阿痕一眼,没打算告诉他真相。

阿痕等了好久,也不见玉朝弦说一句话,旁边的阿娘更是只字未说。安静的世界让阿痕感到恐慌,他匆匆站起往出走,“我去找义父,他会有办法。”

“回来!”

一条灵力缠住阿痕的腿脚,阿痕挣脱不开,只能回头。阻拦他的人不是外公,而是被世人说对阿爹情根深种的阿娘。

阿痕眼中有不解,倔强地盯着面前的人,似在质问。

玉朝弦起身,冷眼从旁边走过,只留了一句话:“你自己看着办!”

玉朝弦走后,墨云箫默默站起。

阿痕留了最后一丝期冀,“阿娘,你真的舍得阿爹吗?他会有危险吗?”

墨云箫拉他起来,仔细看着他的眼睛,“阿痕,你记住,你的阿娘宁肯自己堕入地狱,也不会放弃你的阿爹。”

阿痕扬起开朗的笑容,回握墨云箫的手,“嗯,我相信。”

阿痕又问:“阿爹的仇人那么多,他会有危险吗?”

“暂时不会。”墨云箫摸了摸阿痕的头,“这件事你不用操心,我会去解决。继续准备百年汇宴吧,一定要办的大方漂亮,不但要有整体设计,还要具化到每一天甚至每个环节。另外,增设一些备选项目,一旦哪个环节出错,剩下的可以补救。”

墨云箫忽然想起什么,停顿一瞬,苦笑:“想必这些你义父已经和你说过了。”

阿痕没否认,但不妨碍他刚才听得非常认真。苦笑是因为人在心里自嘲,阿娘有时会自嘲,但心里从未有过讽意。

不知道为什么,阿痕突然觉得很难受,低头不敢看墨云箫的眼睛,“义父是师父的教导,而你的话……是家的味道。”

墨云箫神色微动,骤然看向阿痕。阿痕的表情埋在阴影里,墨云箫看不清,但能感受到他说这话时的真诚。

墨云箫的目光扫到阿痕右手中指上的万与,执起阿痕的手,问:“用的习惯吗?”

“很习惯,但它和我一样,最怀念的是旧主。”阿痕的小手往里攥了攥,当他总以为对方会说些什么时,墨云箫却什么都没说。

一道木灵的光打断了二人的思绪。文漪的传信到了。

墨云箫放下阿痕的手,“我要走了,你告诉外公外婆,十日之内,定完璧归赵。”

银月落下,墨云箫上了剑,像傲立于世间的雕鹏,飞出阿痕的视野。

阿痕匆匆跑出宫殿,难过地望着天的尽头,迟迟不愿回去。寒歆韵走到他旁边,安静等着。

阿痕委屈地说:“为什么他不肯认我?”从第一次见面就是,他进一步,父亲则退一步。他试探着,想唤“阿爹”,父亲却总是有意或无意地避开他的亲近。

寒歆韵道:“也许是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你。”

阿痕恼怒道:“他就是不愿认我!”

阿痕生气地跑开,御剑飞回辰族。

寒歆韵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嘴上说着最生气的话,却还是很听话地回到辰族,置办百年汇宴了。

此时,隐匿在暗处的玉朝弦走过来。寒歆韵问:“你的伤好些了吗?”

玉朝弦冰冷的脸缓和了几分,有了笑意,“我以为这时候,你最关心的是那位。”

寒歆韵无奈地瞪他一眼,“是非轻重,我还是拎得清的。”

玉朝弦笑了笑,没反对,她的确是理智大于情感,从第一次相遇时,他就知道。见寒歆韵一直盯着他,玉朝弦大方地摆手,“不碍事。”

寒歆韵去把他的脉,面色一变。

玉朝弦却说:“我们两个受的伤差不多,将养半月就好了,你无需担忧。”

寒歆韵叹气:“我实在没想到,小然会铤而走险,拿血心咒和小墨互换了身体。这丫头看似胡闹,实则有自己的行事章法,唯有如此,幻族才能免于战火。”

玉朝弦的唇边有了笑意。他玉朝弦的女儿,心中哪会只装着小义,不顾家国危难?在短时间里思索出最稳妥的方法,聪慧过人。

玉朝弦想了想,对寒歆韵说:“这一次我想放手,让他们自己解决,为人父母,我们不能时时刻刻陪伴她。”

寒歆韵道:“我已经修书给阿厉,叫他不要伤害小然。”

玉朝弦哼道:“受些挫折也好,只希望那小子别再那么愚钝,因为现实被击垮而放弃未来,不值当!”

泽川天牢的尽头,有一处地下暗牢,里面潮气很重,气温低下,犹如严冬。一个瘦如干柴的人影被绳索吊挂在半空,湿漉的长发遮挡了面部,虽看不清长相,但在这里的所有衙役都认识他。

两百年前被东宫擒拿的罪犯,因为冒犯国威,挑战东宫底线,皇室不惜用腰绞极刑折辱他。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两百年后,他又出现在这里。

牢门外,一个长的比较粗壮的衙役向里面扔了一瓶创伤药,旁边瘦瘦高高的衙役瞪了他一眼。

粗壮衙役心虚地耸了耸肩,不敢再乱动。瘦高衙役按下机关,绳索脱落,里面的人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瘦高衙役看了眼门口的饭菜,低头咳嗽一声,冲里面道:“喂,不举的,别装死,赶紧把饭吃了,一会儿拉你去别地。”

听到他们的蔑称,玉轻然骤然睁眼,眼神恐怖的要吃人。瘦高衙役被吓到,后退一步。

玉轻然默默攥紧手掌,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不叫他们发现异常,“去哪里?”

瘦高衙役仿佛听到笑话,嘲讽道:“还能去哪儿?当然是上黄泉路了,给你一柱香时间准备!”

说完,瘦高衙役沿路返回,让粗壮衙役守着这里。

玉轻然走了几步,端起门口热乎乎的饭菜。虽然她不屑于吃他们的东西,但她已经三日没进食,肚子恐怕撑不住,只能硬着头皮,一口一口咽下去。

吃得差不多后,她罢了筷子,问:“你主子是谁?”

粗壮衙役环顾四周,确定没人,靠近铁栏小声说:“姑娘真聪明,主子特意交代,如果姑娘问起,就说是故人。”

故人?玉轻然一时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故人有很多,但能在短时间内知道她的身份,还不愿自报姓名的,却很少。

玉轻然看向角落里的彩瓷药瓶,心思复杂。

粗壮衙役说:“姑娘且忍忍,主子会想办法护你周全。”

玉轻然已经猜到是谁,语气冷淡:“你告诉他,我不需要他的假好心。”

粗壮衙役没话说了,哀叹一声。

玉轻然手指这副身体,问:“看刚才那个人的样子,他认识我?”

粗壮衙役自然明白她问的是谁,点头说:“认识,他是暗牢的负责人,我只是个帮手。”

瘦高衙役的称呼,让玉轻然没办法释怀。她无法想象,除了被锁在暗无天日的牢里受尽折磨,还要忍受被人蔑视咒骂的痛苦,这样的日子,墨云箫是怎么日复一日熬过来的?

玉轻然的语气变得十分谨慎,“两百年前,这里发生了什么?”

粗壮衙役知道她想听真话,没有敷衍,“想来那人也是可怜,被送过来时,满身血污,我们检查他的身体时,才发现他不光四肢筋脉全断,心上还被动了刀,像是被人刻意剐掉的,大腿内侧也被烫过,还有更隐晦的地方……伤势一度溃烂。我当衙役这么多年,什么严峻的酷刑没见过,却第一次见这么多酷刑都用在同一个人身上,此人还能生机尚存。如果他不是有通天神力,就是意志力惊人,说明世间有他割舍不掉的东西,不敢轻易死亡。但他又拒绝我们送来的食物,上面要求不能让人死,我们只好强灌。这人啊,有时真是矛盾,像他这样一会儿想活,一会儿又想死的,我还头一次听说。”

衙役描述的伤势,和墨云箫身上的伤痕都能对应上。如果是因为二十四宫乐,那只是他向幻族以及天下的自证,他的心志不可能被捆缚住。

一面自认问心无愧,想把她推给别人,麻痹自己是为了她好,自甘堕落,心存死志;一面又舍不得放下,绝境中想要求生,哪怕有一点点光亮,也想牢牢抓住。

如此自相矛盾,怪不得他醒来后对她若即若离的,连阿痕都不敢认。而这份自相矛盾,是因为墨厉父子犀利地抓住了人性的弱点。这三百年间,他们对他百般折辱践踏,从身体开始,一点点渗透到他的心,彻底摧毁他。

墨厉父子的目的达到了么?玉轻然想,应该是达到了。

她捂住自己的脸,忽然感觉好疲惫。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能力有限,木已成舟,她改变不了什么。

粗壮衙役见她难受,没敢多问。主子交代过,除了她问起他的身份,其余都可如实相告。

一柱香时间已到,瘦高衙役领了几个狱卒前来,把玉轻然送上囚笼,往泽川主城的行刑台去了。

玉轻然手里抓着那个彩瓷药瓶,拔出瓶塞,把药粉洒在手脚镣铐的缝隙里。

囚笼在一处宽广的台面停驻,这里是泽川最庄严的行刑台,专门用来处置犯了极大过错的王公贵族。整座台面由九百九十九块血玉砖铺成,每块砖的缝隙里都有之前被处决罪犯的血迹,或干涸,或成珈,从高处俯瞰,这里就像是一片由白骨铺垫的血河,犹如残阳般绚烂,更似地狱般死寂。

玉轻然下了地,眺望四周,发现无数泽川的百姓怒眼仇视她。他们一致高呼:“杀了他!杀了他!”

观刑台上,泽川帝和泽川皇后坐在主座,下方依次是太子、公主、王侯将相,乃至文武百官,都立在观刑台上。所有人神色肃穆,目光都聚焦在台下的那黑衣华发的人影上。

玉轻然不在乎地笑笑,随着刑官,一步一步走到场地中央。

刑官开始宣读罪行,桩桩件件,一共百余条。或大或小,每一件都能激起激烈的民愤。

他们说着最轻鄙的语言,骂着最难听的话,却无一人记得他曾用自己的双手阻止了即将染血的战争,用真心维护过自己的家国。

随着最后的判决落定,刑官一声高喊响彻天际。

“有请清玄道长的绝门七杀星阵!”

在座的一部分人面色惊变,寒岐轩和永思双双起立,不可置信地看向泽川帝。

寒颜几乎是一瞬间出席,跪在泽川帝面前,哭着道:“求父皇收回成命!他没有灵力傍身,一身武功也被废,整日受锁镣束缚不得自由,这么多年受的罪难道还比不上太子和兰翩受的苦吗?”

泽川帝无动于衷,淡漠吩咐:“把长公主拉开。”

没人敢动。兰翩斥责:“还愣着做什么?长公主神志不清,你们也糊涂了?”

几个侍从去拉寒颜,寒颜不从。永思走到她身边,向泽川帝请示。泽川帝点头,默许她们离开。

再观刑台周围,熊熊业火燃起,把血光般的红晕洒在每个人的脸上,照的每个人脸色不一。有忧虑的,有恐慌的,有幸灾乐祸的,有冷漠上观的……后两者居多数。

玉轻然站在业火中央,望着寒颜离去的背影发呆。她认识的颜言,本是不受五国规矩束缚的洒脱之人,如今竟也变得和他们一样的世俗人。谁改变了她?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吗?

玉轻然对高台上的泽川帝高喊:“我想请求圣上一件事!”

“讲!”高台上,泽川帝毫不犹豫道。

玉轻然斩钉截铁地说:“若我能破阵而出,所有皇室王侯和世家大族宽恕墨云箫全部罪行,并承诺从今以后,潜迹再无人对他的过往指责半句!”

泽川帝思量了一番,看向隐在暗处的墨厉。墨厉戴着遮挡面容的斗篷,下巴轻点。

泽川帝发话:“如果你能活着出来,朕自然信守承诺。”

玉轻然不再多说,像个安静的孩子,等待七杀星阵将她卷入。

七杀星阵是清玄道长送给寒岐轩的拜师礼,方便寒岐轩日后以此阵法惩罚任何他想要惩罚的人。整个阵法由五行灵力输入,七星主宰,一共七场恶斗,且一场比一场凶狠残暴。因此,血战是少不了的。

阵法外,以五灵做媒,形成五个广角,升起一片半球体结界。玉轻然的身影彻底与外界隔绝。

与此同时,众人只觉一道莹白流光从眼前划过,再眨眼,又什么都没有了。泽川帝细细打量下首的寒岐轩,不了解他的人都觉得他是理智克制,微笑观阵,实则神情木讷,是个失了灵魂的躯壳。

阵法内,七颗闪亮的星辰轮番转动,下一刻,烫金色的破军停在阵眼。

阵法场景可根据不同星阵发生变化,玉轻然现在所处的环境是黄沙肆虐的荒漠。

她现在的身体毕竟是墨云箫的,行动很不方便。于是,玉轻然尝试调动墨云箫藏匿在丹田中的力量,可无论怎么做,竟然一丝力量都使不出!就好像体内有另一个人在和她争斗,专门往反方向游走。

玉轻然来不及判断那是什么原因,就见一根金针扑面而来。她慌忙躲掉,沿着道路寻找水源。

她知道金畏水,如果躲进水里,就不怕了。

破军星好似知道她的意图,攻势越发猛烈,卷起铺天盖地的金针朝玉轻然射来。

玉轻然的左腿中了三根,身体跌进沙地,溅起层层黄沙。有血迹从针缝中缓缓流出,浸湿了衣衫,染红了黄沙。

玉轻然手掌撑地,抓起两把沙子,快速抛向脑后。金针受到阻力,方向走偏,没能袭住她的要害。

顾不得腿上的疼痛,玉轻然边跑边扬沙,眼睛一直环顾四周。就在她以为了无希望时,一片绿洲出现在不远处。

她踉踉跄跄临近绿洲,才发现这是海市蜃楼,明白自己上了当。

海市蜃楼的中央,涌现出一个浑身长满金针的独眼怪物。它把很多根金针连成坚实的链条,袭向玉轻然。

玉轻然被捆缚住,挣脱不开,眼睛被迫与独眼怪物对视。

独眼怪物把他拉到近前,摇头晃脑地盯着他看,似乎在好奇。半晌,独眼怪物轻吹一口气,卷起漫天黄沙,裹住他的身体。

黄沙散去,万物归于平静,一个淡蓝白月纱的少女出现在众人眼前。她双眼闭合,眉目平和,额间一点绯红一下又一下闪着火红的光,忽明又忽暗。

一小簇火苗在她眉心燃起,渐渐的,火苗越燃越多,胜似千万束火苗在她身体周围盛放。

阵法外的人皆大声惊呼,显然都认清了此刻七杀星阵中的人是谁。

泽川帝慌道:“来人!快破阵!”

泽川众多身怀灵力的子弟快速分散,全部运起灵力,打向结界。一时间,官员指指点点,百姓议论纷纷,场面混乱不堪。

谁都没想到,进入七杀星阵的人是幻族少主!

十皇子一头雾水,施展灵力的同时问向离自己最近的八皇子:“八哥,这确定不是幻象?不是说七杀星阵中所有杀阵都只是幻象吗?”

八皇子道:“七杀星阵能识别和制造幻象,但无法幻化人的容貌。这只独眼怪是看准这具身体的魂体不一,才强制露出她的本体。”

十皇子顿悟,“另一人的魂体也……”

八皇子否决,“我们看到的只是外形,真正的魂体依然没有换过来。”

众皇子细细观望,少女四肢上的锁镣还在,如果不是顶着墨云箫的身躯,她早已恢复自由!

十六皇子把目光转到无法动作的寒岐轩身上,叹气:“要是太子皇兄的灵力还在,他不会这么无助;要是六哥也在……”

十皇子斥道:“休要胡言!那个人已从皇室宗谱除名,和我们没有关系!”

八皇子面上闪过一丝嘲讽,即刻消失。也只有十弟这个憨货,不知太子面具下的卑劣。

此时的里岳边境,文漪换上一身精炼的常服,立于山巅之上。几声急促的叶笛合奏响起,三道身影从云霄中冲出,停在文漪面前。

一笛,一叶,一生杀。

追音三侠,终于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