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人群中的刘子厌,好似恍然不知这诗底下是什么意思,仍旧微笑着跟同僚交谈,只是笑着笑着,突然转头看过来。
两人视线相对,四周的声音渐渐安静了些。
刘子厌能感受到齐慈霖的杀意,直直的朝自己刺过来。
他毫不怀疑,这个人若是动手,哪怕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仍能兵不血刃的全身而退,心安理得的继续做他羲公府继人。
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从五年前,刘子厌让人带着庄中青壮年,将他们一行人挡在村口,不许他们再进来的时候,齐慈霖就已经想让他死。
几年来,很多次,刘子厌都是堪堪保命。
昌善从小长在那里,虽然邻里口角很多,但是小姑娘母亲去的早,她吃过百家饭,对故土感情极深,如果不是被欺辱,绝不会与邻居争吵。
刘子厌不过是白天跟着家人去临县贩卖了些东西,深夜赶回时,竟然看见烧的只剩一二暗红灰烬的废墟。
空气中全是灰土和炭木的气味,青烟四起十分呛人。
四周都是哭声,他母亲拽着他要走,“这里死人了!怨气重,又跟你认识,万一缠上你怎么办……”
他怅然惊痛,一转头看见不远处的齐慈霖,正被手下围着,那些随从一个个焦急的对着主人喊,“……大人,已经被察觉,此地绝对不能久留!”
男人侧脸上全是血,不知道是烧的还是被木刺刮的,半跪在地上,那血就一滴滴顺着下颌流下来。
落在灰烬里却一点都看不出来。
刘子厌一直觉着小善这个丈夫话少,也不对着人笑,不是那么好相处。
可是她婚成的很快,之前家中又一直说她克亲眷,不许刘子厌下聘,他只能悔之晚矣的看她就这么嫁了个陌生人。
所以虽然心中嫉妒不满,也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只是平常绕开这个人走。
最多在小善被他吓到的时候,又或者是她跟着齐慈霖认字,嫌太累心中委屈不敢说的时候,去温声安抚一两句。
也只能如此。
而在这一刻,他视线慢慢的从那一群人身上掠过,不知道哪里涌出来的勇气,怒喝出声,“是你!你到底是什么人!给庄中招来这种祸事!”
这附近的人家被烧了好几户,此刻叫天天不应,嚎啕大哭的,骂天骂地的,那些人突然听到这话,一下子都精神起来,一齐朝这边看过来。
“……对啊,这个男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他住这之后,我总看见生人脸过来!”
“原来那个闺女,不就是跟他过日子了,人呢?怎么没看见?”
“你怎么不说话!说话!是你的仇家坑了我们,是不是!”
齐慈霖却置若罔闻,他神态有些恍惚,又有些狰狞的恶气,缓缓抬起头来,一字一句,语气极轻,“翻,找,把此地夷平,生有人,死有骨。”
“死了,也给我把人找出来。”
听到这些,刘子厌如遭雷击,彻底相信了,昌善真的没有被他带走。
她真的死在了这里。
他无力的缓缓滑坐到地上,看着那群随从不敢再劝,迅速的踏进那片破败不堪的废墟,翻找起来。
凭什么!
刘子厌恨怨的心思翻滚,他突然站起来,看向四周的民众,指着齐慈霖,“就是他!为了活命自己先逃了,现在看这边没事,又回来翻找财物,欺人太甚!把他们赶出去!”
这庄中都是些庄稼汉,怎么能跟齐慈霖身边那些,常年刀尖舔血的人争执,真打起来什么结果毋庸置疑。
是刘子厌在赌,赌他不敢对着妻子邻友动手。
果然,那些随从怎么肯看自家大人受这种辱骂,怒不可遏的拔剑威胁,两方即刻就要打起来。
刘子厌不信,他怨毒的看着齐慈霖。
死魂不离故土。
他齐慈霖敢让自己妻子连家都待不下去吗!
刘子厌看着最后面那个人,慢慢站直,侧过身来,“无意打扰,只找到妻子身骨,我就走。”
这话就是承认了。
四下众人暴怒,各种棍子木锨的冲过来,刘子厌冲到齐慈霖身前,拽着他的衣领,绝望的嘶吼,“她这么怕生!她从小胆子小!你把她烧死了!她疼!你知不知道!她疼!”
疼。
齐慈霖好像不知道什么是疼,他突然很轻的笑了一下,一下子扼住了刘子厌的脖子,用的力气并不是什么轻飘飘的威胁。
“是你招来的人,是不是?”
否则他明明安排好了一切,自从她跟自己成婚,两人住进来,他为了保她不受惊扰,出入此地都换马数匹,绕好几个县城才露面,随从们更是从山后悬崖中爬山进庄,怎么会被人发现这里!
刘子厌不明所以,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挣扎着去掰齐慈霖铁一样,死死钳住自己的手。
后面的庄民看见这一幕,气得没有理智,动起手来更疯狂了。
而随从们被齐慈霖严命,不能还手,最后庄中众人竟然硬是把这群杀人好手给逼出去了。
官府的人也在此时察觉赶来,齐慈霖不能让官吏看见自己在这。
他身负要命,只能盯着远处的废墟良久,被随从苦劝,转身在深夜策马离开。
最后,是刘子厌翻找出来一些痕迹,给昌善立了一个小小的坟。
两人的仇,几乎是非死不能转圜。
齐慈霖忍耐数年,不过是因为这个刘子厌,无论如何都不肯把昌善的埋骨地说出来,哪怕把匕首割进他血肉里,他仍然能挣扎着喊,“我死了!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她在哪!”
可现在,齐慈霖是个彻头彻尾的亡命徒。
五年来,他寻遍此朝疆土,各种巫术血祭不知试过多少次,血肉招魂,妖异道法,一次次的求问,威逼,更有跪佛数月,齐慈霖求天祈神。
全都没用。
无果。
他已经没有耐心了,大约,杀了刘子厌,还有成全自己的一丝妄想。
万一昌善还是惦记这个废物呢?
她若是真的只在乎他呢……
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