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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前,窦国公暴毙在边塞,噩耗传回来,在京中引起轩然大波,窦国公究竟为何而死,并没有查清楚。

但当时朝中混乱,宁阳王当政,窦子桓又处处受排挤,几多事情之中,窦国公的死就被压了下来。

等到皇上成功诛杀宁阳王,重新夺回朝政,张奉才重新禀报皇上,向天下人解释,窦国公是病故,并非谋反,还了窦氏清白。

可实际上,窦国公也并非病故。

张奉以为窦子桓死了,这件事便能永远地沉寂下去,却没想到窦子桓没死。

窦华容抱住窦子桓:“哥,你回来了?你身体都还好吗?我一直以为你……你怎么一直不告诉我?”

窦子桓说:“我跟露依都以为,沈成济已经告诉你了。没想到他对你只字未提。”

露依在一旁阴阳怪气地生气:“是啊,他笨口拙舌的,能说出什么?他但凡聪明一点,能让有的人钻了空子?费心费力地把人救下来,却不懂得邀功。”

窦华容难以置信地看了窦子桓一眼,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是沈成济当时毫不留情,又用假死之计骗过所有人,救了哥哥吗?

窦子桓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能侥幸求生,的确是沈成济的功劳。”

窦华容的脑子瞬间嗡的一声。

仔细想来,沈成济是暗示过她,他没有杀窦子桓的,只是那时候她不肯相信,非要见到活生生的人才肯相信。

就连策儿也跟她再三解释过,爹爹没有杀舅舅,要她相信沈成济没有杀窦子桓。

可那一剑深入肺腑,是她亲眼所见。

有多少会不相信亲眼所见,去相信别人的一番说辞?

她对沈成济的信任,竟还没有安策深。安策是那么相信沈成济不会骗他,她都不相信。

婚礼因为两个人的出现被迫中止,张奉上前来:“兄长既然身体无恙,就请入席吧,今日是我跟华容大喜之日,明日,奉自然会摆上家宴,让华容跟兄长好好叙旧。今日,还是莫要耽误了良辰吉日。”

张奉把对窦子桓的称呼改为了“兄长”。

窦子桓眼眸不起波澜地看向已经蜕变成人中龙凤的张奉,当年他见到张奉,就觉得此人日后必成大器,果不其然,这才几年的时间,他就坐上了当朝首辅的位置。

他的眼光一直不曾出过错:“我就知道你日后,必成大器。”

张奉浅笑:“兄长谬赞,不过是运气使然。当初奉初为官时,也是多亏了兄长提点。”

“只凭运气,可当不了宰相。”窦子桓看着张奉,张奉此人足够聪明,也足够心狠手辣。

在为官上,沈成济实在是胸无大志,比起张奉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可在为人上,沈成济却比张奉踏实得多,此乃人的性格秉性使然。

窦子桓兀地冷笑了一声:“张丞相还记得我提点过你,太给在下面子了。那时候我只觉得你能做出一番事业,却没想到,你这番事业是踩在我窦氏一门身上。”

张奉突然攥紧了拳。

窦子桓看向窦华容:“华容,当年你要嫁给沈成济,兄不同意,可你是个有主意的人,兄的想法改变不了你,既然你如今决定嫁给丞相,必定也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兄长没法轻易地改变你,可是有几句话,兄长要告诉你。”

张奉抢在窦子桓的下句话前开口:“兄长!华容好不容易才安下心来要嫁人,难道你要这么毁去她后半生的幸福吗?我对华容的真心日月可鉴,你又何必抓着我一点无奈之事,毁了我的后半生。”

露依讥笑:“你的后半生?你骗来的吧!不做亏心事,你怕什么?”

窦子桓平静地说:“我既然知道,就不能不告诉华容,这不是小事,华容应该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

窦华容心中有强烈的不安预感。

窦子桓说:“华容,咱们的爹,不是死于疾病,也不曾谋反,而是被人灌醉了酒,暗杀在军营之中。始作俑者,就是今日你要嫁的这位丞相大人。我之所以会在城门遭遇袭击,也跟丞相大人逃脱不了关系。窦氏的落败,追根溯源,都是有人在背后操作。”

曾经她以为她的仇人是沈成济,以为仇恨是她与沈成济之间的隔阂,可原来到头来,她嫁给了真正的仇人。

窦子桓盯着华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华容,他对你究竟有多少真心我不知道道,或许他对你是十分真心,可你我,窦家,都曾经是他手中争权夺势的木偶。”

“哥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自己衡量,有些事,你必须要知道。可你若是执意要嫁给他,哥也不会拦着,也许一切皆有苦衷,也许其中有很多迫不得已,你若爱他,所有的仇恨都可以是过往云烟,只要我的妹妹能幸福。”

窦华容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下来。

露依白了张奉一眼,推着窦子桓往外走:“算了,咱们走吧,丞相这儿也不欢迎你我,要是惹怒了他,再来一场刺杀,咱们的小命都要搭在他手里。我可还想多活几年呢!”

露依推车窦子桓离开,露依回头之时,看了窦华容一眼:“沈成济快死了,你不想见他最后一眼吗?”

“什么?”

“你不知道道?当初你在皇恩寺替皇后挡道,身中剧毒,沈成济为了不让你受刮骨苦,为你舔了毒,替你承受月月刮骨之苦,明明是你意气用事,不会武功还往前面挡,最后受罪的却是沈成济。他怕你担心,一直不肯告诉你,如今更好了,他怕自己吃了解药忘了你,拖着不吃,结果解药让人偷了,毒性发作,打算自己死在边疆也不告诉你。”

露依挑了一眼窦华容,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偷解药的下三烂招数是谁干的,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跟窦华容没有感情,说起话来又直白无所顾忌,字字句句都像诛心之言:“华容,我也真是要祝你新婚快乐,真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啊。”窦华容站在原地,露依扶着窦子桓离开婚礼现场,只觉得双脚好像踩在了棉花上,随时都能腿一软跪到地上。

张奉从身后抱住了窦华容:“华容,你听我跟你解释。”

原本敲锣打鼓的婚典突然寂静得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张奉红着眼看了齐左一眼,齐左心领神会的让宾客们都暂且散去。

到场的人早就想跑了,一说能走,赶紧拍拍屁股跑了,免得丞相大人生起气来,殃及池鱼。

前厅里眨眼间走没了人影,丫鬟红娘也退避三舍。只有小茹跟齐左两个近身伺候的敢停在原处,担心会出事。

窦华容回身推开张奉:“你想跟我解释什么?父兄?还是沈成济?”

“我挨着给你解释。只要你信我。”

窦华容哼笑:“你只说,我爹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张奉咬了咬牙,说:“有。”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把沈成济伪装成杀害我兄长的凶手,你明知道他这人的性格沉闷,不善口舌言辞,还把这种锅给他背,你成心不想让我跟他有牵扯。你故意隐瞒父亲的事,在我家境落败的时候帮助我,就是为了让我心甘情愿地嫁给你。”

她早就猜到了张奉的心思,可没想到她猜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连父亲的死都逃不脱张奉的摆弄。

窦氏一族根本就在他的股掌之间,他甚至算计好了,怎么一步步让她接受他,如何一点点地侵入她的内心,这样的感情太可怕了。

“我以前虽然知道你心机深沉,可我总觉得,你对我还是真心,可我现在有点困惑了,你对我究竟是喜欢,还是求之不得的占有欲?”窦华容一遍遍地重新审视张奉。

她曾经自己为对张奉还能有五分了解,如今才彻底发现,莫说五分,连三分都没有。她根本不了解这个男人,她此刻看向张奉,是彻底的陌生感。

窦华容扭头就想走,张奉不甘心的伸手去拉她,他只差一点,就娶到了心心念念的女子!

“华容!”

窦华容用力地甩开他的手,从桌子上摸起了剪刀。

这把剪刀本来是按照习俗,用来给二人各剪一缕发丝,用红绳缠到一起,结发为夫妻的。

如今窦华容握在手里,对准了张奉的心口。

“你要杀我吗。”张奉垂眸看向还缠着红绳的剪刀,“杀了我,给你爹报仇?”

“华容,窦国公的死,跟我有关,可我也是走投无路,我在宁阳王和皇上之间周旋,双重身份不能暴露,我那时候只是个不起眼的礼部尚书,我手中根本没有多少实权,我无兵无卒无人,我如何保住窦国公?”

张奉目视着窦华容,“华容啊,我但凡有办法保住他,我如何会害你父亲。我难道不知,你会因此事恨我?窦氏一族一直都是宁阳王的眼中钉,那时候的我,已经尽力了。”

窦华容放下了剪刀,嗤嗤地笑了两声,一个两个的,都是家国大义,只有她小家子气,整天困苦于儿女情爱。

窦华容失望地看向张奉:“可你也答应过我,不会再针对沈成济的。为什么要让人去偷他的解药,我都答应了嫁给他,他都上奏了去边关,你为何还不放心,还要置人于死地!”

“我不曾。”张奉定定地说出三个字,“我以前算计过沈成济,我坦然承认,我不愿意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可露依说的事,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不承认,你还要诓骗我?若不是你,便是你手下的人,左右不会跟你脱了关系。你知府这般严格,若没有你的默许,谁敢私自跟沈成济为敌?”窦华容握紧了手中的剪子,她差一点,就嫁给了这个男人。

太可怕了。

他的心简直深到可怕。

窦华容一只手将自己的盖头扯下来,剪断成了两半扔在地上:“算了吧,张奉,我看不懂你,也不敢跟你在一起,我害怕你了。”

“华容……华容!”张奉几步上前去抱住窦华容,“你要在大婚之日离我而去吗?我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只等着你入府的这一天,你要在这一日这般地伤害我吗!”

窦华容挣扎着要挣脱张奉的怀抱:“我以为我找到了归宿,可没想到只是一个骗局,你杀了我父亲,却选择隐瞒我,你明明答应了不会再害沈成济,却在背地里要置他于死地,你太恶毒了……”

“你爱我吗?你是爱我多一些,还是占有我多一些,把我当成掠夺游戏中的一颗棋子好玩吗?”窦华容挣了几次都没挣脱,张奉就算瘦弱,可毕竟也是个男人,他不放手,凭窦华容的力气也挣脱不开。

张奉心如刀绞,这是他最盼望的一天呐:“华容……你怎能质疑我爱你……我要如何才叫爱你?我退避三舍便是爱你?我把你拱手让人才叫爱你?可我不是那般的人,正因为我爱,我才想尽办法的去争取啊,你怎么能说,我不爱你……”

“华容,我的棋子很多,筹码很多,你说我恶毒,我也认了,可你从来不是我的棋子!”

“够了,放开我!”窦华容不想再被张奉玩弄于鼓掌之间,她也认清了自己,她根本放不下沈成济,只要沈成济出现,她就那么容易地被他牵动心弦。

她以为她可以平静的过一生,可她听到露依说,沈成济要死了,是为了救她,她好难过,超过她所有的纠结与矛盾,她只觉得难过,她无法接受他的死亡。

哪怕他去了边疆,她仍然能告诉自己,沈成济在边疆的大草原骑着马,叼着草,过逍遥自在的生活。

可她不能接受他要死了。

“别再缚着我了!”窦华容突然很厌恶这种被束缚的感觉,张奉便是一直用温情和体贴束缚着她,她厌倦了这种愧疚感。

窦华容用力地挣扎了一下,拉扯之间,窦华容以为张奉会闪开,谁料他没有躲开,窦华容只觉得挣扎的惯力没有收住,刺入了一处有阻力的地方。

只听张奉闷哼了一声。

窦华容看向自己的右手,剪刀没入了张奉的腹部。

张奉的声音带上哭腔的沙哑和颤抖:“你要杀我……因为沈成济,你要杀我……可他的事,我当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