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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次日,山寨里面杀羊宰猪,且做送路筵席,安排整顿许多金银酒器,设放在桌上。

正待入席饮酒,只见小喽罗报来说:“山下有两辆车,十数个人来也!”

李忠,周通,见报了,点起众多小喽罗,只留一二个伏侍鲁智深饮酒...

两个好汉道:“哥哥,只顾请自在吃几杯,我两个下山去取得财来,就与哥哥送行。”

分付已罢,引领众人下山去了,且说鲁智深寻思道:“这两个人好生悭吝!见放着有许多金银,却不送与俺,直等要去打劫得别人的,送与洒家!这个不是把官路当人情,只苦别人?洒家且教这厮吃俺一惊!”

便唤这几个小喽罗近前来筛酒吃,方才吃得两盏,跳起身来,两拳打翻两个小喽罗,便解搭做一块儿捆了,口里都塞了麻核桃,便取出包裹打开,没紧要的都撇了,只拿了桌上的金银酒器,都踏匾了,拴在包裹,藏了真长老的书信,跨了戒刀,提了禅杖,顶了衣包,便出寨来。

到山后打一望时,都是险峻之处,却寻思道:“洒家从前山去,一定吃那厮们撞见,不如就此间乱草处滚将下去。”

先把戒刀和包裹拴了,往下丢落去,又把禅杖也撺落去,却把身往下只一滚,骨碌碌直滚到山脚边,并无伤损,跳将起来,寻了包裹,跨了戒刀,拿了禅杖,拽开脚步,取路便走。

再说李忠周通,下到山边,正迎着那数十个人,各有器械。

李忠周通,拿着枪,小喽罗呐着喊,抢向前来,喝道:“兀!那客人,会事的留下买路钱!”

那客人内有一个便捻着朴刀来斩李忠,一来一往,一去一回,斩了十余合,不分胜负,周通大怒,赶向前来,喝一声,众小喽罗一齐都上,那伙客人抵当不住,转身便走,有那走得迟的,早被搠死七八个,劫了车子才和着凯歌,慢慢地上山来。

到得寨里打一看时,只见两个小喽罗捆做一块在亭柱边,桌子上金银酒器都不见了,周通解了小喽罗,问其备细:“鲁智深哪里去了?”

小喽罗说道:“把我两个打翻捆缚了,卷了若干器皿,都拿去了。”

周通道:“这贼秃不是好人,倒着了那厮手脚,从哪里走了?”

寻踪迹到后山,见一带荒草平平地都滚倒了,周道看了便道:“这秃驴倒是个老贼,这险峻山冈,从这里滚了下去!”

李忠道:“我们赶上去问他讨,也羞那厮一场!”

周通道:“罢,罢!贼去关门,哪里去赶?便赶得着时,也问他取不成,倘有些不然起来,我和你又敌他不过,后来倒难厮见了,不如罢手,后来倒好相见,我们且自把车子上包裹打开,将金银分作三分,我和你各提一分,一分赏了众小喽罗。”

李忠道:“是我不合引他上山,折了你许多东西,我的这一分都与了你。”

周通道:“哥哥,我和你同死同生,不要计较这么多..”

鲁智深离了桃花山,放开脚步,从早晨走到午后,约莫走了五六十里多路,肚里又饥,路上又没个打火处,寻思:“早起只顾贪走,不曾吃得些东西,却投哪里去好?”

东观西望,猛然听得远远地铃铎之声,鲁智深听得道:“好了!不是寺院,便是宫观,风吹得檐前铃铎之声,洒家且寻去那里投奔。”

鲁智深走过数个山坡,见一座大松林,一条山路,随着那山路行去,走不得半里,抬头看时,却见一所败落寺院,被风吹得铃铎响.

看那山门时,上有一面旧朱红牌额,内有四个金字,都昏了,写着“瓦官之寺。”

又行不得四五十步,过座石桥,入得寺来,便投知客寮去,只见知客寮门前,大门也没了,四围壁落全无。

智深寻思道:“这个大寺如何败落得恁地?”

直入方丈前看时,只见满地都是燕子粪,门上一把锁锁着,锁上尽是蜘蛛网。

智深把禅杖就地下搠着,叫道:“过往僧人来投斋。”

叫了半日,没一个答应,到香积厨下看时锅也没了,灶头都塌了。

智深把包裹解下,放在监斋使者面前,提了禅杖,到处寻去,寻到厨房后面一间小屋,见几个老和尚坐地,一个个面黄肌瘦。

智深喝一声道:“你们这和尚好没道理!由洒家叫唤,没一个应!”

那和尚摇手道:“不要高声!”

智深道:“俺是过往僧人,讨顿饭吃,有甚利害?”

老和尚道:“我们三日不曾有饭落肚,哪里讨饭与你吃?”

智深道:“俺是五台山来的僧人,粥也胡乱请洒家吃半碗。”

老和尚道:“你是活佛去处来的,我们合当斋你,怎奈我寺中僧众走散,并无一粒斋粮,老僧等端的饿了三日!”

智深道:“胡说!这等一个大去处,不信没斋粮?”

老和尚道:“我这里是个非细去处,只因是十方常住,被一个云游和引着一个道人来此住持,把常住有的没的都毁坏了,他两个无所不为,把众僧赶出去了,我几个老的走不动,只得在这里过,因此没饭吃。”

智深道:“胡说!量他一个和尚,一个道人,做得甚么事?却不去官府告他?”

老和尚道:“师父,你不知,这里衙门又远,便是官军也禁不得的,他这和尚道人好生了得,都是杀人放火的人!如今向方丈后面一个去处安身。”

智深道:“这两个唤做甚么?”

老和尚道:“那和尚姓崔,法号道成,绰号生铁佛,道人姓邱,排行小乙,绰号飞天夜叉,这两个哪里似个出家人,只是绿林中强贼一般,把这出家影占身体!”

智深正问间,猛闻得一阵香来,智深提了禅杖,踅过后面打一看时,见一个土灶,盖着一个草盖,气腾腾透将进来。

智深揭起看时,煮着锅粟米粥,智深骂道:“你这几个老和尚没道理!只说三日没饭吃,如今只煮一锅粥,出家人何故说谎?”

那几个老和尚被智深寻出粥来,只得叫苦,把碗,碟,钵头,杓子,水桶,都抢过了。

智深肚饥,没奈何,见了粥,要吃,没做到理处,只见灶边破漆春台只有些灰尘在上面,智深见了,人急智生,便把禅杖倚了,就灶边拾把草,把春台揩抹了灰尘。

双手把锅掇起来,把粥望替台只一倾,那几个老和尚都来抢粥吃,被智深一推一交,倒的倒了,走的走了。

智深却把手来捧那粥吃,才吃几口,那老和尚道:“我等端的三日没饭吃!却才去那里抄化得这这些粟米,胡乱熬些粥吃,你又吃我们的!”

智深吃了五七口,听得了这话,便撇了不吃,只听得外面有人嘲歌,智深洗了手,提了禅杖,出来看时,破壁子里望见一个道人,头戴皂巾,身穿布衫,腰系杂色条,脚穿麻鞋,挑着一担儿,一头是个竹篮儿,里面露出鱼尾,并荷叶托着些肉。

一头担着一瓶酒,也是荷叶盖着,口里嘲歌着,唱道:你在东时我在西,你无男子我无妻。我无妻时犹闲可,你无夫时好孤凄!

那几个老和尚赶出来,摇着手,悄悄地指与智深,道:“这个道人便是飞天夜叉邱小乙!”

智深见指说了,便提着禅杖,随后跟去,那道人不知智深在后面跟去,只顾走入方丈后墙里去。

智深随即跟到里面看时,见绿槐树下放着一条桌子,铺着些盘馔,三个盏子,三双筷子,当中坐着一个胖和尚,生得眉如漆刷,脸似墨装,褡的一身横肉,胸脯下露出黑肚皮来。

边厢坐着一个年幼妇人,那道人把竹篮放下来,也来坐地。

智深走到面前,那和尚吃了一惊,跳起身来便道:“请师兄坐,同吃一盏。”

智深提着禅杖道:“你这个如何把寺来废了!”

那和尚便道:“师兄,请坐,听小僧——”

智深睁着眼道:“你说!你说!”

“在先敝寺十分好个去处,田庄又广,僧众极多,只被廊下那几个老和尚吃酒撒泼,将钱养女,长老禁约他们不得,又把长老排告了出去,因此把寺来都废了,僧众尽皆走散,田土已都卖了。”

“小僧却和这个道人新来住持此间,正欲要整理山门,修盖殿宇。”

智深道:“这妇人是谁?却在这里吃酒!”

那和尚道:“师兄容禀:这个娘子,他是前村王有金的女儿,在先他的父亲是本寺檀越,如今消乏了家私,近日好生狼狈,家间人口都没了,丈夫又患了病,因来敝寺借米。”

“小僧看施主檀越之面,取酒相待,别无他意,师兄休听那几个老畜生说!”

智深听了他这篇话,又见他如此小心,便道:“叵耐几个老僧戏弄洒家!”

提了禅杖,再回香积厨来,这几个老僧方才吃些粥。正在那里。看见智深忿忿的出来,指着老和尚道:“原来是你这几个坏了常住,犹自在俺面前说谎!”

老和尚们一齐都道:“师兄休听他说,见今养一个妇女在那里,他恰才见你有戒刀,禅杖,他无器械,不敢与你相争。”

“你若不信时,再去走一遭,看他和你怎地,师兄,你自寻思,他们吃酒吃肉,我们粥也没的吃,恰才还只怕师兄吃了。”

智深道:“说得也是。”

倒提了禅杖,再往方丈后来,见那角门却早关了,智深大怒,只一脚开了,抢入里面看时,只见那生铁佛崔道成仗着一条朴刀,从里面赶到槐树下来抢智深。

智深见了,大吼一声,轮起手中禅杖,来斗崔道成,两个斗了十四五合,那崔道成斗智深不过,只有架隔遮拦,掣仗躲闪,抵当不住,却待要走。

这邱道人见他挡不住,却从背后拿了条朴刀,大踏步搠将来,智深正斗间,忽听得背后脚步响,却又不敢回头看他,不时见一个人影来,知道有暗算的人,叫一声:“着!”

那崔道成心慌,只道着他禅杖,托地跳出圈子外去,智深恰才回身,正好三个摘脚儿厮见,崔道成和邱道人两个又并了十合之上。

智深一来肚里无食,二来走了许多程途,三者当不得他两个生力,只得卖个破绽,拖了禅杖便走。

两个捻着朴刀直杀出山门来,智深又斗了几合,掣了禅杖便走,两个赶到石桥下,坐在栏干上,再不来赶。

智深走得远了,喘息方定,寻思道:“洒家的包裹放在监斋使者面前,只顾走来,不曾拿得,路上又没一分盘缠,又是饥饿,如何是好?”

“待要回去,又敌他不过。他两个并我一个,枉送了性命。”

信步往前面去,行一步,懒一步,走了几里,见前面一个大林,都是赤松树。

鲁智深看了,道:“好座猛恶林子!”

观看之间,只见树影里一个人探头探脑,望了一望,吐了一口唾,闪入去了,智深道:“俺猜这个撮鸟是个翦径的强人,正在此间等买卖,见洒家是个和尚,他道不利市,吐了一口唾,走入去了,那厮却不是鸟晦气!撞了洒家,洒家又一肚皮鸟气,正没处发落,且剥这厮衣裳当酒吃!”

提了禅杖,迳抢到松林边,喝一声“兀那林子里的撮鸟!快出来!”

那汉子在林子听得,大笑道:“秃驴!你自当死!不是我来寻你!”

智深道:“教你认得洒家!”

轮起禅杖,抢那汉,那汉捻着朴刀来斗和尚,恰待向前,肚里寻思道:“这和尚声音好熟。”

便道:“兀那和尚,你的声音好熟。你姓甚?”

智深道:“俺且和你斗三百合再说姓名!”

那汉大怒,仗手中朴刀,来迎禅杖,两个斗到十数合后,那汉暗暗喝采道:“好个莽和尚!”

又斗了四五合,那汉叫道:“少歇,我有话说。”

两个都跳出圈子外来,那汉便问道:“你端的姓甚名谁?声音好熟。”

智深说姓名毕,那汉撇了朴刀,说道:“认得史进么?”

智深笑道:“原来是史大郎!”

智深问道:“史大郎,自渭州别后,你一向在何处?”

史进答道:“自那日酒楼前与哥哥分手,次日听得哥哥打死了郑屠,逃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