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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那汉道:“小人姓刘名唐,祖贯东潞人氏,因这鬓边有这搭朱砂记,人都唤小人做赤发鬼,特地送一套富贵来与保正哥哥。”

“昨夜晚了,因醉倒在庙里,不想被这厮们捉住,绑缚了来,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今日幸得到此,哥哥坐定,受刘唐四拜。”

拜罢,晁盖道:“你且说送一套富贵与我,见在何处?”

刘唐道:“小人自幼飘荡江湖,多走途路,专好结识好汉,往往多闻哥哥大名,不期有缘得遇。曾见山东,河北做私商的,多曾来投奔哥哥,因此刘唐敢说这话,这里别无外人,方可倾心吐胆对哥哥说。”

晁盖道:“这里都是我心腹人,但说不妨。”

刘唐道:“小弟打听得bJ大名府梁中书,收买十万贯金珠宝贝玩器等物,送上东京,与他丈人蔡太师庆生辰,去年也曾送十万贯金珠宝贝,来到半路里,不知被谁人打劫了,至今也无捉处。”

“今年又收买十万贯金珠宝贝,早晚安排起程,要赶这六月十五日生辰,小弟想此一套是不义之财,取而何碍,便可商议个道理,去半路上取了。”

“天理知之,也不为罪,闻知哥哥大名,是个真男子,武艺过人,小弟不才,颇也学得本事,休道三五个汉子,便是一二千军马队中,拿条枪也不惧他。”

“倘蒙哥哥不弃时,献此一套富贵,不知哥哥心内如何?”

晁盖道:“壮哉!且再计较,你既来这里,想你吃了些艰辛,且去客房里将息少歇,暂且待我从长商议,来日说话。”

晁盖叫庄客引刘唐廊下客房里歇息,庄客引到房中,也自去干事了。

且说刘唐在房里寻思道:“我着甚来由苦恼这遭?多亏晁盖完成,解脱了这件事,只叵奈雷横那厮,平白骗了晁保正十两银子,又吊我一夜,想那厮去不远,我不如拿了条棒,赶上去,齐打翻了那厮们,却夺回那银子送还晁盖,他必然敬我,此计大妙。”

刘唐便出房门,去枪架上拿了一条朴刀,便出庄门,大踏步投南赶来,此时天色已明。但见:

北斗初横,东方渐白,天涯曙色才分,海角残星暂落,金鸡三唱,唤佳人傅粉施朱,宝马频嘶,催行客争名竞利,牧童樵子离庄,牝牡牛羊出圈。

这赤发鬼刘唐,挺着朴刀,赶了五六里路,却早望见雷横引着土兵,慢慢地行将去。

刘唐赶上来,大喝一声:“兀那都头不要走!”

雷横吃了一惊,回过头来,见是刘唐着朴刀赶来。

雷横慌忙去土兵手里,夺条朴刀拿着,喝道:“你那厮赶将来做甚么?”

刘唐道:“你晓事的,留下那十两银子还了我,我便饶了你。”

雷横道:“是你阿舅送我的,干你甚事!我若不看你阿舅面上,直结果了你这厮性命,取银子?”

刘唐道:“我须不是贼,你却把我吊了一夜,又骗我阿舅十两银子,是会的将来还我,佛眼相看!你若不还,我叫你目前流血。”

雷横大怒,指着刘唐大骂道:“辱门败户的谎贼!怎敢无礼!”

刘唐道:“你那诈害百姓的人,怎敢骂我!”

雷横又骂道:“贼头贼脸贼骨头,必然要连累晁盖,你这等贼心贼肝,我行万使不得!”

刘唐大怒道:“我来和你见个输赢。”

挥着朴刀,直奔雷横,雷横见刘唐赶上来,呵呵大笑,挺手中朴刀来迎,两个就大路上厮拼。但见:

当时雷横和刘唐就路上斗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败。

众土兵见雷横赢刘唐不得,却待都要一齐上拼他,只见侧首篱门开处,一个人叫道:“你们两个好汉,且不要斗,我看了多时,权且歇一歇,我有话说。”

两个都收住了朴刀,跳出圈子外来,立住了脚。

看那人时,似秀才打扮,戴一顶桶子样抹眉梁头巾,穿一领皂沿边麻布宽衫,腰系一条茶褐銮带,下面丝鞋净袜,生得眉清目秀,面白须长。

这秀才乃是智多星吴用,表字学究,道号加亮先生,祖贯本乡人氏,曾有一首临江仙,赞吴用的好处:

万卷经书曾读过,平生机巧心灵,六韬三略究来精。胸中藏战将,腹内隐雄兵。

谋略敢欺诸葛亮,陈平岂敌才能,略施小计鬼神惊,名称吴学究,人号智多星。

指着刘唐叫道:“那汉且住!你因甚和都头争执?”

刘唐光着眼看吴用道:“不干你秀才事。”

雷横便道:“教授不知,这厮夜来赤条条地睡在灵官庙里,被我们拿了这厮,带到晁保正庄上,原来却是保正的外甥,看他母舅面上,放了他,晁天王请我们吃酒了,送些礼物与我。”

“这厮瞒了他阿舅,直敢到这里问我去,你道这厮大胆么?”

吴用寻思道:“晁盖我都是自幼结交,但有些事,便和我相议计较,他的亲眷相识,我都知道,不曾见有这个外甥,亦且年甲也不相登,必有些跷蹊,我且劝开了这场闹,却再问他。”

吴用便道:“大汉休执迷,你的母舅与我至交,又和这都头亦过得好,他便送些人情与这都头,你却来讨了,也须坏了你母舅面皮,且看小生面,我自与你母舅说。”

刘唐道:“秀才,你不省得,这个不是我阿舅甘心与他,他诈取了我阿舅的银两,若是不还我,誓不回去。”

雷横道:“只除是保正自来取,便还他,却不还你。”

刘唐道:“你屈冤人做贼,诈了银子,怎地不还?”

雷横道:“不是你的银子,不还!不还!”

刘唐道:“你不还,只除问得我手里朴刀肯便罢。”

吴用又劝:“你两个斗了半日,又没输赢,只管斗到几时是了?”

刘唐道:“他不还我银子,只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便罢。”

雷横大怒道:“我若怕你,添个土兵来拼你,也不算好汉。我自好歹搠翻你便罢。”

刘唐大怒,拍着胸前叫道:“不怕,不怕!”便赶上来。

这边雷横便指手划脚,也赶拢来,两个又要厮拼,这吴用横身在里面劝,哪里劝得住,刘唐着朴刀,只待钻将过来。

雷横口里千贼万贼骂,挺起朴刀,正待要斗。

只见众土兵指道:“保正来了。”

刘唐回身看时,只见晁盖披着衣裳,前襟摊开,从大路上赶来,大喝道:“畜生不得无礼!”

那吴用大笑道:“须是保正亲自来,方才劝得这场闹。”

晁盖赶得气喘,问道:“怎的敢来这里斗朴刀?”

雷横道:“你的令甥拿着朴刀赶来,问我取银子。小人道不还你,我自送还保正,非干你事,他和小人斗了五十合,教授解劝在此。”

晁盖道:“这畜生!小人并不知道,都头看小人之面请回,自当改日登门陪话。”

雷横道:“小人也知那厮胡为,不与他一般见识。又劳保正远出。”

作别自去,不在话下,且说吴用对晁盖说道:“不是保正亲自来,几乎做出一场大事,这个令甥端的非凡,是好武艺,小生在篱笆里看了,这个有名惯使朴刀的雷都头,也敌不过,只办得架隔遮拦,若再斗几合,雷横必然有失性命。”

“因此小生慌忙出来间隔了,这个令甥从何而来?往常时,庄上不曾见有。”

晁盖道:“却待正要来请先生到敝庄商议句话,正欲使人来,只见不见了他,枪架上朴刀又没寻处。”

“只见牧童报说:‘一个大汉,拿条朴刀,望南一直赶去。’我慌忙随后追得来,早是得教授谏劝住了,请尊步同到敝庄,有句话计较计较。”

那吴用还至书斋,书房里,分付主人家道:“学生来时,说道先生今日有干,权放一日假”拽上书斋门,将锁锁了,一同晁盖、刘唐,直到晁家庄上,晁盖竟邀入后堂深处,分宾而坐。

吴用问道:“保正,此人是谁?”

晁盖道:“江湖上好汉,此人姓刘名唐,是东潞州人氏,因此有一套富贵,特来投奔我,夜来他醉卧在灵官庙里,却被雷横捉了,拿到我庄上。我因认他做外甥,方得脱身。”

“他说有bJ大名府梁中书,收买十万贯金珠宝贝,送上东京,与他丈人蔡太师庆生辰,早晚从这里经过,此等不义之财,取之何碍,他来的意,正应我一梦。”

“我昨夜梦见北斗七星,直坠在我屋脊上,斗柄上另有一颗小星,化道白光去了,我想星照本家,安得不利?今早止正要请教授商议,不想又是这一套,此一件事若何?”

吴用笑道“小生见刘兄赶得来跷蹊,也猜个七八分了,此一事却好,只是一件,人多做不得,人少又做不得,宅上空有许多庄客,一个也用不得,如今只有保正刘兄小生三人,这件事如何团弄?”

“便是保正与兄十分了得,也担负不下这段事,须得七八个好汉方可,多也无用。”

晁盖道:“莫非要应梦之星数?”

吴用便道:“兄长这一梦不凡,也非同小可!莫非北地上再有扶助的人来?”

吴用寻思了半晌,眉头一纵,计上心来,说道:“有了,有了!”

晁盖道:“先生既有心腹好汉,可以便去请来,成就这件事。”

吴用不慌不忙,叠两个指头,学究道:“我寻思起来,有三个人义胆包身,武艺出众,敢赴汤蹈火,同死同生,只除非得这三个人,方才完得这件事。”

晁盖道:“这三个确是甚么样人?姓甚名谁?何处居住?”

吴用道:“这三人是弟兄三个,在济州梁山泊边石碣村住,日常只打鱼为生,亦曾在泊子里做私商勾当,本身姓阮。弟兄三人:一个唤做立地太岁阮小二,一个唤做短命二郎阮小五,一个唤做活罗阮小七,这三个是亲兄弟。”

“小生旧日在那里住了数年,与他相交时,他虽是个不通文墨的人,为见他与人结交,真有义气,是个好男子,因此和他来往,今已好两年不曾相见,若得此三人,大事必成。”

晁盖道:“我也曾闻这阮家三弟兄的名字,只不曾相会,石碣村离这里只有百十里以下路程,何不使人请他们来商议?”

吴用道:“着人去请他们,如何肯来,小生必须自去那里,凭三寸不烂之舌,说他们入伙。”

晁盖大喜道:“先生高见,几时可行?”

吴用答道:“事不宜迟,只今夜三更便去,明日晌午可到那里。”

晁盖道:“最好。”

当时叫庄客且安排酒食来吃,吴用道:“bJ到东京也曾行过,只不知“生辰纲”从那条路来,再烦刘兄休辞辛苦,连夜入bJ路上探听起程的日期,端的从那条路上来。”

刘唐道:“小弟只今夜也便去。”

吴用道:“且住,他生辰六月十五日,如今却是五月初头,尚有四五十日,等小生先去说了三阮弟兄回来,那时却叫刘兄去。”

晁盖道:“也是,刘兄弟只在我庄上等候。”

话休絮烦,当日吃了半晌酒食,至三更时分,吴用起来洗漱罢,吃了些早饭,讨了些银两藏在身边,穿上草鞋,晁盖,刘唐,送出庄门,吴用连夜投石碣村来...

行到晌午时分早来到那村中。

吴学究自来认得,不用问人,来到石碣村中,迳投阮小二家来,来得门前,看时,只见枯桩上缆着数支小渔船,疏篱外晒着一张破鱼网,倚山傍水,约有十数间草房。

吴用叫一声道:“二哥在家么?”

只见阮小二走将出来,头戴一顶破头巾,身穿一领旧衣服,赤着双脚,出来见了是吴用。

连忙声喏,道:“教授何来?甚风吹得到此?”

吴用答道:“有些小事,特来相浼二郎。”

阮小二道:“有何事?但说不妨。”

吴用道:“小生自离了此间,又早二年,如今在一个大财主家做门馆,他要办筵席,用着十数尾重十四五斤的金色鲤鱼,因此特地来相投足下。”

阮小二笑了一声,说道:“小人且和教授吃三杯,却说。”

吴用道:“小生的来意,也正欲要和二郎吃三杯。”

阮小二道:“隔湖有几处酒店,我们就在船里荡将过去。”

吴用道:“最好,也要就与五郎说句话,不知在家也不在?”

阮小二道:“我们一同去寻他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