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主？”
“这位大巫说谁是魔？”
“难道西云巫族是因为藏有名叫同生蛊的宝物，所以被魔主带人屠杀了？”
“这怎么可能。”
“如果柳家主…巫清风怎会跟他。是否另有他人，或者面貌相似？”
“对，魔物最擅长伪装。”
“申山可是除魔主力，怎会是…”
围绕对峙中心的微雨议论声逐渐成鼎沸之势，魔主二字实在是太过沉重。此时殿中已有眼尖的修士瞧见柳家少主颈间因拔除蛊毒的伤口完好如初，若非魔，世间谁人能再生血肉？
“巫姑娘、哦，应该称呼姑娘为巫族长。族长是否因悲痛过度导致记忆出现了混乱？在下到达西云时只在一处宅院残垣中找到奄奄一息的内子，再未有旁人幸存。而且柳某数年来足迹遍布天南海北，更诛杀过邪魔无数。这副皮囊早已不算少见。”
柳康说完便有数位门派掌门应和。言之凿凿，一字一句皆是他们亲眼所见。看出异样者或是有所顾虑或是太过惊骇，只各自抽出法器戒备，并未出言。毕竟若当真是魔，多说无益。
“当初我等也在属地遇到过这样的事。好几户人间都指认柳家主，可罪魁祸首竟然是披了画皮的邪魔。幸好误会解除及时没有酿成大错，不然当真是以怨报德。魔物着实是防不胜防啊。”
“是啊，魔物心性太过狡诈难防。”
“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巫族长。”
可事实当真如此么？台上的巫洛只死死看着柳康，一点点复述当年。
“魔主拿到同生蛊便志得意满扬长而去怎会知晓身后事？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无时不想以命为祭为全族报仇。可是天下被蒙蔽的人太多，你连一死都不配。所以我选择隐忍到云台来在天下人面前揭穿你的肮脏面具。至于你不惜代价要抢夺同生蛊的缘由，当真要我在天下人面前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么！”
感应到体内情蛊的共鸣，柳康面向看台佳人露出安抚的微笑。
这孤鱼不足为虑。但方才碧心与崩玉等人的动向与周肃渊突然开启云台护宗大阵，又是慈溪馆在捣鬼么？果然好生无趣。这些人为什么非要在自己都决定暂停一切计划再亲手处理好所有隐患的时候跳出来？自取灭亡，害人害己。至于魔主，他可早就不是了。
“柳家主。这位巫姑娘所说句句都与你有关。本座虽不信，却也不得不问上一二以求公允。也让在座道友做个见证，以免日后种种流言蜚语对申山清誉有损。”
“是啊。这位巫姑娘想必是被有心之人蒙蔽指使，真相大白才能告慰亡灵。”
“兰谷主此言有理。”
“我等也正有结盟除魔之意。”
若这条漏网之鱼的作用便是激自己露出马脚引各宗门怀疑申山，那只需除了她便知道慈溪馆还留着什么后手。柳康心想离得太远不好破其身上的仙宝庇佑，可若是近身呢？
“巫姑娘，小心。”
出言提醒的人是柳康。
说时迟那时快，人群中不知何处射出一柄猩红气息缠绕的长剑直插台上少女背心而去。转瞬间便到了近前，和剑尖一同逼近的还有打算上前救人的玄衣男子。难道是幕后之人见她摸黑不成便要杀人灭口么？或者是魔物已经按捺不住了？
察觉到背后阴冷罡风，巫洛双刀冷笑出鞘如蝶翼般劈开三尺内的一切。包括堪堪在刀锋边便来不及收回的玄紫袖摆。月姑娘和阿檀哥料想的果然没错，还好她早有防备。
“不敢让我再说下去么？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就从申山的凶兽之乱开始怎样？为了今日能够争取足够的时间我可将所有的仙宝和护甲都穿戴上了，除非魔主选择用真身全力强攻。”
“看来族长准备的很周全。”
“比不得魔主数年来的汲汲经营。”
不明就里的对话让人不敢深思，纷纷全神贯注警戒周围潜藏的魔物。柳家主这是何意？
难道这位姑娘所说句句为真？亦或另有他指？今日怕没那么容易过去。
“还请柳家主为我等解惑。”
“柳家主可有什么要辩解的么？”
一击不得后柳康便退开了身形。但他并未搭理周肃渊和碧心真人也无心听台下的动静。只用指尖眷念抚摸着腕间琉璃珠，眼底万千思绪翻涌不断。合欢，如何才能求得一世合欢？
所有人都在逼他，逼他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偏偏出现在一切即将回到正规时。但柳康觉得也无妨，反正迟早都是要死的。那都让他来杀就是，无所谓再多这些人命了。
“巫族长很会挑时机。”
“柳康。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今日便是你们这些魔物的死期。”
“是么？”
轻柔话音未落，柳康的身形已化作紫黑残影瞬息回到看台的巫清风身边。看着盛满期盼和爱意眼眸中陌生的自己，巫清风想了许多种可能。突然发难的兵戎相见，是否已有了万全之策？二人之间的眼波纠葛隔绝了身外一切嘈杂与惊呼。黑色残影便是铁证，这柳家家主竟当真是魔！只怕整个申山早已是魔窟。巫族大巫所言不假，可恨都被他骗了这些年。
什么诛魔英雄，贼喊捉贼！
罪过罪过，苍生不幸。
千年修仙世家竟堕落成魔，何其可悲可很。不露半点魔气的魔物，岂非天魔！可柳康的修为已远超金仙，怕在场无人能敌。他来宗门大比做什么，莫非想要将天下宗门一网打尽。简直是其心可诛！想通其中关节后各宗门修士哪里还敢置身事外，恨不得将所有法器护在周身以保万全。千年劫难再现，人间大难临头。
“诸位少安毋躁。”
“周宗主和碧心馆主尚未发话。咱们先清理好门户，以免腹背受敌。”
“若巫族族长所言皆不虚，她今日胆敢孤身前来云台揭发柳康真面目必然有所依傍。且先看看她还有如此安排。”
“各宗门定会携手度过今日难关。”
“正是！”
“除魔乃是我辈义不容辞之责！”
即便台下如何纷扰，与万人为敌。柳康眼中都只有眼前的异族绝色少女。
“清儿的承诺可还作数？”
“事已至此，申山必亡。”
“只要有小姑姑陪在康儿身边，十年百年再造一座申山也不是难事。”
可代价将会是云台宗今日在场之人无一幸免，这一点柳枫比任何人都清楚。看着蹲在身前的男子，绝色容颜上露出久违笑容。好像回到十二年前第一次相见时。
你就是康儿？以后就跟着小姑姑。
好，小姑姑。
“我答应过你，会陪你一起死。”
二人这般深情对视模样，在场无不为这位绝色佳人扼腕叹息。十恶不赦的魔头倒也算有几分真心，可不知是谁更可怜。玄霜剑出时柳康已来不及闪躲。只得徒手生生抓住剑端，试图以此将抽身而去的巫清风逼停。可巫清风招招狠厉直逼命门，片刻间竟被她寻到一处空隙逃开。
如此变故发生的太快。哪怕是看台上草木皆兵严阵以待的众位长老真人们也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多蓝紫幽莲已执剑飞身至正殿周宗主近前。那剑，怎么好似见过？不对，那分明是柳家前任家主柳枫的本命仙器玄霜剑！难道柳枫已遭毒手？
“你是谁？为何会有枫妹的命剑…”
看着近前少女，崩玉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定力才将这一句话完整说出。
她不是巫族，她的本名也不是巫清风。那她是谁，自己的枫妹如今又再哪里？
尘封的真相已经呼之欲出，哪怕再荒谬再离奇。看着崩玉血红双眼与背后忍到青筋遍布的拳头，碧心真人面露不忍，眼中水光闪动间抬手示意周韵近前盯着些。小枫她这是给自己选了一条死路。崩玉如何能承受这剜心蚀骨之痛，切莫做出什么傻事。
“清儿回来。”
“我答应你，什么都可以。”
“清儿，回来。”
为什么还是这样！那个男人究竟有什么好，明明他什么都给不了你，我的小姑姑。柳康双目赤红看着巫清风一步步走向崩玉，周身魔气瞬息之间爆涌。肃然威压几乎压得数丈内修士喘不过气来，粗脖涨目满面骇然惊恐之色。柳康果然是魔主！更是修为比肩人仙的天魔！
巫洛的修为尚能抵御魔气。双刀飞空出现在殿前台阶处，看来是打算将抢人的柳康拦住。可柳康此时已经被眼前景象刺激到彻底发狂，双眸只死死盯着巫清风远去的背影，再不管旁人如何动作。
“清儿，我跟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不要去他身边。”
“清儿不要丢下夫君。”
执剑长身玉立的身影让周肃渊看到了二十年前在宗门大比中大放异彩的女子。哪怕容颜气息全改，依旧如松如山石。
“柳家主，你这些年受苦了。”
“当不起宗主此言。在下苟活于世的每一天都是在替柳家向千万亡魂赎罪。可恨没能在孽侄堕魔前了结他的性命才姑息酿出这等滔天祸事。万死都不能弥补。”
柳家主？
场上犹在惊骇中的众修士被这般秘闻冲至目眩。难道、这位姑娘竟然是柳家前任家主柳枫？怎会如此！
“那她为何会化名巫清风，还做了亲侄的未婚妻？这可是姑侄乱伦通奸！”
“应当是被魔头逼迫。”
“谁能知道背后原委。”
“申山出了这样的魔头为害苍生，她作为前任家主难道会是清清白白的么。”
“谁知是不是合奸…”
“对啊。”
“她二人之前的恩爱情深可是有目共睹的，甚至得了定国司天鉴的合欢结。”
“柳枫本该年近四十。可她如今确实胜过二八妙龄的模样。必定有蹊、”
岁寒涧掌门话未说完，突然被凭空出现的紫黑魔手锁喉高高举在空中。双腿没蹬几下便随颈椎骨裂之声断绝了生机。魔手过境之处不止他一人，方才多加揣测者都在转瞬间暴毙。或七窍流血或被当胸掏心，死相无不凄惨至极。周肃渊抬袖挥出一道凌厉剑气向那魔气攻去，竟也被它轻易化解来去自由。
“云台岂容尔等魔物放肆！”
“言语亵渎我的妻子，他们该死。”
柳康依旧站在原地，只有长袍下摆在萧瑟秋风中飘荡着。这般恐怖修为与麻木不仁的心性怎能不让人胆寒？更何况魔物不惧伤痛，血肉皆可自愈。周肃渊自认若单打独斗绝非是这位魔主的对手。看着场下瞬息被夺取生命的道友，柳枫握在剑柄上的长指颤的厉害。
自己做得之事旁人便说不得么？他们有何错？世人何错之有遭此劫难？
“柳康。事到如今，或许我应该像巫族长一样称你为魔主。巫清风从来不存在，如今站在天下人面前的只有柳枫，柳家前任家主，你的姑姑。没能及时结束这一切是我的罪过，但是时候还逝者一个公道了。”
玄霜剑轰然被插进青玉砖中。众人只见那绝色少女脱下外袍，解开发髻。白衣赤足时双膝跪地，将一切属于巫族之物双手举于胸前。所跪之人正是巫族大巫，巫洛。
“窃据令姐之物多年，今日终能物归原主。他年冬日还请代为祭拜。大巫先前回护之意柳某愧不敢当。巫族之祸皆因在下体内同生情蛊而起，万死犹不能偿。”
这便是认了。
认了申山的污垢，柳康的罪孽。认了这姑侄悖伦。
认了申山柳家便是数年来使人间数年离乱的真凶。巫洛强忍眼中血泪上前将巫银颜遗物紧紧抱在怀中。祭拜该用魔物的项上人头，仅仅是衣服怎么足够告慰巫族千千万万的亡魂在天之灵？
“柳家主乃是被情蛊操控才会身不由己，煎熬受辱至今已是不易。更何况站出来同天下人说明真相？日后若有机会，柳家主亲自到我西云谢罪便是，不用以命相抵。我巫族中人向来善恶爱恨分明，只会去寻真正的罪魁祸首来报这灭族之仇。”
前车之鉴的鲜血仍在，而且巫族大巫都愿意这般深明大义暂且放过柳枫，因而在场修士倒没人再去评判些什么。只默默喟叹这禁忌之爱害人害己叹这场苍生之祸。但柳枫的折腰却未曾坠泥模样活像是一根尖刺狠狠扎进柳康那颗黑漆漆的心中。孽侄，小姑姑唤自己为孽侄。
“小姑姑，康儿不准您跪。”
在她的心里，终究是将苍生道义看的更重么？
那他便屠尽苍生。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该死。柳康提步上前，巫洛收起衣袍立刻抽刀上前迎战。可锋芒尚未劈至他身前三尺便被一道浑厚魔力震至后退数步，若非有众多仙宝护体只怕早已伤及肺腑。巫洛撑着的片刻足够有情人重逢。
“枫妹、你受苦了。”
“玉哥，好久不见。”
崩玉眼底血红双手微颤将脱下外袍披在身后熟悉又陌生的单薄双肩，珍爱万千若琉璃至宝。而后玄渊重剑出鞘，转身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柳康生生逼停在两丈之外不得寸进。这一剑带了毁天灭地的杀意，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崩玉，你凭什么？”
“不知人伦纲常的畜牲。”
“那又如何？我和姑姑才是夫妻。而你这样的懦夫不配站在她的身边。”
“魔物不配提枫妹的名字。”
又是如此。小姑姑还是选择站在了他的身边。看着眼前默契并肩的男女，柳康无声扯了扯僵硬嘴角。觉得胸膛里的那颗心已是千疮百孔。朱颜白发，可还是和那两把同炉剑一样般配到令人生厌。明明昨夜交颈缠绵时姑姑亲口承诺会永远爱自己的，只要就此收手作罢。小姑姑为什么就是忘不掉这个无能的懦夫？但是没关系，只要人还是自己的，她此生都是自己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