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咱们做菜去。”
“嗯，烤羊排！”
......
新雪最是蓬松。这几日白龙总是要泥鳅般在巧克力豆乳丘里钻来钻去。咯吱咯吱的银铃笑声响个不停，闹得雪林也痒痒。得了空闲夫妻二人还要折枝比试一番，上下翻飞犹如惊鸿。毕竟大雪封山，完全不用担心惊扰到村民或者猎户。胆子小的狗熊栗鼠也睡的正香呢～
山中欢笑声声，山外花妖娘子与鬼郎君的传闻越传越离奇恐怖，比那豆缸中发酵的霉菌还能吹。什么周边村子总是有青壮男丁进山后有去无回。那戴斗笠的鬼郎君长了张雷劈老树皮脸。
五官都没生出来，根本不能算是人模样。
燕国一直来都有祭拜山神的风俗。说是山神，其实百姓们都晓得自己祭拜的是山中妖灵。管它是仙是妖呢，不害人大家相安无事就是好的。可近数十年来山中妖灵越来越少，不晓得都搬去了哪里。当在山里不幸迷路受伤或者殒命的人慢慢多起来，便没有人再信山神的传说。用几块石头随意搭起来的小山神庙很快长满灌木野草，用来当凳子坐着歇脚都嫌弃不稳当。
再加上这些年都不太平，谁没听走南闯北的商户说起几句外面的风风雨雨。百姓们对妖物只剩畏惧与憎恶。突然冒出来个实打实的妖魔鬼怪，谁都恨不得抡上几锄头。谁还管她到底有没有拿周府丫鬟怎么样。
白桦镇好些人家得知郡守正在周府，便日日前去堵门，个个都像是同那素未谋面的花妖有不共戴天之仇。满心想着让父母官替百姓除了吃人的妖怪，还章山太平。不然一直这么提心吊胆下去还怎么过年。
封存唯对这毫无根据的吃人吸血之说唯半信半疑，毕竟出言不逊的金钏儿至今安然无恙。但也只能顺民心先让管家带手信快马加鞭赶回肃章郡里请捉妖修士。真是沾染人命的恶妖自当该除去。若只是玩心大的无辜精怪，便留她一命打发的远远去就好。
哒哒在马蹄三日后的傍晚才归来。一行七八人，皆是背负长剑的青衫道士。沿街看热闹的百姓瞧着他们模样气质还有装扮都不同寻常人，应当有些真本事在身。这才终于放下心回家包小年夜饺子。北燕境内排的上名号的修仙宗门寥寥，这几位道士便是长岭观的弟子。周府众人没想到在这边陲小郡竟请到了长岭观的仙人，招待起来十分尽心。
“封郡守，不必如此客气。我等此次便是为那花妖而来，直接说正事即可。”
领队长老名叫松岳，嘴角皱纹都生的刚正不阿。封存唯知晓修行之人大多是这般不通世俗的性子，含笑称是。规规矩矩用过便饭后借大舅哥书房同诸位道长商谈。长话短说，交代清楚时间地点与前因后果即可。
松岳此行并非除妖，而是寻妖。当日在云台碧心真人虽虽一力承接了与妖族修好的担子，但除魔诸事烦扰慈溪馆也腾不出过多的人手。折衷之下只能由她带信物先去知晓方位的狐族表明诚意，至于其他避世不出的妖族便托各地临近宗门帮忙找寻。
北燕群山自古皆是狼族出没之地。可惜人妖嫌隙过深，但凡不是没什么灵智的山野小妖都躲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至于不躲起来的傻的坏的早被打死。长岭观众弟子在风雪中跋涉近月余一无所获。路过肃章郡时听说郡守召集能人异士赴章山除妖，自然马不停蹄赶来。草木聚灵不易，能修成人形的花妖更是罕见。哪里会轻易与人为恶，只希望能从这花妖娘子身上得出些消息。
松岳见封存唯并非迂腐无知之辈，便也同他说了些许。希望由他和周府出面同百姓解释清楚，以免徒增不必要的仇恨念头。待送诸位道长去西厢客房安置后，封存唯便让婢女请周氏夫妇与周咏梅回前厅议事。
“姐夫的意思是明日让梅儿带婢女亲自到章山去向那妖物赔罪？”
要人给妖赔罪，这是什么道理！
周蓝芷只觉得莫名其妙。保养得宜的光洁饱满额头都愁出了好几条皱纹来。若非碍于这至亲关系，怕是早当说话之人是疯言疯语了。不过去便去吧，这等大事得听姐夫的意思。周咏梅却觉得早该如此，几日来一直攥着的肝胆都随手绢松了下去。
“嗯，同我与各位仙长一起。咏梅，你可愿意？说真话，都是一家人。”
“自然愿意。此事本就是因侄女而起。如今不仅闹的满郡百姓都不安宁。更是惊扰了山中精灵清修，咏梅惭愧。”
未来儿媳聪慧明理又有大家风度，封存唯欣慰至极连声夸赞。还把一旁同样红透了耳朵的封明轩也给提溜出来。
“既然轩哥儿那日也在马车中，明日便同咏梅一起归置祭品。了却此段因果。”
“是，姑父。”
“孩儿明白。”
翌日，周府门前满是前来打听除妖进展的街坊四邻，就差带板凳嗑起瓜子！男女老少见仙气飘飘的道长和郡守及周府小姐少爷一道出门，乌泱泱的脑袋都转了过来。谁知听到的却不是除妖消息，哗然一片。
“郡守老爷，您是说周府有错在先？”
周咏梅人美心善又通情达理，白桦镇百姓都晓得。由她这个当事人出面说清当日纠纷的来龙去脉再有郡守和诸位神仙一样的道长在旁做保，障目之叶被挥落，吃瓜群众倒也并不觉得白跑。听了这么有趣的故事，心满意足三三两两散去。
周家办事果然周正。
原来当真和那几个掌柜说的一样。都是因为金钏姑娘口出恶言多番折辱，那花妖娘子才会想着为夫君出头对她小惩大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妖怪精灵修行不易，寻常怎会对无冤无仇之人出手呢。更何况多少年没见过妖怪了。就算有，也有官府和道士在前面挡着。车马载着热腾腾的三牲供品与福果往章山而去。领头带路的正是武大勇和金钏儿。
小年良辰美景，花妖娘子同她的鬼夫君又又又胡闹到了大半夜。等发觉山里多了很多生人时才刚熬好早午饭要吃的小米粥。
“夫君，什么声音啊？”
李月正生疏僵硬搅和着蛋液，打算用雪菜头摊几张饼。待听到几十里外的动静，沾了面粉的花猫脸疑惑抬头。别是村民进山打猎迷路了吧？可谁家修士打猎成群结队…
灶前烧火的穆白皱了皱眉头，起身解下围裙往屋外走去。冷玉长指结印凭空挥动一个又一个棋盘般的阵法结界。不多时，光点汇聚而成的水波镜面上浮现出金钏儿武大勇以及身后众人的模糊影像。
“好像是来寻我们的。”
“他们怎么又来。找了帮手报仇？”
“没有杀气，应当不是寻仇。”
“麻烦，咱们随便吃两口去瞧瞧吧。”
“阿月若不想露面，为夫把他们都赶出去就是。或者多困些时候，无功自返。”
“夫君，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哎～大过年的，来都来了。”
“好，都听夫人的。”
粗衣布服的谪仙依旧郎艳独绝。穆白被这装模作样丧气语调逗笑，温柔擦干净娇润花猫脸后继续坐回柴堆专心烧火。今日这蛋饼是夫人奖励自己的，可得细细品尝。夫妇二人都没有折腾谁的习惯，何况外面天寒地冻的寻常人也吃不消。吃完饭便梳洗换衣服携手出门去。之前的事已一笔勾销，如今特地找上门来自然得问个清楚。找便找，带一群道士作甚？
供桌摆就在那颗被薅秃的腊梅树前。
等金钏儿面色苍白颤抖摆好几盘福果，本该在日出后消散的大雾自雪林深出弥漫而来。
“何事？”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看到一如当日的浓雾，几日便瘦出尖下巴的金钏儿哭得更厉害了，不停拱手作揖赔罪。
“婢子之前有眼不识泰山，倚仗主家财势猖狂无知冒犯了娘子。恳请娘子宽恕。”
“你是专程来道歉的？”
“是。”
“你说我夫妇几句，我吓你一回。咱们已经扯平。你的道歉我接受了，早些回去吧。”
“多谢娘子宽宏大量，多谢娘子。”
妖怪都是言而有信的吧？卸去不合宜的脂粉妆扮，病弱的金钏儿倒显出本来清丽模样。一旁的武大勇壮了壮胆子，伸出手将人扶回马车里去。周咏梅同封明轩并肩走到桌前也朝着浓雾拱手拜了拜。
“娘子心性豁达，我等拜服。当日纠葛皆因我二人喜爱娘子所卖腊梅而起。婢女言行无状娘子依旧愿意赠花，今日特来答谢。”
“当不起周小姐一声谢，我夫妇俩也不需要这些。若有事相求，直说便是。何必劳驾郡守大费周章请这些修士来。”
不软不硬碰了个钉子，周咏梅俏面薄红轻咳出声。也难怪那花妖娘子动怒，终究是咱们先起了小人之心。被点破身份的封存唯镇定自若同松岳等拱手相自报家门。
“在下封存唯，乃此地郡守。我等此行并无恶意，娘子不必紧张。只是想来同娘子解开当日的误会以免风言风语让百姓心中不安。这位乃是长岭观的松岳道长，道长有一些疑惑想要请娘子帮忙解答。封某便同子侄先行告退了，后会有期。”
“封郡守和周小姐慢走。以后咱们做邻居井水不犯河水就好。我夫妇俩在外行走也会注意隐藏行踪，再不随意惊扰百姓。”
“多谢娘子和郎君体谅。”
封存唯听得出浓雾后的花妖娘子是坦荡直率性子，便没有再过多寒暄什么。唤侍从收好供品供桌后驾车离去。至于长岭观众位仙长之事就不是红尘俗人所能插手了。
“娘子郎君有礼。”
“我们是妖物，尔等是仙门修士。哪里来的交情和关系可以行礼。有话直说。”
松岳身后众位弟子不明白这小小花妖怎么对那些凡人都客客气气，对自己反而油盐不进起来。区区妖物还敢对长老无礼！若非还想要从她那里打探狼族行踪，长日奔波的劳累与怨气促使下登时便想要拔剑破开这浓雾瞧一瞧她的真面目。松岳横眉斜视，冷眼示意他们安分。自己连那花妖的方位都察觉不出来，更别提这高深精妙的云雾大阵。妖族当真深不可测，不能交恶。
“今日我等冒昧前来烦扰，确实是无奈之举。仙宗联盟欲与妖族修好，化解旧怨。在下奉命前往各郡群山中寻访狼族所在，但至今一无所获。听闻娘子与郎君久居章山，故特此来章山打算碰碰运气。”
花妖娘子挑了挑眉毛，笑着同鬼夫君挤眼。
这群修士的目的果然和她猜想差不多，可惜他们要白跑一趟了。妖族非要避世隐居又岂会让他们轻易找到所在。而且找不到才好呢！有敬才有畏，距离产生美～
“人妖两族修好哪是你们动动嘴皮子就可以的。要断绝往来的是你们仙门，如今又巴巴的来找做什么。莫非自以为屈尊降贵就是最大的诚意？真是笑死个人了。章山数百里早都没有半点灵物气息，去别处吧。好走不送。”
闻言，松岳上下唇紧抿成直线。水滴石穿远非片刻之功，何况两族嫌隙已久。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仙宗联盟突然转变态度，妖族忌惮戒备也是应该的。
“多谢娘子指点，告辞。”
长岭观弟子虽然觉得这样太过窝囊，但也只能老老实实翻身上马。师父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何况那妖物也没害过人。扬鞭干脆利落，没有半点要再纠缠的样子。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李月预料，怔然待哒哒马蹄完全消散在风中后才同穆白携手归家。这不是我记忆中的牛鼻子道士！
“夫君，看来以后人妖两族的关系当真会是不一样了。有点期待那样和谐的景象耶～”
“拨乱反正，早就应当如此。”
“凡人讲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种族不一样，成见永远都是会存在。”
“会好起来的。”
“哈哈哈～我突然想起一首歌。”
“什么？”
“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又要用真爱把我哄回来～有没有感觉这些仙宗像是大渣男，需要的时候就和妖族结盟～疑神疑鬼就把别个一脚踹开。现在又巴巴求复合。”
“很多方面，凡人确实不如妖坦荡。”
“嗯～确实如此。不过我以前也是人，可是到这儿以后总是把自己代入到妖的视角考虑问题。感觉有点怪怪的。”
穆白哑然失笑，不禁回想起申山除凶时突然爆发的争吵。阿月果然从未将自己当神仙，还赌气说什么人妖殊途。罢了，得哄。
“刚转世时夫人可有害怕？”
“夫君你不知道，真的怕得要命。从蛋壳里爬出来整个人都快崩溃了，在哪儿都不知道。还差点自己以为投错胎，跑进了什么畜牲道里。下雨只能躲树洞玩泥巴。”
“那为何不离开？”
“有结界，所以爬不出去吗。后来从天下掉下来条黑蛟，吃了它的元丹才终于有人形。就是苏醒的时机尴尬，连件衣服都没有。只能顺水推舟被秦霄一鞭子抽出来。”
“没有衣服？”
“嗯。不过没事啦，苏师姐有帮我。就头一回变身有点呆，没想到会是未着寸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