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揽少女入怀的是一直藏在暗处的鲛人。
眼见龙女如此，陆檀心急如焚。他此行本只是想在暗中保护，看龙女耍个乐子解闷逗趣，谁知会突然生出此等变故。惊怒之下抬手打出一道结界将疾驰奔来的李慕白和秦家众人阻拦在外。若他的公主有个万一，都是这凡人侍奉不周之故！这凡人又怎敢痴心妄想再近身！
“檀檀、是你？我怎么会在这里？”
“阿月你怎么了？可有哪里不适？”
“这是哪里？我回凡间了么……”
李月还是头疼的厉害，深深埋进好友怀中以求得片刻喘息。陆檀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也对龙女口中所说不解。但并未多言，如玉手掌一遍又一遍拂过颤抖纤细肩背安抚着。他这肮脏晦暗的一生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他的公主好好的。
心上人与其他男子亲密无间彼此依偎的景象落在李慕白眼里几乎让他目眦欲裂，他更恨修为不够破不开这结界！若是阿月的同族就这么带他离去他岂非也毫无还手之力？秦风心思玲珑，将定国太子难得外露的情态都看在眼里。自然很快理清当前境况。
将他们阻拦的男子分明不是人族。既非人族又要对定国太子横刀夺爱，此战避无可避。
“若有用得到我秦家之处，殿下尽管开口。”
“将这结界破开，困住那男子。”
“定当竭尽全力。”
鲛人修为在仙族中本就只是微末，陆檀血脉混杂又被取血百年于修行一道自然更加艰难。因而即便身为仙族，此时的修为在人间也并非纵横。秦家弟子与司天鉴随行修士合力之下，结界两刻钟便破了。看到着周身戒备虎视眈眈走向自己的凡人，陆檀并未做做出什么防卫之举。因为他怀中的少女伸手阻拦，并在他的搀扶之下起身走向后方奄奄一息的黑蛟。
李月颤抖抚上满是鲜血的斑驳黑色鳞甲，努力忍住眼眶之中的泪水。
这也和那些梦一样么？那些她旁观了百余年的梦。可眼前的一草一木都更加真实，真的只是梦么？头痛欲裂时李月只清晰记得一个念头。那就是即便眼前的一切只是梦境，自己也要挽回一切。因为现在，一切都来得及。利爪划开鳞甲，纯净无暇的元丹便出现在龙女本该莹润无暇的纤纤掌心。肉山一般的黑蛟身躯已然在顷刻之间化作脓水最后消散于天地之间。
定国太子李慕白在先，秦家众人和司天鉴修士在后。步步紧逼已然围拢上前。
“阿月怎么哭了？那凶兽可有伤到你？”
听到身后思念彻骨的温润声线，李月几乎连手中元丹都握不住。眼泪更是决堤般落下，再是思念也不敢转身回头。她已铸成大错，万万不能一错再错。可让她如何能将诛心之言说出口来伤这世间最好的男子更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不。她要他按写定的命格中一样，长命百岁做千古流芳的乱世人皇，要骗他好好活下去。她更要骗过自己，不能被听到半点心声。
“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触景生情而已。”
只是，而已。
李慕白心头的担忧慕然便松了下来，快步走近将沾满鲜血的少女揽进怀中。他怎会以为心上人要离他而去，要随旁的男子离开。是他太过杞人忧天了，他的心上人已答允不再离开。赐婚旨意已经拟好，等从涿州回京便可成婚。可这妖族男子一再冒犯，他实在容不下他了。
“怪我不好，不该让阿月经受这些。元丹于修行大有助益，阿月可以将它炼化。”
“我用不到。这枚元丹该属于秦家，秦家家主用它疗伤正好。”
“阿月做主就是，都听阿月的。等诸事齐备我们就回京去。”
除凶兽，得元丹。此行更报了压在秦家人心头数年来的血仇，不可谓不圆满。
只是随行之人皆被封口，无人知晓实为宋家小姐出手。这宋家小姐未来定国太子妃更不是什么闺阁小姐，修为高深莫测更同妖族男子关系匪浅。离开秦家之前，宋明月在秦风陪同之下亲自去剑阁选了一把古朴长剑。说是选，实则是在剑阁画了样让秦家工匠现打的。秦风本叮嘱说要用最好的精金陨沙，但宋明月执意只要寻常凡铁足矣。剑成之后取名龙渊。
宋府。
等到屋内婢女离开后陆檀才显出身形对雕花窗前的少女发问，一并挥出结界将月霜阁罩得严实。这几日他将龙女和定国太子的浓情蜜意都看在眼里，实在是不得不以下犯上问一句。和那李氏皇族成亲…… 九重天上最尊贵的公主如何能私配了凡人？陆檀不愿龙女有半分隐患。
“您当真要与这定国太子成亲？用所谓宋家小姐的身份。”
“仙凡有别，怎能厮守。”
“那您为何还……”
为何优柔寡断，迟迟狠不下心？
“为君者当一言九鼎，我不愿让他为难。”
“宋家本就是东宫心腹，他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是等到赐婚旨意才更加为难。”
李月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爱人好不容易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更是意气风发的年少模样她说不出离别。当真不能情爱与命格兼得么？若眼前一切只是幻梦一场……
那在梦里，她何妨试着改一改命数让一切重回正轨。这一世她没有拜师宗门更不会被天界发现踪迹。只需提前将魔祸除去便可高枕无忧，用宋家小姐的身份与心上人得一世安稳。她可以像苏如宁一样，陪着心上人从太子到帝王。这是她欠他的，她也贪心。
“六礼纳吉都需要时间。宋明月在闺阁待嫁的半年，檀檀陪我去申山柳家一趟可好？而且还要再找出其他的凶兽才行。”
“无论东宫申山，檀奴都会追随于您。”
“檀檀，谢谢你。”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若有一天，你发现所求皆是虚幻，所爱注定无果，檀檀，你会如何做？”
“执迷不悟又何尝不是自渡。”
笃笃敲门声响打断屋内交谈，清俊无双的鲛人叹了叹气，轻拥月光下依旧面色迷惘的龙女后身形化作一缕清风消失在锦绣处处的闺阁之内。
月影随风而荡，窗外秋意凉。待压好心中呼之欲出的躁意和杀念，李慕白才往内室走去。
“陆公子走了？”
“他说秦家热得很，宋府又无趣。先回京等着。”
“阿月可也觉得宋府拘束？”
“没当过闺阁小姐，也挺新鲜的。”
“按马程，赐婚旨意明日应当就到了。后日你我便可先行启程。”
“好。”
少女笑颜如花，柔顺依偎在自己怀中。这是太子殿下从前只在梦中见过的情景，可当美梦成真之后却生出了无数惊慌。因为心上人应允婚事再不提离开的转变都是那日除蛟之后。阿月所说旧事究竟是何事，与凶兽又有何关联？还有那陆檀…李慕白想，即便眼前一切只是幻梦，他也会不惜一切让幻梦成真，怀中女子再不能离开他身边。他会除去任何阻碍。
太子妃定下涿州宋家小姐的旨意在京中掀起的波澜还未散去时太子已亲送未来太子妃至京中外家承恩侯府待嫁。听闻未来太子妃所住院落里里外外皆由东宫亲自打点，可见储君待其心意。
待嫁男女不得相见的规矩，在太子这里只是虚言。因为宋明月从始至终都住在东宫寝殿之中，只有当宋家小姐需要在人前露面时才会出现在承恩侯府。至于鲛人陆檀，依旧在陆宅。
转眼已是初冬。
“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早，饭还早呢。”
“下朝后见阿月不在内殿又不曾用凤羽心环传讯…阿月今日怎么亲自下厨？”
“我看今日的云像是要下雪，就又有些想吃热汤面了。”
“我来就是。”
“你没换衣服呢。”
“无碍，用洁净符就是。”
看着小厨房外未换朝服便大步而来，吐息粗重却依旧双眼灿若繁星的天潢贵胄，李月顿了片刻才继续揉着案上的面团。她的夫君还好好活着，身康体健。如厮美梦，谁能醒得来？
等她处理好申山魔祸隐患再找到涂墨，这一世一定可以两全。饭后，李慕白心中埋了几月的担忧终于成真。他的心上人已换了轻便衣装，背负长剑。周身都是不属于深宫的逍遥自在意。
“阿月是要去何处？”
“杀该杀之人。最迟年下便会赶回来，我们一起过年。”
“阿月要杀谁由我去就是，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是罪大恶极之人，不会脏手。。”
“陆公子也会同行？”
“我如今的修为微末，很多事需要檀檀相帮。”
“阿月当真会回来么？”
“当然。”
她当然要回来，回来和夫君过新年，相守度过余生第一个新年。
夫君。
这样滚烫的字眼，即便是床笫之间李慕白也不曾宣之于口。可她的心上人今夜要随旁的男子离去，去做有凶险之事，做他全然不知之事。如何能应允？如何能放手？若山盟海誓为假，眼前女子一去不回，他岂非束手无策？轻易手刃秦家奈何不得凶兽更在定国皇宫来去自如的不露半点踪迹气息的修为，世间何人杀不得又何需旁人相伴？
对他三缄其口，对那异族却推心置腹……
晨起时分已有司天鉴的暗桩向太子殿下回禀陆宅中的动向。今日陆宅内半分气息也无，暗装冒险入内查探才发现结界都已撤下，可谓是妖走楼空。因而李慕白下朝之后先去过一趟司天鉴便匆匆回到东宫。心怀不轨的异族男子走便走了，他绝不能容忍自己即将成婚的妻子离开。可若是他的太子妃执意也要随那男子离去，他就只能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了。
“近来王氏一党扑咬的厉害，等忙过这段时间，我陪阿月一起可好？”
“我真的很快回来，可能你还没有处理完王家我就回来了。”
“阿月执意要走？可孤的太子妃现在应该好好待嫁才是。”
只看着少女那洒脱逍遥的装扮李慕白便怒火中烧，烧得眼底都是血色。他说了他可以为她做所有的事，为什么还要走？是担心他无能么？他已经长大成人，不是当年的冷宫废子了。李月本以为今日之行会是畅通无阻。毕竟从前都是如此的，何时走何时归只需说一声就是。
“等我解决完后顾之忧，我就再也不离开你半步好不好？”
“阿月有忧该告诉我才是，为何要旁的男子相助？”
“你不许我走？”
“之后阿月想去何处，我陪你。”
“我等不得了。”
李月记得陆檀曾经说过，柳康父亲柳羿开始修炼魔功吞食血肉就是这个冬日。再拖下去，申山不知要增加多少冤魂。她今日必须走，将一切罪恶消灭在还没有开始之前。
“阿月！”
听得身后低哑呼喊，李月不敢停留。不等走出寝殿便隐去身形。
这一幕落在李慕白眼中便是心上人推开他的怀抱而后转瞬消失。再回想起这些年来少女都是如此，想走便走，独留他一人在这深宫中等着更是目眦欲裂。从前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着好心的精怪施恩。可如今，他已经手握权柄心有贪嗔，怎会甘愿再被抛下？
自京都一路快马加鞭，两日便到了最近的青川渡口。
陆檀向后望去，眼波泛过嘲讽。在陆宅外监视了他几月不算，如今还敢跟着。只怪主君脾气太好，才会纵得这李氏皇族如此放肆。若想甩开区区凡人，即便对血脉混杂修为平平的鲛人来说也是轻而易举。容许他们一路跟到渡口来，全然是因为龙女不忍罢了。
“接下来可就走水路了，不便再现身于人前。可要同他们知会一声？”
“不必。在水里我都驮着你，你省些力气。”
“都听您的。”
一龙一鲛隐去身形滑入浩荡青川，再无半分踪迹可寻。等探子的消息传回东宫，太子殿下头一回摔了杯盏。司天鉴此后如何奔波青川中的一龙一鲛皆不知，只专注于寻觅凶兽气息。
故地重游，几日后李月终于在石壳中见到了一直躲藏的乌鱼凶兽。若是用龙吟直接呼唤，并不需要费这些功夫。但涂墨也是心腹大患之一，李月怎敢打草惊蛇。如今她一没有霆霄剑，二没有得封神君时天帝赐下的千年灵力。未免再出什么差错，必须事事谨慎万事小心才行。
“爹爹？您终于来接孩儿了！”
“阿月，这…”
“侥幸活到今日的肉丹之一。”
看着惊喜围绕在白龙身边的丑陋凶兽，陆檀自然认得出她也是肉丹。可这声爹爹，荒唐。但更让陆檀觉得荒唐的还在后面。白龙竟然自己划破鳞甲将真龙之血喂给依偎在怀中的凶兽。
“您这是在做什么！”
“肉丹本是仙族，化形并非难事。不过当年亏损太多罢了。小妹妹灵智俱在，你让我怎么忍心将它丢在这青川中继续躲躲藏藏做人见人打的怪物？檀檀，我有能力照顾她。”
“她虽尚不曾沾染人命，可终究心智只是孩童。留在身边会拖累您的。”
“这一世、我想让她好好活着。”
再上岸，申山百里外的城镇多了一家三口。妇人秀美，男子俊俏，女童冰雕玉琢。三人俱是难得的好模样，引得来来往往的目光驻足。只是一点奇怪，女童唤爹爹时都是妇人应声。
罢，许是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