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枫的面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柳康一直没有来同她回话她已然知晓事情不能善了，今晨刚刚卜算那张姓女子的八字发现已经断气更是为之心忧。如此打定国的脸面，如何转圜？
“贵使息怒，想来其中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我二人受府衙所托，苦主所求不远万里赶赴申山寻人。可为何偏偏人在我们到了之后就没了命，莫非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还请柳家主说个明白。张姑娘是我定国子民，若张姑娘子啊贵派蒙受了什么冤屈苦楚死的不明不白，我定国必不会善罢甘休。”
“我申山定然会给贵国给张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我等也希望柳家主今日能言而有信。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是一定要亲眼见到张姑娘仪容的。张家报案时给过张姑娘贴身常用之物，寻便申山总能找到其主。”
“为一布衣女子，二位令官还想强行搜我申山柳氏不成？”
说这话的是推门而入的柳荣柳羿父子，身后跟着垂眸黯然的柳康。似乎是被老者通身外发的威压和强硬语气震慑，司天鉴两位年轻令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再提什么搜山之事。
“但张姑娘是我定国子民，不明不白枉死在贵派自然要有个说法。”
“奔则为妾，只是那女子福薄罢了。”
“那其夫是谁，张姑娘又是因何亡故？敢问阁下又是……”
“老夫是申山先任家主，其夫乃是犬子柳羿。”
“我可没有拐了她来，是她死缠烂打非要跟着我回山想要修行的。谁知她底子薄弱，居然受不得修行之苦。我也不亏待她跟我一场，会以妾室之名风风光光葬进申山后山坟林中。之前未给的纳妾之礼更会十倍奉上，送回她家中去。这说法，二位令官觉得可够？”
“这、总要让我二人见上一面。”
“司天鉴真是好大的威风，别派内门私事也要插手过问。素素乃我爱妾，我绝不许有人搅扰她死后安宁。”
“贵使何伤了我申山与司天鉴之间的和气，不过一名女子罢了。”
父子俩软硬兼施，不仅让司天鉴二位令官说不出话来。上首坐着的柳枫也不便开口。因为一开口便是在外人面前打申山的脸面，告诉全天下申山内门不和。可当真不能开口时煎熬的是柳枫自己的良心。那张素素姑娘死得冤不冤已经是明显之事，甚至死因可能不仅是一个冤字。
可就当柳荣柳羿以为今日之事已了时，那位年岁偏小的女令官突然开口发难。
“不过一名女子？先家主莫非自诩申山乃是仙门便超脱世外，高人一等了么？张素素姑娘乃我申山子民无缘无故被拐被杀害，我定国定要为其讨个说法。若今日见不到张姑娘遗体，那便是贵派这所谓千年仙门实则藏污纳垢有见不得光的事情！”
此话一出狠狠扎到父子俩的痛处。若是由这司天鉴小小的令官回定国去叫嚷开，岂非有损申山清誉更会危难申山的千年大计？
“二位既是受府衙所托，公函可有司天鉴拜帖可有？”
“本以为申山也是要脸面的宗门，我等才会受命私服来访。先家主若是想要公事公办，待我二人回去复命自然会再来申山！”
“不过哪里来的宵小也敢强闯我柳家，想来司天鉴也不会怪老夫替他清除冒名之辈。”
“你！”
李月故意激怒柳荣就是为了逼他行杀人灭口之事，见一杵袭来佯装惊惶不敌拉着陆檀破窗而逃。柳枫万万没有想到荣老将杀人灭口都做到了司天鉴头上，连忙出声制止。心中也升起了更大的担忧，那张素素究竟为何而死才会做到不惜与定国司天鉴交恶也要遮掩的地步？
她必然要查清此事！
“荣老这是要做什么？”
“家主不必多问不必多言，老夫必然事事都为申山考虑。今日申山只闹了贼，而不曾有什么司天鉴令官来过。”
“晚辈既是申山之主，自当知晓清楚。”
“有些事，不是你该知道的。康儿，传令封山，那两名贼人抓到之后格杀勿论。”
“是，爷爷。”
“康儿 ！”
柳康彻夜未眠的双眼早已是血丝密布，紧握双拳转身就走。看也不敢看向上首那魂牵梦萦的桐花般妙丽身影。小姑姑，康儿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申山更为了您，不要怪康儿。
二位令官这一逃便直直进了柳羿的内院中，似乎是想要寻张素素的尸首。如今密室中的其余几位半魔还活着，张素素的尸首柳荣父子也舍不得太快处置。那么便可光明正大夺下柳康灵宝袋中柳一淮所留手札，再给其后追来的柳枫与申山弟子将一切看个清楚明白！
眼看逃窜身影进了父亲的院落，柳康心急如焚。若半魔之事被发现，绝不能让他们活着走出申山了。不过好在昨夜爷爷已经布下重重结界，他们即便有能力寻到密室也闯不进去的。密室便在前厅大殿之下，司天鉴二位令官似乎真是寻不到进入的法门，正如热锅蚂蚁般。
“何方宵小，胆敢闯我申山内院。”
“草菅人命道貌岸然之辈也配妄称仙门？
“既然二位执意送死，就别怪在下了。杀。”
柳康话音刚落，十来位申山内门弟子便朝前厅中两位司天鉴令官攻去。下的都是斩恶妖降厉鬼的死手。若当真只是小小令官，只怕不出一炷香时间便会毙命于此。可他们失算了。那男子身形灵活至极，近他身也难得更别说伤到几分。至于那女子，不知从何处取了把长剑来，剑光如电瞬息近到申山少主身前，柳康只堪堪还手几招便被缴械制服横剑于颈间。此女究竟是何修为，当真只是小小的司天鉴令官么？少主被擒，其余弟子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了。只先团团围拢来。柳枫赶到时映入她眼帘的正是此等惊心场景，快步入内示意众人罢手。
“贵使手下留情！”
“我二人可当不得家主如此尊称，不过宵小罢了。”
“其中必然是有什么误会。在下保证，定然让二位平平安安离开申山。”
“离开？我二人奉命而来又怎会在意个人安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张姑娘如今在何处？”
说话间，女子手中的寒光剑刃离温热肌肤又近了三分。这一剑下去，申山柳氏起复的希望便要付诸东流了。再培养这么一位出类拔萃的少主，难上加难。莫说柳枫不敢相逼，紧随其后而来的柳荣也慎重衡量了起来。只要做的干净些，此时让他们瞧瞧尸体也无妨。就说是练功经脉错了导致种种异象。死无对证还能如何？至少先将康儿救下，然后再议斩草除根！
李月根本不在意柳荣打的什么算盘，她只等人到齐罢了。一手成爪死死扣住柳康咽喉，另一只手挥出剑光便将密室外重重遮掩气息的结界轰然劈开。修士五感过人，轰然之后血腥气直直扑进在场所有柳家弟子鼻腔中。柳枫敏锐捕捉到其中一丝肉体凡躯不该有的浑浊，难以置信看向面庞沟壑中填满杀意嫉恨的荣老。这便是那个杀人灭口与定国交恶也要遮掩的秘密？
难怪不惜一切代价。
但这两名借追偿失踪女子前来申山的所谓司天鉴令官也不简单。方才那一剑的威力就连她也自认不敌，可那女子不过随意斩下。小小令官会有如此修为？只怕一切都在她计划之中。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柳家主，恭候多时了。在下的确并非司天鉴之人，此行只为枉死者讨个公道。 柳家主心中的疑惑就在密室之内。家主不妨好好看看，柳荣父子究竟都犯下了怎样的滔天罪孽。”
为免柳荣等再想毁尸灭迹，不等在场众人反应，陆檀已用腾挪之法几个吐息间将密室中几座铁笼以及尸首和未吃尽的血食残骸尽数摊开在青天白日之下。至于李月，龙爪轻易划破柳康衣袖中的灵宝带，将申山藏了千年的魔祸根源扔进已然想通大半前后关节的柳枫怀中。
“这便是柳氏先祖柳一淮所写。柳家主这个申山之主究竟是无德还是无能，族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养了半魔也不知晓？若是让他们得逞，人间岂非又要像千年前那般生灵涂炭！”
如此变故之下，在场死寂无声。
弟子们个个面面相觑，目光在满地血腥污秽和柳荣之间游离。这擅闯内院不知来历的女子说什么？魔，他们申山养了魔？先家主父子为何要养魔……至于柳康，已然万念俱灰。他要如何向小姑姑解释这一切？都怪这二人多管闲事，若非他们将此事捅破何至于不能收场地步？
柳枫飞身避开柳荣来抢的干枯手掌，一页一页快速看先祖手札。
“荣老，您是想要让申山千年传承断于此代么！”
“妇人之见！你我联手将这两名霄小拿下，之后的事再慢慢筹谋。”
柳枫再不看已然人心成魔的柳荣，朝殿中两位不速之客长身行大礼。
“多谢二位救我申山于万劫不复之境。在下定会清理门户，彻底断绝魔祸根源。”
“申山柳氏之罪并非只在柳荣柳羿二人，柳家主且先毁了那手札。”
罪。世间谁能断言置柳氏之罪？若足矣覆灭申山千年基业祸害苍生的沉重现实只是让柳枫万分惊骇，对眼前一男一女身份的模糊猜想才最是让她绝望。只怕是天界仙君下界了。
“是。”
柳枫双手掐决打出三味火符，让身前凭空生出一团紫色火焰来。随后横剑格挡击退癫狂的柳荣将的先祖手札扔进足以烧得恶鬼魂飞魄散的三味火之中。可出乎在场仙人的意料之外的是书简遇火便开始渗出黑血来。黑血仿佛鲜活蛊虫般在火中扭曲挣扎四散奔逃。首当其冲便是离得最近的柳枫！李月万万没想到这样的变故，丢开柳康便闪身上前将魔气冲天的黑血拦下。
这便是弗厄仙君手札中所记载以天魔之血练就的魔毒本源？只为可弗厄仙君离开人间时分明已上请天雷真火尽数销毁了干净，为何人间还有？那杀千刀的柳一淮还敢私藏此等祸害更以此为墨！电光火石间，龙女五指扣爪将黑血紧紧攥于掌心。握住之后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魔毒虽不能侵蚀她的真龙鳞甲，不请天雷却也不能除魔。若是让这魔毒本源逃脱再入了血肉之躯，届时她手无霆霄神剑如何能诛杀天魔。千年往复的劫难当真是避不开的命数么？
不好，她没有将黑血全部拦下！
残余魔血全数进了同样飞扑上前想要救下柳枫的柳康体内。柳康虽不知这黑血变故究竟是什么，可想也知道和魔物脱不了干系。他怎允许这样肮脏的东西伤害到圣洁无暇的小姑姑？
“康儿！”
无法更改的命数依旧让天魔之血进到了柳康体内。想到记忆中的人间之祸，李月不敢再有片刻犹豫，招来长剑便要向地上痛苦嘶嚎的柳康命门刺去。无往不胜的剑尖在血肉之上毫厘生生被逼停了下来，因为柳枫飞扑以身护在了柳康身上。似长姐似恩师更胜慈母。
“尊者剑下留情。”
“让开！本仙君即便屠了柳家也不会让魔毒流出申山！檀檀，你将柳家主拉走。”
半数灵力需要用来压制掌心翻滚咆哮的魔毒，若再与整个申山为敌，以自己这刚破壳的身体怕是难以确保万无一失。因而李月决定在人前坦露天界仙族的身份，这样行事也少些阻力。
突然迸发的浓郁仙气让在场凡人都再生不出半点质疑之心。陆檀负责制住在场唯二有反抗之力的柳枫柳荣，龙女提剑再度朝地上即将出世的天魔刺去。可正当即将终结一切时院外突然冲来弟子急报百十里外的青川支流中有两头凶兽作乱将秦家商船都拱翻了，正打的厉害。
两头 ？
其一是青鱼，其二是谁？涂墨么……龙女片刻的分神 停顿已足矣魔化中柳康挣扎躲过死亡寒光，瞬息逃到院外去。先杀柳康永绝后患还是救人救青鱼？柳康如今重伤，修为也不过平平，柳姨应当能制服。李月恨恨看向满脸阴毒又难掩窃喜的柳荣柳羿，飞剑封喉了结父子性命再留下嘱托便同陆檀闪身消失在满是狼藉的前厅。
“天魔不死，申山万劫不复人间万劫不复。请柳家主即刻封山搜捕待，格杀勿论。若本君平息凶兽之乱归来后柳家并未将柳康抓获，定然治申山柳氏不力之罪！”
凡人不得见的银白真龙划过天穹，自申山呼啸向青川支流而去，不过片刻已然赶到。
龙女猜想不假，另一条凶兽正是涂墨。
青鱼孩童心性，虽听话乖乖等在了河底但还是会四处游走转转。毕竟刚见过繁华人间又得了爹爹的疼爱，欢快些才该正常。小青鱼这一转就碰到了一直潜藏此处支流的涂墨，闻着熟悉的气息便凑上前去问好。
“你也是我的哥哥么？”
“滚开。”
“哥哥也是在这里等爹爹的么？”
爹爹？这条灵泉族的杂种在发梦呢。涂墨在心底嗤笑。他们那所谓的父亲早就在天帝之位的更迭中崩了才是，哪里还有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