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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叔翁,王婶母康安。”

黄青三人作揖行礼。

“不必多礼,三位贤侄请坐。…上茶!”盛紘笑的云淡风轻,仿佛刚才发电报的人里没有他。

不愧是当官的,变脸、养气算是被他玩明白了。

活该他升官!

王大娘子的养气功夫就明显不到家,见三人放下茶盏,自己也立刻放下,慌乱间竟差点打翻。

“咳咳!”盛紘隐晦的瞪了她一眼。

可夫妻俩久不对暗号,之前发的电报已经耗费光了最后能量,这次王大娘子明显就解码错误。

“三位…贤侄。”王大娘子灵活的眼神在箱子和三兄弟之间来回转悠,直愣愣问道:“我瞧着外头抬来不少箱子,这些是……?”

盛紘头疼,闭眼,生无可恋。想我盛家乃书香门第、清贵人家,说话做事岂能如此这般直白?

最起码先喝喝茶、诉诉情,然后再拐弯抹角、不着痕迹的把事情问出来啊!

可他不知道,寿山伯府这次来的三人,有俩是一根筋的直性子,仅最小那个花花肠子多。

王大娘子直率的风格正对他们脾气。

“回王大娘子…”黄光宗起身老实回答:“那些大的箱子里是文绍表弟送的催妆礼;小箱子里是文绍和寿山伯府送给府上其他哥儿、姐儿们的见面礼。”

黄青闭眼,头疼,生无可恋。想我寿山伯府乃东京勋贵、权爵之家,说话做事岂能如此这般直白?

最起码先喝喝茶,诉诉情,然后再拐弯抹角、不着痕迹的把东西送出去啊!

盛紘和黄青同时长叹,视线对上时,竟莫名有些惺惺相惜。

“哎呦!这…这这,催妆礼也用不着这么些啊!再说,连面都没见就给见面礼,也忒客气了些。”王大娘子装模作样惊呼。

“应该的,应该的。就是一点小小心意,没多少东西。”黄光宗假模假式客套。

“拿走拿走,东西太多,我们全收了实在不像话……”

“不用不用,抬来抬去太折腾,婶母就收下吧……”

王大娘子和黄光宗的菜鸡互啄,终究还是让两个浑身上下都是心眼的硬币听不下去了。

盛紘先站出来,恳切道:“三位贤侄,心意我们已经收到,但礼物着实太重了些,一切照旧即可。”

整个汴京、再加上扬州,就没见过哪家的催妆礼这么丰厚的。外面不知实情的人,指不定以为是自家强行索要重礼呢。

作为清流,他可不想背上贪慕财货的名声。

对于盛紘的担忧,黄青大致能猜到几分,但母亲既然想要抬举华兰这个侄媳,不管其初衷是打算制衡忠勤伯夫人,还是想让忠勤伯府和睦顺遂,他都要尽力去办成。

想通此节,黄青拉住准备继续发表菜鸡言论的黄光宗,躬身道:“盛叔翁、王婶母,此次小侄和两位哥哥前来,不单是为了迎亲,还有代家母和舅舅赔罪之因。”

“哦?这话从何说起?”盛紘施施然坐下,不动声色的拿起茶盏。

听话听音,他跟期待黄青能给自己一个什么说法。

对于忠勤伯府在此次议亲时的种种怠慢,要说盛紘心里没气那是不可能的。

纳征变卦、赌斗聘礼、请期刁难……

桩桩件件,就不是一个懂礼数的人家能做出来的。

虽说女儿嫁去忠勤伯府属于高嫁,但他这个清贵文官还没到上杆子攀附落魄伯爵的地步。

盛紘对大女儿还是有感情的,之所以把华兰嫁给袁文绍,就是看中他是勋贵圈里少有肯上进的。

他也希望女儿能过得幸福,哪怕袁文绍官场不顺,也还有个伯爵府傍身,女儿吃不着太大苦。

但事不遂人愿,盛紘算清了官场、家世、人品、发展,却没算到内宅的争斗,没算到华兰的恶婆婆竟能可恶至此。

他其实很聪明,在官场都能如鱼得水,偏偏在内宅是个糊涂的,总是不愿投入半分心思在内宅的琐事上。

这也导致他选婿、选媳的眼光一流,但儿女成家却一摊糟烂事。

现在黄青就是在给他擦屁股,额……

“家母自从知道舅舅、舅母没能亲来扬州下聘,很是把两位长辈训斥一通,就没这么做礼的。”

闻听此言,王大娘子的嘴角不自觉上扬,差点笑出声。总算有人替自己出了口恶气,要是黄袁氏现在出现面前,她恨不得手拉手说上个三天三夜。

黄青还不自知,虽身处千里之外,竟把母亲的声望在王大娘子面前刷到了尊敬。

看盛紘的脸色,他应该是友善等级。

黄青继续道:“家母还说:别说此前说定了,就算没应承,舅父舅母亲来一趟也是应当应分的。

盛家世代簪缨,是个顶好的清贵人家,再怎么重视都不过分。就算身体抱恙,那早点出发,缓着点行,总比人没到要好。”

这话说到盛紘心坎里了,世代簪缨、清贵人家,这不就是现在的盛家么。

没想到,咱盛家的名声竟已传到了汴京!

此时,声望等级+1,黄袁氏又喜提一位尊敬级别的友军。

盛紘心里乐开花,嘴上却轻描淡写道:“寿山伯夫人谬赞了,盛家当不起如此高的评价。

此外,秋冬季节的天气本就变幻无常,身体有恙实属难免,实在不宜再舟车劳顿,忠勤伯夫妇让大郎来下聘也是一样的,并无不妥。”

虚伪!

黄青和王大娘子此时的心声竟出奇的一致。

“盛叔翁宽仁大度,小侄深感佩服。但忠勤伯府和寿山伯府终归是失了礼数,所谓礼不可废,今日我兄弟三人前来,一为文绍表兄送催妆礼,二是请罪,万望盛叔翁、王婶母能原谅则个。”

黄青动作神情到位,话也说的极为熨帖,就连一直有心结的王大娘子都觉得女儿此番有了靠山、主心骨,在寿山伯夫人帮扶下,料华兰以后的日子定会过得顺遂。

盛紘也连连摆手:“严重了,严重了!既不怪,又何来原谅之说?礼节已做到,礼物且带走,不能让你们太过破费。”

黄青索性耍起无赖,“叔翁太过客气!小侄年幼,说句不该说的,叔翁心中是否仍旧有怨怼?”

“贤侄何出此言?你们礼数已经做足,我心中又何来怨怼。”盛紘话里有话。

黄青苦笑,跟这种官油子打交道,还真是累人。

母亲交代的事,他下定决心要办成的,于是发大招道:“叔翁、婶母,区区薄礼请务必收下,不收小侄实难心安,且没法向家母交代。”

这句话拿住了盛紘脉门,大宋继承前汉的“以孝治天下”,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勋贵官宦之家,对孝看的更加重。

黄青搬出母命,盛紘也不好再严词拒绝,至于名声……

等黄青等人离开,自己找些人向外界宣传宣传送礼的原委,说不定坏事还能变成好事。

早就迫不及待的王大娘子,接过礼物单子,装作漫不经心的瞄了一眼,瞬间被吸住心神,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瞧瞧她看到了什么!

福州剔犀如意云纹九层宝奁!这种顶级化妆盒,就连富贵的王大娘子都只是听闻,却不曾一见。

她在汴京当姑娘的时候,曾听令国公府嫁大女儿时专门求购过一套,当时据说花了上千贯。

礼物不止如此,宝奁之后还有一套绿宝石赤金头面!

这……盛家祖母此前送给华兰的那套红宝石头面就已让她眼红,现在女儿又得了一套。

王大娘子都有些吃味,女儿这是什么命,嫁个人,好东西是一件件的收。

这套头面少说得五六百贯。

两个大件之下,是天香阁整套的香皂香水,包括花香、果香、檀香全系列。

天香阁对此明码标价188贯,还经常缺货不好买。

听说今年汴京贵妇圈流行拿这套东西互赠,实用又有体面。

除此之外,还有名贵织物:成都的大花罗,蜀州的春罗、单丝罗,婺州的暗花罗、含春罗,润州织罗署出产的云纹罗……

林林总总加起来竟比聘礼都还要贵重。

王大娘子轻抚扑通通跳的小心脏,扯扯盛紘的衣袖,在他不耐烦神情中,把礼物单子递了过去。

无知蠢妇,眼皮子怎会如此之浅?

盛紘暗中埋怨,我堂堂清贵文官,怎能当着客人的面,巴巴的看礼物单子?

想是这么想,单子都被王大娘子怼脸上了,他还是接过清单,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礼物,竟能让一直自诩富贵的王大娘子都失态。

先不动声色的看完催妆礼,他虽然不太懂女性用品的行情,但也知道这些礼物绝对价值不菲。

心中不禁感叹还是寿山伯夫人会做人,礼数确实做足了。

盛紘是明白事的,就凭忠勤伯夫人此前的种种做派,这些礼物绝对跟她没半点关系。

再往下看,他也不淡定了。

送给女孩儿的见面礼都是些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价格虽不菲,但也是平常之物。

但给男孩子们的见面礼就连他都眼馋。

上好的湖笔、徽墨、宣纸、端砚,这还罢了,竟然有几刀温州蠲纸、江南澄心堂纸,以及自己都没见过的金粟山藏经纸。

这种纸据说连皇室都罕有,再有钱都买不到!

没想到寿山伯夫人的诚意竟如此足,盛紘都觉得收了烧手。

他皱眉道:“三位贤侄,这礼物未免也太贵重了些!”

黄青笑道:“表嫂嫁入忠勤伯府后,那就是自家人,给再多东西都不过的。”

见盛紘视线一直停留在金粟纸上,黄青解释:“盛府诗书传家,素闻府上二位公子颇有才名,此次前来扬州,我特意向陛下求得一些金粟纸赠予二位公子,预祝二位公子能够早日金榜题名,为国出力。”

听到这话,盛长柏急忙拉了一下长枫,起身道谢。

盛紘也很开心,谁不希望自家子孙能够出人头地。

王大娘子不善掩饰,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此时她就露出半真半假的微笑,真是因为她也希望儿子有出息,假则是一个庶子岂能跟嫡儿相提并论。

黄青心中暗笑,盛紘这个老狐狸,竟摊上这么个直肠子的媳妇,怪不得有事没事就往小妾那跑。

几人又在厅堂上叙了会话,主要还是黄青跟盛紘打着机锋,其他人偶尔插上一两句。

黄光宗和黄耀祖这会还是懵着的,完全不理解送个礼咋就这么费劲。

他们想不通,礼物多不是更有面子么,为啥盛紘非但不开心,反而一副坚决不收的模样。

他们更想不通,为啥自己怎么劝都没用,而小七三言两语,竟让对方开开心心把东西收了。

听着也没啥啊,不就是自己舅母没做到位,现在送这么多东西是补偿此前的种种怠慢行为。

他们刚刚也是这个意思啊!

不能怪两人不懂人情世故,只因平时与他们打交道的,都是汴京勋贵圈里的纨绔子弟,说话做事都喜欢直来直往。

就算有些阴私伎俩,也多是将门武人那套大开大阖的做派:你操我大爷,我就干你祖宗。

哪像现在,两人每句话都恨不得拐八百个弯。

同样的意思,经过不同的话术表达,起到的效果就是天差地别。

准备用膳前,盛紘私下向王大娘子感慨:“没想到寿山伯府的这位小公子,小小年纪说话做事竟能如此老道,偏偏还让人如沐春风,生不出半点他是油滑之辈的想法。”

王大娘子仍沉浸在厚礼当中,闻言愣了下,不确定道:“我单是看出那孩子很是知书达礼,至于老不老道…夫君是不是想多了?”

“愚蠢!”盛紘恨铁不成钢道:“别的不说,此前你还哭哭啼啼,深怕华儿在婆家受委屈,为何现在却开开心心,恨不得华儿马上嫁人?”

“这……”王大娘子语塞,她现在确实没了之前那种患得患失的想法,正憧憬女儿嫁过去享福。

见盛紘鄙夷的看着她,王大娘子不服气道:“我这不是知道华儿嫁过去后,会有个明事理的长辈照料,日子不会过差了嘛。”

“哼!说你愚蠢还真没说错。咱们华儿嫁的可是忠勤伯府,她的婆婆是忠勤伯夫人,不是袁大娘子。”

“那袁大娘子怎么说都是忠勤伯长姐,有她照拂,华儿想来也不会吃亏。”

王大娘子说的理直气壮。

盛紘都不知道怎么说这个傻媳妇。

“袁大娘子虽姓袁,但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怎能时时看护华儿?再说,你又不曾见过寿山伯夫人,为何对她这般推崇?又怎知她一定会照拂华儿?”

王大娘子呆住了,睁大双眼想要反驳,却不知如何开口。

盛紘却接着道:“这就是那孩子的老道之处,寥寥数语,就能让你在心里对素未谋面的袁大娘子产生无限好感,恨不得对袁大娘子掏心掏肺。

但你仔细想想,他何时明着夸赞过自己母亲?只是说了袁大娘子的所作所为,而这些,又俱是你我想做又没法做的……”

盛紘说到这就转身离去,打算饭桌上再跟黄青过过招。

因为就在刚刚,他也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也被黄青带沟里了,心中对袁大娘子的好感不亚于王大娘子。

这真是个妖孽!

可他明明才十二岁啊!

盛紘心中不服气。

看着盛紘离去的背影,王大娘子琢磨老半天,才嘀咕道:“这不能吧!我瞧着那孩子是个实在的,定是夫君想多了!”

而此时,被盛紘认定为妖孽、被王大娘子笃定实诚的黄青,终于看到了盛家的几个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