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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闻广扫了他一眼后笑笑,“我知道你不是北边人,听口音就知道,你说你家里被灭了门是不是还没安葬,等你把该学的都学会了就回去看看吧,有机会就替他们买口棺材好好葬了吧。”

襄儒卿这一次恭恭敬敬地走到方闻广面前,“谢方督主救命之恩,谢方督主成全之恩!”

说罢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他不敢抬头,眼泪让他显得很不争气可是他控制不住。

方闻广摆摆手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突然停下,“我知道其实你心里是恨着我的,是我毁了你正常人的生活,不过你恨我也罢感谢我也好,我想让你进入东厂,是我不择手段就不怕你恨,我只希望你以后能……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活下去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他们自己不自轻自贱,即便别人蔑视鄙夷他,他也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第二天卯时,襄儒卿准时被方墨叫醒。

自那以后他就成为了东厂的一员,两个月后方闻广按照之前说好的给了襄儒卿一笔钱和十五日的休沐。

襄儒卿回到青昔山庄的时候只看到满目苍凉,不过让他惊讶的是竟然没有尸体留在地上,也没有多少被烧毁的痕迹。

原来是与青昔派交好的门派来给他们收了尸,所有人都安葬在了后山的山腰处。

襄儒卿打听到地方后前去祭拜,他跪在父亲坟前并没有流泪,把自己和母亲离开之后遇到的事情都告诉了父亲,希望父亲能原谅自己也希望父亲能理解自己。

“爹,等我下次回来就把娘带回来与您合葬。”

离开之前襄儒卿找了一对老妇人住在山庄里替他看好这里,后来又收留了不少孤儿,这样青昔派似乎还在。

回去的时候他悄悄地把手里的钱送到了那些帮助过青昔派的门派,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但是绝不止这些,以后他会尽自己所能帮助这些曾经帮助过他的人。

当然他也会尽自己所能,将那些曾经害过自己的人全部都找出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一定要往上爬,爬到能掌握权力的位置才能完成自己的愿望。

那户部尚书刘焕和刘家还没等他动手,就被查出参与数额巨大的贪污案,就算他不死也会被斩首。

方闻广为了保襄儒卿将其伪装成了畏罪自缢,刘家自此没落,襄儒卿入东厂不多时就救了公主得封赏,也再没人敢找他麻烦了。

后来朝廷参与围剿邪教,襄儒卿冲在第一线,那一去杀了多少人他清清楚楚地记得,一共一百四十七人刚好是他青昔派那日死亡的人数。

自此大仇得报。

也是因剿灭魔教他杀人如麻,才逐渐有了玉面阉罗这个称号。

六年的时间里襄儒卿慢慢融入到了东厂中,这里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可怕,反而在某些时候东厂竟然能与曾经山庄里的景象重叠,都是一样的温馨。

他也逐渐地从净身和全家灭门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只是逐渐年长后,他突然梦见了那个当年胖嘟嘟笑着说要嫁给自己的小姑娘。

她再也没办法嫁给他了。

对襄儒卿来说,木樨儿和恩师夫妇这祖孙三口是唯一活着的念想,但他从未想过去找他们与其相见不如怀念。

可是他一直放在心里怀念的木樨儿,现在就坐在他眼前,还要坚定地要让太后赐婚嫁给他。

“襄督主,我冒昧问一句,你是因何契机进入东厂的?”

“禀公主,奴才幼时家中突遭变故,得前任督主相救,因缘际会进入了东厂。”

虽然襄儒卿已经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但是他还背着一条不得见光的人命,所以基本不会对人说起自己的前尘往事。

他的身份是方闻广编造的,以前的事情都已经被抹掉,青昔派的灭门也随着那邪教的覆灭一同消散,这段故事就只存在于江湖中那一两位说书人口中。

冯嘉玉到底还是个闺阁女儿对江湖上的事情不甚清楚,更何况京城在北,苏城在南两地相隔甚远,消息没那么灵通也是正常,冯嘉玉根本就查不到。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心悦之人现在突然找到了你说要嫁给你,你会怎么样?”

襄儒卿突然一愣,他以为是公主在介意他说自己幼时曾有心悦之人,难道是要报复?看看果然还是少和他扯上关系得好。

“公主,奴才与那位姑娘只是年幼相识,已经十数年未曾联络过了,请公主不要介怀。”

“哈哈哈,我不会做什么的,你多虑了,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回答,可以从中判断你是个怎么样的人。”

“如果能与她再相见奴才一定会很高兴,毕竟是幼时的玩伴,看见她就会想起诸多快乐轻松的时光。”

这是真心话,可是说出口后襄儒卿就有些后悔,他不该这么说。

不过冯嘉玉听着心里却甜丝丝的,刚要开口说我就是那个,你朝思暮想,也如此挂念你的人啊。

可是,

“可如果她说要嫁给奴才是绝对不可行的,奴才自知身份低贱配不上任何人,更无法给任何人幸福,奴才会为她安排更好的儿郎相配,会做她的兄长替她撑腰。”

冯嘉玉要相认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又咽了下去,“就真的绝无可能吗?世人皆有欲望和私心,你就一点都没有?”

“奴才不敢说谎,唯独在这件事情上奴才没有一点私心,那是奴才这辈子仅剩的一点美好回忆,奴才不会亲手毁了她的幸福。”

“可如果她觉得嫁给你就是幸福呢?”

襄儒卿沉默了良久给出了一句答复却显得有些答非所问,

“可是奴才并不这么认为,奴才觉得公主是明理贤良之人才愿意将这些说与公主,还望公主不要太过在意,您的婚事更是绝对不能马虎大意。”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冯嘉玉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她是在说自己,也在替襄儒卿心中的木樨儿回答他。

到此为止冯嘉玉已经完全看清了这个人,即便身在泥沼他也还是那个干净的少年,所以她想赌一把。

没等襄儒卿说话,冯嘉玉干脆利落道,“襄督主,你觉得我是一国公主与宦官成亲不体面,可是被宦官拒婚岂不更不体面,这枚指环今日本公主双手奉还,拾遗不还是我的不对,今日一并向督主赔礼了。”

冯嘉玉起身微微垂首蹲身,把襄儒卿吓得都没敢抬头,紧接着她走到襄儒卿身边,将指环双手递给了襄儒卿。

襄儒卿赶紧接过指环眼睛紧紧盯着它,昨日寿宴他就认出了指环,今日拿在手中更是鼻头发酸。

“襄督主,东西物归原主还望襄督主不要介怀,本公主也觉得你是个懂事明理的,我说嫁给你是我自愿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这个婚是一定要成的,

既然襄督主如此体贴温柔,与其拒绝这门婚事,为什么不娶了我之后好好地与我过日子,我会去请求太后懿旨,这件事谁也改变不了,就算是本公主强迫你了又怎样?”

襄儒卿还真没见过那个女子如此强势,却只是为了嫁给自己,话本子戏折子里不都是男子强迫女子嫁人,怎么到他这里反倒是他被威胁。

“既然是公主的金口玉言,奴才绝不敢说一个不字,往后公主若是后悔可随时与奴才和离。”

“还未成婚你居然将和离的事情都想好了?罢了,你先退下吧。”

“是,奴才告退。”

看着襄儒卿离开的背影冯嘉玉十分心疼,他的模样和品行与她想象中这个年岁的襄儒卿毫无二致。

只是身份和性格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襄儒卿进了东厂却没有因为手握重拳就趾高气昂阴阳怪气。

他的性格底色还是曾经的温和谦逊,可是习惯了自称奴才,温和谦卑就会变成低微自贱,冯嘉玉真的很心疼。

冯嘉玉又何尝不是个让人心疼的,

十五岁母妃离世,不到两年先帝驾崩,她年仅七岁的幼弟冯斌衡被立为新帝,太后垂帘听政,他们姐弟成了笼中鸟……

跌宕起伏的人生原本以为二人再无交集,却不想峰回路转,唱了一出,‘太后正点鸳鸯谱,公主宦官结良缘’的好戏。

原以为这辈子都和他没有关系了,当时就贪心地把指环留下来当做纪念,想着可以在归还的时候与他见一面。

刚刚将指环归还,看到他的手十分粗糙,却小心翼翼地将指环捧在手里。

那是他母亲的遗物,自己却让它和襄儒卿分别了这么久,冯嘉玉心里有些愧疚。

同样都是失去过亲人,冯嘉玉能感同身受所以更愧疚。

与冯斌衡,冯嘉窈,襄儒卿三人聊过后,冯嘉玉更加确定了自己要嫁给襄儒卿的决心。

太后寿宴结束的第三天,冯嘉玉去给程太后请安同时请懿旨赐婚,可程韵玫根本不想接着烫手山芋。

冯嘉玉爱慕宦官叫天下耻笑,甚至牵连皇家丢面子这她都可以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冯嘉玉和冯斌衡是否有异心,这是不是要反抗他。

冯嘉玉也知道自己这桩婚事最难办的,就是如何打消太后的疑虑。

“太后娘娘,儿臣与陛下一直都将您视为亲生母后,您也对我们也视如己出,这些我们都铭记于心时常感念,我们大家也都清楚如不是意外,本不会走到如今的局面,

您的想法和您的顾虑我们都是知道的,您也说儿臣都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也不再是孩子了,很多事情而臣明白,您是绝对不会害我们的,可儿臣听到襄督主名字的时候一时间头脑发热就在寿宴上……”

冯嘉玉说着噗通就跪下了,“儿臣向母后请罪,扰乱了母后寿宴请罪自罚,但是请母后相信儿臣,此事全是儿臣一人所想所做与陛下无关,当时局面也不是谁能预料得到的。”

这话程韵玫是相信的,毕竟在那时候提一嘴襄儒卿的想法她谁都没告诉,冯嘉玉姐弟要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也不至于……

“母后,儿臣没有胡闹,脑子也清楚得很,襄儒卿确实是宦官,可他也是最符合择儿臣婿标准的人,从个方面来说都是更重要的是儿臣真心觉得他很好,母后所担忧亦是儿臣与陛下的担忧,儿臣愿为母后分忧。”

“哦?你要如何做?”

“从前只是口说无凭,当然即便白纸黑字也有撕毁的可能,但只要能写下来就是一份证据,儿臣别无他求惟愿保自身与陛下性命,绝不会滥用姻亲权利做任何危及统治的事情。”

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程韵玫也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了,打开天窗说亮话也挺好的。

前夜冯斌衡来找过冯嘉玉,说大不了他们就写一份投名状让太后娘娘放心,他们两个老老实实地做傀儡,但是好歹把那线换一换。

“换个结实点的,别过两天就断了。”

程韵玫叹了口气,她不用冯嘉玉写什么文书,冯嘉窈前日去找过冯嘉玉,回来就原原本本地同她说了。

程韵玫也曾是少女,懂得青春萌动,冯嘉玉的娘就是个飞蛾扑火的,女儿也是一样,罢了,只要他自己愿意。

‘钟缘圆,我这也不算是委屈了你女儿,是她自愿的。’

最后程韵玫只问了一句,“你可是真心?”

“真心实意。”

很快太后懿旨就昭告了天下,则定良辰吉日让文阳公主与东厂督主完婚,皇上也下了一道旨意即刻开始修缮公主府。

所有出嫁的公主,不论嫁于何处都可拥有一座自己的公主府,按照规定前三年公主需留在夫家生活。

之后若是公主本人愿意可以继续留在夫家,也可带着驸马回到公主府生活,夫家不可阻拦。

皇上是存了一些私心的,那是自己的亲姐姐,要出嫁就一定要给她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的,而且她的驸马还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那就更要给她最好的东西,万一以后被欺负了得有个好落脚的地方。

就是因为担心姐姐出嫁后会被欺负,冯斌衡给冯嘉玉指派的侍卫人数比惯例足足多了一百六十人。

冯嘉玉打趣他说自己是去出嫁,又不是去打仗,带这么多人去做什么呀,可是冯斌衡在这一点上绝不让步。

“还不如把你派去前线打仗了,至少那里还安全些,比东厂安全多了。”

“皇上,只要公主府修缮完成,我就算不留在东厂也没人说什么,比之寻常人家不知道自在多少。”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要多给你些侍卫,如果被欺负了就只管回公主府,然后来告诉朕,朕去给你撑腰。”

冯嘉玉心想襄儒卿要是欺负自己,自己还有机会跑回公主府吗?不过看着弟弟一片真心,不收下反倒显得矫情。

因为公主出嫁要先在夫家住三年,所以公主府建造得并没有那么快,大多是在公主出嫁后才开始建造,可此次冯斌衡破例提前修建也没人提出异议。

天下对此事的态度和看法有很多,一开始是震惊疑惑,然后是不理解外加想要看热闹,再到一半可怜一半嘲笑。

但是她本人却乐在其中,一直念叨着,“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渐渐地外面都在传的是公主一片真情痴心,反倒有不少人钦佩她的勇敢,替她不值的人也多过了嘲笑。

“今日便是他来送聘礼的日子吧?”

“是的,公主您已经问了三遍了。”铜鹊在为冯嘉玉梳妆,今日辰时襄儒卿的聘礼就会送入宫中,冯嘉玉已经期待很久了。

六礼已经走到了纳征,等成亲的日子定下来,她就真的是要出嫁了。

此前冯嘉玉收到了一封襄儒卿写来的信,信里襄儒卿说他会尽自己所能照顾公主,让她放心。

“东厂上下定将公主奉为座上宾,奴才一定会准备好给公主的一应起居用物,公主也可派人来东厂检验。”

襄儒卿的府邸就在东厂后面,历代东厂督主的府邸都在此处,为的就是展示他们辛勤的态度。

那么冯嘉玉就要先住在这里,相当于住在东厂了。

看着信上他的自称,冯嘉玉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公主,这信您都看了十几遍了,信纸都要揉烂了,涂好了口脂再等吧。”铜鹊都忍不住打趣一句。

这几天铜鹊和锡雁是真的相信冯嘉玉对襄儒卿是真心的,她满心满眼都是期盼和欢喜。

皇上今日早早就来到松梧殿,他倒要看看这襄儒卿能送来些什么好东西。

不一会儿就听到,“东厂督主襄儒卿聘娶文阳公主之礼到!”

院子里大箱子十八个,小物件几十个,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哑然失声,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些东西。

“襄督主还真是大方,莫不是把全副家底都搬出来了吧?”

“哼,你知道东厂督主有多少家底,或许这些都只是凤毛麟角。”

“就是就是,那些阉人……咳咳,那东厂油水不少捞的,不过这么多东西,襄督主确实够大方。”

……

除了寻常的金石玉器古董字画,还有一对活泼的大雁关在木质的笼子里,冯嘉玉看着新奇叫人拿上前来逗弄了一阵。

而后有一身穿东厂统一制式服装的人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个十分精致的锦盒。

这便是方墨,现在东厂的二把手,虽然他更早一步入东厂,但是武功脑筋比之襄儒卿确实棋差一招,心甘情愿地做了二把手。

不过他也乐得不用应酬交往,平日里他都蹲在暗处很少参与明面上的活动,不过这次来送聘礼必须要他来。

那日襄儒卿来找他很认真地同他说,“你长我两岁,当年又救过我一命,我一直把你视作亲兄,谁都没想到我们这样的人还有成婚的可能,所以还得劳烦你替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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