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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A:口语

八层寺倒廊破败,夜风一吹,到处冰凉。

一更时候,郭二公子把云三嫂拍到侧边,悄悄告诉她说:“李茂盛从来没有给我答过野白1,甚至连打眼眉儿2说话都没得。先目头他神戳戳地走过来,然瓦然瓦3给我说,‘你要把东西码扁4紧点呀,看遭不要脸的打你主意哦。’”

云三嫂问:“他是啥子意思咹?”

“大半边是胎我身上,有没得东西。”

“你咋说咹?”

“我说管他了,反正就儿5几件衣裳。先目头还有一头毛驴儿,这下毛驴儿也丢了,啥子都没得,别个打我啥子主意咹?”

“反正跟李茂盛说话,你一定要多长一块脑筋。还有,如果搲到啥子风风6了,就麻烦你昂盘7一声。嘎,乖。”

“晓得,不然我跑来爪子咹?”

本来就有人点水了,李茂盛在底下做过场。听郭二公子漏了这么一句,云三嫂心头更见不踏实:这李茂盛究竟要打啥子条呢?

郭二公子走后,云三嫂顾不上休息,赶紧去投刘裁缝和周大爷他们说:“李茂盛在暗地里交头接耳,嫑得他要起啥子杂果儿8。”

刘裁缝说:“一路上我都在观察,看架势,担怕他们想单飞。”

周大爷说:“李茂盛的性格,我晓得一些。就光他们一两家人,随便走拢哪里合儿,一样包整。如果要跑的话,他肯定要喊点其他人。”

云三嫂说:“要是他把那些有办法的人都喊起走了,我们这些拖儿带母的、粮食衣物被军兵抢走的、有病有痛身体虚弱的,就没得说头9,一把连10都要整死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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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答过野白:说过话。2打眼眉儿:互不招呼的情况下对话。3然瓦然瓦(然然瓦瓦):在对方不愿意的情况下与对方搭话。4码扁:注意。5儿:读er,那。6风风:消息。7昂盘:告诉。8杂果儿:打小算盘。9说头:含糊。10一把连:全都。

陈二嫂问:“弄块,我们咋整咹?”

周大爷说:“依我看,叫把啥子良补锅匠呀、杨郎中呀、吴根根呀他们这些,柳(忧)紧点1。只要他们有低低儿子动静,我们就悄悄个儿挤个眼睛,赖都要把他们赖到。”

陈二嫂说:“耍死赖皮?”

刘裁缝说:“耍死赖皮就耍死赖皮。”

云三嫂说:“不然,我们肯定麻得紧。”

天刚麻乎乎儿亮,云三嫂跑出门来到处看,结果块块都在。她便在心中责备自己道:原来是自己心眼太多,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乡亲们下山以后,沿小河向西而去。良补锅匠和杨郎中他们走得快,不久就冲到了前里去。可宋老二、陈老幺、李黑脸、江驼子、郑麻子他们几家人,走拢丁字路口儿,却朝相反方向走去。云三嫂离他们不远,贵兮上前问道:“乖2,你们咋反起走喃?”

宋老二的眼睛红红的,他把云三嫂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大家都走这边得嘛,”云三嫂又问,“你们咋喃?”

“你们走吧,”宋老二说着,把头一埋,“没有咋。”

“没有咋?那为啥子要反起走咹?”一旁的周大爷说,“人家都没有嫌弃我们,纵块咋对咹?”

“唉——”宋老二长叹一声,说,“你嫑得我们肚皮痛。算求了,还是回屋头去。”

“回屋头去?”云三嫂问,“不怕军兵?”

“咋不怕咹?”郑麻子说,“肯定害怕?”

“好道,既然害怕,又走都走拢这儿间了,为啥子要打转身呢?”云三嫂问,“嫌人多了?嫌我们拖儿带母?挂误你们是不?”

“云三嫂,你嫑多心。”江驼子贵兮解释说,“背得那块意思,真正的背得那块意思。”

“既然不是那个意思,”陈秀才问,“为何不给我们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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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柳(忧)紧点:赖倒。2乖:哥姐对弟妹、长辈对晚辈、大者对小者的昵称(但异姓男性年长者对女性用此称呼时,就要考虑是否恰当)。这里是女呼男,不同姓,对方忌讳当舅子,所以没答应。

“你看我们,是啥子都没得了。吃的、穿的,还有家家具具,全都丢完了。”李黑脸打着哭哭声说,“随便走拢哪里,你说咋生存得下去吧?”

周大爷说:“把东西丢完了的,又不了1你们一个儿。”

云三嫂说:“对真人不说假话,我也丢块差不多了。大家互相拉扯一下,走一步算一步吧。光你们几家人回去,一样包整。”

宋老二说:“是包整,我们也想过。有得在这儿山垰垰头慢慢个儿拖死,还没如回去叫兵哥子些两刀算了2痛快。”

郑麻子说:“周大爷晓得,我这个人,历来都很合群3,一辈子没有当过傲刮锅,这回子逼到要当傲刮锅4了。你们走吧,天老爷保佑你们。”

陈秀才语重心长说:“你们的事情,当然是你们作主。作为方邻弟兄,我忠告一句,一定要考虑好啊。”

宋老二他们几家人,都是老实拐子。办法不多,又歘不起脸。出门遇到很多困难,一点没得抓拿,高矮要返回家里去。

宋老二他们没走多远,黄篾匠“嗵嗵嗵嗵”撵了上来。

云三嫂直见对黄篾匠说:“搞点搞点,你再去劝他们一下。喊他们随大流算了,将就这合儿,大家都还没有走好远。”

其实,黄篾匠与宋老二他们,昨瓦兮就在背地里商量好了。今天一早就打转身,返回家里去。只是黄篾匠睡过头了,加上娃娃肚皮痛,婆娘又梭筋5,一家人收拾迟了一点。宋老二他们默到黄篾匠说话不算话,才没有等他。黄篾匠撵上去以后,把陈老幺喊到侧边悄悄说道:“不说你也晓得,众多年了,我这块人根本背得疑毛猪6性格。单单昨瓦些做了一块梦,看见一块亮桑桑的星星,落呀落呀,嗨,落在了一块女人身上。”

“星星?”陈老幺感到没明奇妙,“女人身上?”

“对。你估这块女人是哪个?”黄篾匠说,“这块女人就是云三嫂。她走在人群前里,身上那颗星星,闪闪发亮。像好多好多亮火虫嬢,硬把里路到头照得明光崭亮。醒来我有一种预感,跟到她走,负责没得拐。我们一起转去吧。真的,我的梦准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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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了:不只。2两刀算了:两刀砍了。3合群:合不读hé,方言读gé,与大家都合得来。4傲刮锅:与大家反起干。5梭筋:做事很慢。6疑毛猪:优柔寡断。

“算了吧,是背得看到她长得舒齐,想打人家的条哦?”

“爬吧,人都差不多整日踏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弄块,当真?”

“是当真吧,哪块儿哄你。嫑得其他人说嚯,看把它说破了。”

陈老幺点了点头。

“我晓得你啥子东西都没得了。”黄篾匠看着陈老幺轻飘飘的包袱说,“反正我有吃的,你就有吃的,该对呗。”

黄篾匠与陈老幺是好朋友。他们好到啥子程度呢?就是有瓣柑子,也要搣开见人1一塞塞儿2。走这儿走儿,几乎是同包包使钱。不管哪方遇到困难,对方都是仅颠颠3奉承。所以陈老幺听了黄篾匠的话,当真就不再走了。

黄篾匠又说:“走,我们去把他们一满都喊过来,回去爪子哦?村子头尽是死人,吓得要把你吓死。”

黄篾匠与陈老幺又把宋老二、江驼子、李黑脸、郑麻子他们几家人挡到。可是,随便黄篾匠与陈老幺咋个儿劝说,宋老二他们几家人环盛4要认死理,红欢5不肯叠转过来。执意要回屋头去。

“那跩行你们6。”黄篾匠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考虑到大家毕竟是邻居一场,他又默分儿默分儿7说道,“如果有机会,嫑忘了跟我们联系。”

黄篾匠、陈老幺望着宋老二他们的背影,过了很久,方才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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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见人:各家,各人。2一塞塞儿:一点儿。3仅颠颠:尽最大能力。4环盛:横顺。5红欢:始终。6跩行你们:任凭你们。7默分儿默分儿:依依不舍。

b:普通

八层寺破损严重,夜风一吹,到处冰凉。

一更时候,郭二公子把云三嫂喊到侧边,悄悄告诉她说:“李茂盛跟我从来都是互不招呼,甚至连借话搭茬都没有。刚才他鬼头鬼脑走过来,莫名其妙对我说,‘你要把东西看管好呀,看遭不要脸的打你主意哦。’”

云三嫂问:“他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试探我带了多少东西。”

“你怎么说?”

“我说没事,反正就只有那几件衣服。先还有头毛驴儿,这会儿毛驴儿也丢了,什么都没有,别人打我什么主意?”

“反正跟李茂盛说话,要多长一个心眼。还有,如果听到什么消息了,就麻烦你给我嘘一声。嘎,乖。”

“知道,不然我就不会来给你说这些。”

本来就有人讲,李茂盛在底下做过场。听郭二公子漏了这么一句,云三嫂心里一点也不踏实:这李茂盛究竟要打什么主意呢?

郭二公子走了以后,云三嫂顾不上休息,赶紧找到刘裁缝和周大爷他们说:“李茂盛在暗地里交头接耳,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动作。”

刘裁缝说:“据我观察,可能他想开溜。”

周大爷说:“李茂盛的性格,我还是知道一点。就只有他们一两家人,随便走到哪里,一样不好办。如果要跑的话,他肯定要喊点其他人。”

云三嫂说:“要是他把那些有办法的人都喊走了,我们这些拖儿带母的、粮食衣物被军兵抢走的、有病有痛身体虚弱的,就毫不含糊,全都要整死在路上。”

陈二嫂问:“那,我们怎么办?”

周大爷说:“依我看,现在就把良补锅匠呀、杨郎中呀、吴根根呀,他们这些看紧点。只要他们稍微有点动静,我们就悄悄递一个眼色,反正一步也不离开他们。”

陈二嫂说:“死皮赖脸?”

刘裁缝说:“死皮赖脸。”

云三嫂说:“不然,我们肯定就完了。”

天刚麻麻亮,云三嫂跑出门来到处看,结果个个都在。她便在心中责备自己道:原来是自己心眼太多,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乡亲们下山以后,沿小河向西而去。良补锅匠和杨郎中他们走得快,不久就冲到了前面去。可宋老二、陈老幺、李黑脸、江驼子、郑麻子他们几家人,走拢丁字路口儿,却朝相反方向走去。云三嫂离他们不远,上前问道:“乖,你们怎么倒拐了呢?”

宋老二的眼睛红红的,他把云三嫂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大家都顺河往西去,”云三嫂又问,“你们这是……”

“你们走吧,”宋老二说着,把头一埋,“没有什么。”

“既然没有什么?那为何不一路走呢?”一旁的周大爷说,“人家都没有嫌弃我们呀。”

“唉——”宋老二长叹一声,说,“你不知道我们肚皮痛呀。算了,还是回家里去。”

“回家里去?”云三嫂惊讶地问道,“不怕军兵?”

“怎么不怕呢?”郑麻子说,“肯定害怕?”

“既然害怕,又走都走拢这里了,为什么要回去呢?”云三嫂问,“嫌人多了?嫌我们拖儿带母?挂误你们是么?”

“云三嫂,你别多心。”江驼子解释说,“不是那个意思,真正不是那个意思。”

“既然不是那个意思,”陈秀才问,“为何不跟我们一路?”

“你看我们,什么都没有了。吃的、穿的,还有家家具具,全都丢完了。”李黑脸流着眼泪说道,“随便走到哪里,你说怎么能生存下去?”

周大爷说:“把东西丢完了的,又不光你们几家。”

云三嫂说:“对真人不说假话,我也丢得差不多了。大家互相调剂一下,走一步算一步吧。只有你们几家人回去,一样不好办。”

宋老二说:“是不好办,我们也想过。与其在山里面慢慢折磨而死,还没如回去叫军兵两刀砍了痛快。”

郑麻子说:“周大爷知道,我这个人,历来都很合群,一辈子都不倔犟,这次逼到倔犟了。你们走吧,天老爷保佑你们。”

陈秀才语重心长说道:“你们的事情,当然是你们做主。作为方邻弟兄,我忠告一句,一定要考虑好呀。”

宋老二他们几家,都是老实人。办法不多,脸皮又薄。出门遇上很多困难,根本不能应对。无论怎样劝说,都要返回家里去。

宋老二他们没走多远,黄篾匠咚咚咚咚追了上来。

云三嫂对黄篾匠说:“快点快点,再去劝他们一下。喊他们随大流算了,将就这会儿,大家都还没走多远。”

其实,黄篾匠与宋老二他们,昨晚上就在背地里商量好了。今天一早就打转身,返回家里去。只是黄篾匠睡过头了,加上孩子肚子痛,老婆性格慢,一家人收拾迟了一点。宋老二他们以为黄篾匠说话不算话,才没有等他。黄篾匠追上去以后,把陈老幺喊到旁边悄悄说道:

“不说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根本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天刚要亮的时候,我做了一场梦,看见一颗亮堂堂的星星,落呀落呀。嗨,它落在了一个女人身上。”

“星星?”陈老幺感到没明奇妙,“女人身上?”

“对。你猜这个女人是谁?”黄篾匠说,“这个女人就是云三嫂。她走在人群前面,身上那颗星星,闪闪发亮。把道路照得清清楚楚。醒来我有一种预感,跟着她走,一定不会有差错。我们一起转去吧。真的,我的梦相当准。”

“算了吧,是不是见她长得漂亮,想打人家的注意哦?”

“爬吧,人都差不多要弄死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那,真?”

“肯定是真的噻。你不能说哟,别把它说破了。”

陈老幺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的东西都掉完了。”黄篾匠看着陈老幺身上的包袱说,“反正我有吃的,你就有吃的。”

黄篾匠和陈老幺是好朋友。他们好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有瓣柑子,也要分成两半,一人吃点。走这走那,两人几乎是同包用钱。无论哪方遇上困难,另一方都是尽最大能力给予支持。所以陈老幺听了黄篾匠的话后,就不再走了。

黄篾匠又说:“走,我们去把他们都喊过来,回去做什么嘛?村子里面尽是死人,回去吓都要把人吓死。”

黄篾匠与陈老幺又走到宋老二、江驼子、李黑脸、郑麻子他们几家人的前面。苦口婆心,劝了半天。可是,宋老二他们几家人,始终要认死理,怎么也不肯转来,执意要回家里去。

“那只有依你们了。”黄篾匠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考虑到大家是邻居一场,他又依依不舍地说道,“如果有机会,别忘了跟我们联系。”

黄篾匠、陈老幺望着宋老二他们的背影,过了很久,方才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