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重海。
“你怎么可以把位置让给陈舒？！”
任职公告发布后，才得知万茂总裁已经换人坐的陈东风风风火火地找到了医院来。
“让？”从陈东风进来就懒得搭理人的陈执似乎被这句话激怒了，他放下手里的小零件，抬头看人，“陈舒的能力有目共睹，承认自己女儿优秀有那么难吗？”
不以为然的陈东风，嗤之以鼻道：“那又能怎么样？女儿生的儿子不姓陈！哪有你这样把陈家家业往外扔的！”
陈执站了起来，他逼视着陈东风问道：“在你心里，一个姓氏比家人更重要吗？陈舒生的孩子不姓陈她就不是你的女儿了吗？！”
陈东风对陈执的眼神有些畏惧，他收敛了些气势，换成苦口婆心地讲道理，“女儿怎么能跟儿子比呢？你的孩子怎么也得跟我姓！你自己想想看，是不是这个理？”
陈执挑了挑眉，忽然冷笑一声，“是么？我的孩子不会跟你姓。”
“你个混小子，等你真有孩子再说，就是跟你\/妈姓也是姓陈。”横竖都姓陈，陈东风当初入赘的那些不体面全靠这个信念支撑着。
陈执像是故意踩着陈东风的痛处，他一字一顿地说：“我的孩子，他们都姓宋。”
陈东风的眼神复杂，一时就真的被陈执的这一句哽住，无话可说。
最后也许是鉴于陈执最擅长忤逆他，也没有真的往心里去，只是说了一句，“我不跟你说，你现在是生病了不清醒，后面肯定要后悔的。”
“我很清醒。”陈执无情地反驳，“总裁任命是董事会全票通过的，你接受不了也得接受。”
狗急了要跳墙，陈执当时为了稳住虚伪善变的陈东风。没有把他的股份完全掏干净，留了一点，完全被排除在了董事会之外的股份比例。
陈东风哑口无言，见争执不过就没再坚持这个话题，而是提了另一件重要的事，“陈执，肖明的案子也快了吧？老东西肯定要反咬我的，记得让你的人出面摆平。”
“嗯。”陈执坐了回去，不咸不淡地回应。
见人反应冷淡，陈东风又自顾自地热络起来，“爸爸这次来主要还是关心你的身体！生病怎么都不说？陈舒也是，那么大的事也不知道和我商量...
说着又端上慈父的样子安慰着陈执，“不过你放心，问题不大，什么风险不风险的，轮不到我陈东风的儿子！”
对于陈东风“掏心掏肺”的父爱，陈执自然是不信的。
他知道重男轻女到无可救药的陈东风最在乎的是传宗接代的儿子，而非他这个人本身。
这是陈执一向最为厌恶的，他理解不了，也不会苟同。
自讨无趣的陈东风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等人离开后，陈执又对一旁的祝君交代了一些事情，“增派人手盯紧陈东风，不能让他出境。在我手术期间，遇到办不了的急事，让陈舒用我的电话联系林培。宋家的事情，他一定会出面。”
狗咬狗的戏码就要上演了，他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有机会跑掉。
*
“主任早上查房，我去了！谁懂啊！剃头又是另外一种风味，像电影那种又坏又凶的帅痞啊！”
“老天保佑帅哥，千万不能有事。”
“可不能吧，院长亲自接待入院的天骄，最强专家组会诊...”
傍晚，夏天的夜幕还未完全降临，护士台的几个护士聚在一起闲聊。
此时，一名穿着讲究的西装马甲，打着波点领带的男人让她们适时止住了八卦的话题。
男人带着笑意，十分有礼地询问道：“女士们，请问一下，陈执先生的病房怎么走？”
护士的眼睛都亮了几个度，争相回答道：
“在尽头的...”
“先生！我最熟，我带您过去吧！”
“那就有劳了。”男人推了推鼻梁的金丝框眼镜，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一进病房，温丞就看到了穿着病号服，站在窗边的高大身影。有人进来了也一动不动地，似乎在看外面的风景。
“陈执。”
就在前几天，陈执主动请他介入会诊的时候，温丞就开始喊他的中文名字。
温丞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改变了陈执，但这是一个正面的信号。
陈执回头看了他一眼，温丞接着走了过去。
这一处独立病房空间很大，温丞先是经过一张长桌。
出于心理医生的职业习惯，温丞多观察了一下。他看到长桌上放着一些有很多裂缝的，像是碎了还被人强行粘起来的机器人，它们有一些部位看起来有明显的缺失。
还有被随意放置在一旁的，但应该是用心画做的模型手稿。
在黑胶唱片机旁边，有些突兀的一排机器猫的小玩具模型，让温丞楞了一下...
最后走到窗边，温丞才发现陈执是在看着窗台边上，不知道哪儿飞过来的觅食的小胖鸟。
近距离看到几乎被剃光，只留有一点点贴着头皮青庄的陈执。温丞又不得不感叹，一副好皮囊真的可以驾驭任何发型，也难怪护士们春心萌动了。
“温医生，小时候有没有过什么梦想？”陈执眼光还是盯着那只在啄食的小胖鸟，突然开了口。
温丞稍想了下，认真地回答道：“还挺多，一会想开飞机，一会想当画家。倒是我的一位朋友，每回问他的愿望是什么，他说想要天上的星星。”
温丞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天边未消尽的晚霞，没有星空却让他颇有感慨，“18\/岁之前都还是这个愿望，听起来是不是很天真？那时候的他就真的有那么天真，天真又快乐得有些可爱。”
看人听得似乎很认真，温丞后知后觉扯远了，又把话题给扯了回来，“陈执，我们开始吧。”
温丞这次过来，是探望，也是负责任地做一个术前的心理评估和辅导。无奈他这两天都很忙，只能抽出自己的私人时间过来了。
“那18\/岁之后呢？”陈执很少会关心别人的事，他有些反常地追问了一句。
温丞盯着陈执黑亮分明的有神眼睛，缓缓回答：“他说，他在一个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星星。”
“温医生的这位朋友真是幸运。”
不知为何，温丞似乎听到了一点落寞。没有回应人，他把话题再次支开了，指了指房间里的沙发说：“温医生的诊费可不便宜，站着说话我不方便记录。”
这次心理评估过程很顺利，温丞发现，陈执现在的情况比之前都要好很多。
一个心理病人有了积极配合治疗的意愿，是一个好的开始。
话题的最后，温丞对陈执卸任的事，还表示了赞许，“作为你的医生，我很高兴，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全身而退的魄力。”
“我姐，她是个很厉害的人。”
听起来略平淡的一句话，温丞还是敏锐地捕抓到了一点骄傲，他不自觉地接话，“领教过，确实很有魄力。”
话说出口，似乎又觉得现在陈执面前说这个不合适，他又补了一句，“会诊的时候见过，她很关心你。”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等你手术后再来看你。”温丞说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账单寄给我的私人助理。”陈执也跟着站了起来，看起来没有多想的样子。
“今天的出诊免费，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就当送你的礼物了。”温丞笑着说，还从公文包里面拿出一个小东西递给了陈执，“还有一个小礼物送你。”
是一个红色小福袋，上面简简单单地就绣了两个字 ：平安。
陈执看着这个“粗糙”的小福袋，有些意外地问：“医生也信这些的吗？”
温丞也看得出来这刺绣工艺着实一般，追加解释了一遍：“不值钱的手工艺，就当一个好彩头，带在身边吧。”
“我有一个阿姨信佛，她常说，佛祖慈悲，有求必应。”温丞说这话的时候想到的是钱子瑜她妈，是一位连马桶都要开\/光使用的阿姨。
行为不能认同，句子借过来用用还是可以的。
“好，谢谢。”陈执把这个小福袋拢进了宽厚的掌心里。
晚上入睡前，躺在床上的陈执忽然闻到一阵若隐若现的淡淡的竹叶清香。
他翻过身子，拿起那个之前被他随手放置在床边柜上的平安福袋，轻嗅了一下，确认了这个味道。
鬼使神差地，它被放在了酒红色领结的旁边...
睡眠状态有些糟糕的陈执，在这一阵淡雅又莫名让人心安的味道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
术前一天。
“姐，你去找过他了吧。”
过来探望的陈舒身形僵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给祝君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陈执因为身上负伤推迟了手术，这件事过去都差不多一周了，她不明白这时候陈执为什么会忽然提起。
祝君回了一个“我什么都不知道”的眼神。
就在两人用眼神交流的时候，陈执被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吸引了，他拿起面包走到窗台边去了。
陈执一直有开窗的习惯，从他住进来的那天开始，就有一只小胖鸟会叽叽喳喳地过来觅食。
今天的小胖鸟又带上了另一只小胖鸟，一起欢快地歪着头，在等待被人投喂。
陈舒想了想，她走到陈执的身旁，像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陈执...”
陈执很有耐心地在撕碎着手里的吐司面包，语气平常地解释了自己知道的原因，“那天从成庆回来我先去了一趟公司，找不到你，秘书说你去成庆了。”
就在陈舒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陈执又问了一个让她难以回答的问题。
陈执偏过头，问了一句，“他说什么了？”
——
“我不是陈执的救命药。他要好起来最终要靠他自己，靠医生，我不可能一辈子陪着他。”
“他有自己的人生，我也是。”
——
“他说...你要自己努力好起来...你们各自都要去努力追逐自己的人生理想。”陈舒最终没有说实话，作为姐姐，她不忍心。
像是想要转移陈执的注意力，陈舒提了另一件事，“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机器人吗？出院后，出国吧，去实现小时候的梦想。”
陈舒知道陈执有投资国外的一个机器人科研团队，她也是在践行着温丞的建议，让陈执找回曾经的梦想，进行任何一种可能的心理满足。
可不管陈舒怎么努力修饰，陈执对那一句话还是有自己的解读，“他说的是真的，我不在他的未来里。”
“陈执..”即便陈执这句话的口吻听起来还算冷静，陈舒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
“我之前一直想等，想等宋家的案子翻案结案之后...“
可能是不想气氛变沉重，陈执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回答了陈舒刚才的提议，“我没有出国的打算。”
说完，陈执还破天荒地开了个玩笑，“外婆总担心你嫁不出去，我得亲眼看看，是哪个男人不怕死。”
“犯浑是吧你！”陈舒听着放心不少，还是忍不住骂上一句。
*
到了手术当天早上，小胖鸟还没来，陈执早早地就先把面包撕碎了放在窗台。
像是不放心似的还叮嘱祝君后面几天的投喂计划。
叮嘱完又对神色明显有些紧张的陈舒说，“如果我醒不过来，你就帮我把这些东西都寄给他，如果他不肯收你就说是我留给宋序的。”
说着，陈执眼神爱惜地看了看长桌上那些小模型...
这一句像是在做着最后的安排，又像是故意找骂。
“呸呸呸，又犯浑！”果不其然，陈执这句话又挨了陈舒的骂。
“你倒是想得美！序序是你儿子还是我儿子？！你自己的儿子，自己去讨好！”陈舒骂着骂着，眼眶就绷不住红了。
“好。”不知道是想到什么了，还是为了安慰人，陈执唇角弯了一点笑意。
离开房间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枕边的酒红色领结。
——
“宋少爷，很喜欢穿西装吗？”
“陈执，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混球。”
——
他真的就是混球吧。
直到今日，此时此刻，他还是很贪婪，贪婪得放不下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