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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不会结尾

第四十六章 晴天续命

那些布满恐惧颤栗的昔年旧事,那些令人哑然心痛的灵魂拷问,一夜之间,都在青春的无畏中结成苦涩,遍体鳞伤的他们站在狰狞陌生的人群中孤立无援。

陈劭坐在病床边,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夜色,孤独沉默淹没了他整个人。开机,“叮叮叮叮···”许许多多的信息涌进来,最上面是温恪的未接电话,还没等回拨过去,手机又震动起来。

“喂。”温恪看着电话被接通,松了口气。

“喂。”陈劭因为温恪那声叹气心软。

“你···”温恪犹豫了,转念一想,打算先回避那些烦心事,“怎么样?伤口疼吗?”语气尽量轻松欢快。

“温恪,对不起。”陈劭望着肿痛的右手,短暂的失神。

“对不起什么?”温恪心慌,直觉陈劭要说出什么他不愿意听见的事情,“陈劭,温季明找你了对不对?他跟你说了什么?”

陈劭还没回答,温恪接着说,“不管他说什么,你权当狗放屁,我说过,如果情况不好,那一定不是结局。”温恪言语迫切。

陈劭弓着背,腹部的痛感让他弯腰不是,直起身也不是,“我走不到结局了。”

“陈劭!”温恪神情慌张,手足无措地站在房间,顶灯让他觉得刺眼,“你不能反悔,你答应了就不能反悔。”

“温恪,我喜欢你,是真的。”陈劭的声音遥远缥缈,“我不能喜欢你,也是真的。”陈劭说的很疲惫,梦里那条漫长的路,他倒下了,落下的不是温恪的拥抱,是弃之如草的踩踏,每一脚他都接着,受着,咬着牙不吭声。“对不起,算了吧。”

人究其一生,起承转合,都会迎来结局。但没有任何一位神会向人类承诺,好的结局才是结局。

陈劭关了手机,换了衣服,走进了无边的夜色。夜里的渝州,高层建筑里万家灯火在寒风中燃着光,燃着属于他们每个人的爱和希望,而陈劭只属于这一盏又一盏的路灯,白日到来的时候没有他存在的意义,夜晚降临,他只是别人不经意的路过。

温恪一遍一遍回拨,一遍又一遍的忙音将他击溃。他温柔笨拙的爱意,仅仅过了一天,就变成了清醒苦涩的缪果。为什么,希望总与失望连着?

清晨阳光正好,冷冽的空气好像自带净化功能,江耳东看了一眼手机里蝰蛇发来的短信,回头问达坤,“你上过学吗?”

达坤坐在床边,老实说,“小学。”

江耳东挑挑眉,“走,带你欣赏一下高中校园。”

“不去抓人吗?”达坤问。

“那种事,要等到晚上才有意思。”江耳东笑地邪气。

江耳东是指着男装杂志封面置办的行头,货真价实、制作精良的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男性曲线,黑色大衣显得整个人潇洒挺拔,临走的时候,江耳东还给自己搭了双黑色皮手套,看了一眼肌肉鼓囊囊的达坤,架了副墨镜在他鼻梁上,拍了拍达坤的脸,“这样好看多了。”

达坤把墨镜拉下来一点,盯着江耳东,“你要干嘛?”

“当家长。”江耳东一笑,眼底流转着浓郁冰冷的攻击性。

这身打扮的江耳东故意挑了大课间的时候出现在校园里,引来瞩目无数。

“您好。”江耳东摘掉一只手套和王志雄握了个手。

“您好。”老王还有些没搞清情况,“您说您是陈劭的家人?”

“嗯,我是他哥。”江耳东说着递了张名片,说是名片,实际是让许哲明现给做的。

“华锐娱乐咨询管理有限公司理事,江耳东。”老王接过名片念了一下,“不是有意冒犯,陈劭他之前一直在福利院,而且你姓江,他姓陈···”老王觉得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年轻有为,却又有股说不出来的邪气,身后还站着一个保镖,怎么看怎么奇怪,和陈劭就像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他姓陈,我叫耳东,你还看不出关系吗?”江耳东说的模棱两可,让人浮想联翩。

老王联想到同父异母的曲折离奇,“哦哦。”

“那个,陈劭的事情,学校很重视,我们也···”老王想解释。

江耳东抬手打断,“我不是来问责的,我这个人相信冤有头债有主,我会找该找的人,我今天来,是来证明陈劭是有家人的,免得什么人都敢欺负他。”

江耳东给达坤一个眼色,达坤拿了一牛皮袋的现金递过来,“这是那个叫温恪的学生给我们家陈劭垫付的医药费,我在,当然不用别人破费,麻烦您还给他。”说完,江耳东站起身。这么多年刀口舔血,当他这么逼视别人的时候,让对方浑身别扭无处遁形。

老王接过钱,如坐针毡,赶紧跟着站起来。

“我能去下教室吗?帮我弟弟拿点东西。”江耳东说的是个问句,看向王志雄的时候却是让对方带路的架势。

江耳东带着达坤进了教室,坐在陈劭座位上,手指有意无意轻敲桌面,完全无视周围的目光。

“喂,我在你学校,有什么需要的,我带过去。”江耳东打给陈劭,语气是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温柔。

“学校?你去那干嘛?”陈劭已经在小屋里颓丧地坐着。

“就说你要什么吧?”江耳东随便挑了两本陈劭的书翻看。

“帮我把发的卷子带来吧,我回租的地方了。”陈劭有气无力。

“什么!谁让你走的?你等我!”江耳东蹭的一下站起来,想起陈劭的交代,看着最后一排的谢弛,“同学,你们发的卷子在哪?”

江耳东已经不记得谢弛了,但谢弛对他印象深刻,虽然已经不是一头金发,但脖子侧面还隐约能看见纹身的图案边角。谢弛毕恭毕敬地把卷子递给江耳东,江耳东一把塞给达坤,迈着大步就离开了教室。

“喂,那是谁啊?”

“跟明星一样。”

“我也觉得,好帅啊。”

“帅是帅,你不觉得他看着不像好人吗?”

“他和陈劭什么关系?”

“陈劭家里人吧?”

“孤儿哪来的家里人?”

“不会陈劭在外面认得大哥吧。”

班里七嘴八舌,谢弛出声制止,“那是陈劭他哥,你们别乱说。”

“哥?那兄弟两都是孤儿啊。”

“可他哥看着很有钱啊,陈劭每天穿校服背个旧书包,是亲兄弟吗?”

“我看也不像,长得就不像。”

越说越乱,谢弛已经插不进去话了。

一到甘霖街,江耳东急急忙忙跳下车,转头,又返回来拿上卷子,“你去逮那个孙子去,然后带去昨天说好的地方,我晚点过去。”

达坤点头。

江耳东着急忙慌砸门,“陈劭!开门!”

陈劭眉头紧紧压在眼眶前面,显得本就深邃的眼光更加阴郁,开了门,陈劭就又坐回书桌前,什么也不干,就只是坐着。

江耳东掰着陈劭的肩膀让他转过来,“你怎么了?不是因为伤对不对?那个叫洪卓立的还对你干什么了?”

陈劭蹙眉,“你怎么知道他名字?”

“我说了,你不告诉我,我也能自己查。”江耳东话音没落,就听见外面有小孩说话。

“这有空地,我们就在这打吧?”

“你再往后一点,我发球给你。”

“你会不会挥拍子,你要这样,不能发两次。”

羽毛球被拍子打地一来一回,发出“嗙嗙”声。

陈劭闻声望着窗外,虽然隔着雕花玻璃什么也看不清,却因为被声音吸引,很慢很慢地眨着眼睛。他好像还一直来不及细想这件事,关于再也不能打球的这件事。他望着书桌前的相框,里面是他从棉城带回来的那张相片,陈勖和童年在动物园门口笑容灿烂。

梦想是用来失去的,亲情是用来失去的,连一份懵懂的喜欢都是,所有的东西,得到就是为了失去。

江耳东望着陈劭,他看得见这副平静外表下的绝望。蹲下身,拉着陈劭放在膝盖上的手,“陈劭,看着我。”

陈劭回过头,明明是新伤,江耳东却觉得眼前的人像是百年沉疴,已经不能再动一动。

“我还没有站稳,可能还没有办法完全保护你,但,与其留你在这……跟我走吧,去滇州,我给你找最好的学校,虽然打不成羽毛球,我们可以踢足球,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学习,你那么聪明,学习成绩不会差的,嗯?”江耳东感觉自己比哭还难过。

江耳东看陈劭,就像看自己的倒影,明明两个人长得完全不像,可他就是觉得陈劭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是自己的第二颗心脏,他想让他毫发无伤、永远健康,他想把他有的,没有的,想要有的都给他。

陈劭轻轻摇了摇头,没说话,“哥,我没事,会好的。”说完,转过身侧着脑袋趴到桌子上,“我不可能依靠任何人,靠墙墙会倒,靠山山会塌,我会靠自己活下去的,我会的。”

江耳东突然开始反省,离开渝州真的是对的吗?如果他们一直相依为命,就算不能报复周启棠,但他不会失去陈劭。

我会把你找回来的,把你找回来再养一遍。江耳东在心里默念,嘴上却什么也没说。

江耳东临走前,摸了摸陈劭的脑袋,“不是你依靠我,是我依赖你。不管你遇到了什么,你都想想我,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撑不住了,告诉我,我们一起死,一起活。”说完,轻轻推门走了出去。

门口打球的小孩子那么扎眼,刺地江耳东眼睛疼。江耳东一把抓住飞跃在空中的羽球,直接抛到了房顶,留下小孩子嚎啕大哭。

温恪的电话和信息还是会一遍一遍响起,陈劭却不敢点开。

长夜的结束是另一个长夜,陈劭觉得自己陷于绝境,却始终不敢放任绝望的情绪滋长蔓延,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会好的。上天一件一件从他这里拿走,他就再一件一件去找,今日天晴,阳光给他续命。

温恪看着沉默的手机就像看见沉默的陈劭,索性把手机扔一边,从地下室扛上来一个白板。

周启棠,1967年生,早年在渝州经营水产养殖企业,上世纪90年代末赴澳门承包巴黎人赌厅,经营博彩业。现任渝州市慈善总会名誉会长。

网上有用的信息并不多,温恪一页一页翻看,多是周启棠和政商名流剪裁合影或者是出席慈善活动的新闻。福利院一共14家,海棠福利院、君棠福利院、盛棠福利院……全是棠,温恪咬着舌头,嘴唇闭成了一条直线,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