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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不会结尾

第八十八章 小避风港

夜半,江耳东坐在床侧,隔着卧室的落地窗望着外面墨蓝色的天空,四下静悄悄地荒凉。手机亮了一下,江耳东点开,霎时表情一片空白,似乎不知道该做出如何反应,只能直勾勾地盯着屏幕。

那是一张陈劭穿着黑衣黑裤站在路口抽烟的照片,整个人看上去浑身都绷地很紧,鬓角不过耳的毛寸,细密的眼睫像是狼毫蘸着徽墨,总是很冷淡抿着的嘴唇,脸上的表情在周围昏暗的可视条件下看得并不清晰,但在江耳东看来天生素白的陈劭就像黑压压的浓云里一点要冲天的白鹤。

江耳东对着照片一看再看,他让人去跟踪偷拍,以为会看见陈劭穿警服的样子,没想到陈劭看起来还是老样子。但又好像,变得更冷峻更沉默了。江耳东感觉仿佛有两个人在他脑袋里撕扯,一个是刺痛伤心的绝望,一个是割舍不下的执念,你死我活地在他的身体里斗争,流淌出浓稠滚烫的血液。

秦媚侧过身,拿食指摩挲着江耳东精悍的侧腰,“在看什么?”

江耳东闻声,熄了屏,转过头,看着秦媚,那眉眼就像在和照片里的人影影绰绰地重叠,“没什么。”

秦媚拽着被子,坐了起来,环抱着江耳东,也不再多问。

江耳东扔掉手机,转过身抱住秦媚,拿食指勾起一小卷发尾,又轻又痒地在秦媚的肩胛上画圈。

江耳东身上永远带着明目张胆的男士香水味儿,像夏日浓郁成熟的森林,秦媚轻嗅着,气息顺着鼻腔浸透五脏六腑,江耳东温暖坚实的颈窝几乎要灼伤她的每一寸骨髓,“……你走了之后,”秦媚含混不清地说,“其实我想过,和你一起走……”

秦媚知道自己正在失去最后的清醒,理智告诉她如果不顾一切地抱住这个人,就会被贯穿心脏,活生生地头破血流。可她觉得此时此刻,整个心脏乃至胸腔都被这个人攥着,紧紧蜷缩了起来。

江耳东侧过头,唇瓣贴着秦媚的耳朵,吻着那个他亲手穿的耳洞,陈劭的耳朵上也有这样的一个耳洞,不过他不肯带任何饰品。江耳东温柔地把秦媚的耳饰摘了下来,又吻着那个和陈劭相似的眉眼,刹那间脑海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他好像看见了很多年以前他们在一起时温暖的光影,对着虚空呢喃,“一起走?我们?”

秦媚那点微弱地不像话的理智也没有了,轻微地发抖,半晌从江耳东怀里侧仰起头,望着江耳东,良久后向他绽放出了一个极轻又极美的微笑,“一起,不管去哪。”

江耳东好像想到了什么,坠入了沉思。

这是一个永远不会下雪,年降水量都不会超过3英寸的地方。车载广播里的新闻对难得一见的暴雨极尽一切夸张之势渲染雨情之重,温恪隔着车窗瞥了一眼路面上正在汇聚成涓涓细流的雨水,又看了看导航上像血管一样的红色路段,转头问林炳义,“还要堵至少40分钟,怎么办?”

林炳义“哼”了一声,调整座椅,在副驾驶位上躺了下去,“还能怎么办?我老胳膊老腿,还能跟你在雨里狂奔啊。”

温恪浅笑没吱声,这样的“暴雨”和渝州前年那场漫城的暴雨相比,实在小巫见大巫。温恪又想起陈劭来,暴雨那天,社区医院的台阶上,他们……还不等想起细节,温恪就切换了车载广播,转移注意力。

温恪不允许自己想起陈劭。

林炳义抬了抬眼皮,“就是一场雨而已,怎么堵成这个样子?北京也这么堵吗?”

温恪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林炳义想起来温恪是渝州人,“也对,你又不住北京。”

温恪想起他和陈劭的约定,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们是不是会一起住在大学附近的某个公寓里,那里,今天会下雪吗?

施予乐的公寓里,陈劭一本正经在画解剖图。施予乐几乎是饶有兴味地欣赏着陈劭绘画时的表情, 然后略微凑近, 缓慢地一字一字问,“不考虑换个专业吗?”

陈劭皱着眉,停笔看了看施予乐给他参考的自己的作品,又看了看自己的图纸,不可谓不是云泥之别,转头注视着施予乐,却没有任何要开口的意思。

几周下来,施予乐习惯了陈劭长时间的沉默和言简意赅的短促回答,陈劭越是不说话,他就越是喜欢观察琢磨陈劭的表情,“也不过就教了三四回,画成这样很好了。”

停在陈劭虎口的铅笔顿了一下,然后灵巧地转动起来,陈劭无意识地转笔,隔着施予乐看了眼窗外,“下雪了。”

施予乐转过身,雨里夹着雪,雪里藏着雨,似舞似醉。施予乐只看了一眼,转回身想说什么,动作幅度大了些,陈劭一愣,转动的铅笔猝不及防翻过指节,从手背滚落,施予乐连笔带陈劭的手背一并摁住,暧昧在安静的空气中加速集聚,形成难以想象的温情,施予乐略微语无伦次地开了口,“小心笔,下雪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陈劭翻转手背,握住笔,神色无常地拉开距离,掏出手机,“你想吃什么,我来点。”

施予乐整个人微不可见又前倾了一点,从陈劭手里抽出手机放到了桌子上,直勾勾地看着他,陈劭眼睛黑白分明,皮肤白的过分,侧颈上青色的血管格外明显,嘴唇没什么血色,近距离看起来有一股纯粹到偏执感,“我来做吧,前天我妈过来,把冰箱塞满了。”

陈劭对近在咫尺的观察觉得别扭,不自觉地往后仰了仰,硬邦邦地说,“不用,太麻烦了。”

施予乐原本说完话就已经站起身准备去厨房了,瞧见陈劭躲他,来了兴致,单手撑在桌沿,抵着陈劭的膝盖,朝着陈劭身体前倾,“你躲什么?”

陈劭的声音依旧稳定清晰,但肩膀却已经完全紧绷,“你盯着我干什么?”

施予乐从陈劭手心轻轻抽出那支铅笔,忍不住用笔拨弄了两下陈劭寸短的规定发型,眯起眼睛,眼底闪烁着暧昧不明的轻柔,“嫌麻烦的话,你来做。”说完,丢开笔,毫不留恋地跨步去了厨房,“快来。”

陈劭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看着施予乐的背影。小时候在院子里疯跑,有不少玩得好的朋友,但那时候他没有性别意识。后来他去了福利院,全世界都由一个江耳东组成,结果江耳东说喜欢他。再后来,遇到了温恪……陈劭脑袋里飞速搜寻着自己和男生当朋友的经验,想起了谢弛,陈劭就算抱住谢弛也不会有刚才这样怪异的感觉,施予乐凑近撩拨他头发的时候,陈劭觉得自己没由来地紧张。陈劭想了想,大概是因为知道施予乐取向男的原因?

施予乐见陈劭没跟过来,转过身看他。陈劭英俊如剑的眉角稍稍扬起,眼瞳黑白清澈却好像寒星一样,肩背似有一丝紧绷,出乎寻常地挺拔严肃,施予乐反省了一秒钟自己刚才的行为,不以为然了露出一个纯甜的笑容,“快来啊。我妈还卤了肉。”

陈劭看着施予乐,松软的棕发在顶灯下泛出点金棕色,眼睛和琥珀珠子一样通透,一双纯情善良的狗狗眼,就是不博同情的时候,这张漂亮脸蛋就已经很难让人狠下心怀疑苛责。施予乐笑地像个孩子,陈劭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施予乐这种秀气又不幸罹患残疾的男生,自然不会和谢弛那种粗线条一样,大概和不同的人交朋友就是会有不同的状态吧。

饭是陈劭做的,一张小餐桌,几道家常菜,施予乐从吃第一口的时候眼睛就亮了,“你也别转美术专业了,直接开私房菜馆吧。”

陈劭每周末过来,施予乐常常都是刚从被窝爬起来,今天也不例外,一直没梳的毛茸茸的脑袋左摇右晃,像只博美犬,陈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大概施予乐的性格就是这样容易亲近的类型。

吃完饭,两人一起收拾好,陈劭又回到了书桌边,施予乐百无聊赖坐在旁边,一开始还指着图纸讲上两句,但很快吃饱喝足地就撑着脑袋昏昏欲睡,施予乐听着铅笔在陈劭手底下划出的簌簌声,好像还闻到熟悉湿软的雨雪气味,所有的感官都仿佛释放出一种神奇的催眠剂,施予乐毫不挣扎地趴在桌上朝着陈劭的方向沉沉睡了过去。

施予乐打个盹的功夫,陈劭已经画完了。施予乐边看边说,“搞定你的期末是没什么问题了。”

陈劭手掌撑在双腿之间,平直的肩膀被完全撑了起来,点了个头。

施予乐指了指自己的腕带,“我帮你搞定你的期末,你是不是考虑给我帮个忙?”

陈劭挑眉,表情疑惑。

施予乐勾了勾食指,让陈劭跟自己过来。书房后面的工作间,陈劭第一次进来,比客厅还没处落脚,满地的木头屑,施予乐拿起断成两截的橡木鼓槌,“那天嗨过头给敲断了,韧带也受伤了,帮帮忙?”

陈劭站在门框附近,有些犹豫,“我不会木工。”

施予乐不由分说一手拽着陈劭进来,一手塞给陈劭一把锯子,“我画好墨线,你沿着线用锯子锯出各个配件就行。”

陈劭挠了挠额角,应下来。

施予乐高兴地卖乖讨巧,“不算你白干,订单完成我给你分钱。”

陈劭摇摇头,“不用。”

施予乐独自闷笑,觉得陈劭这个人不太明朗却是个实在心眼,“那也行,等忙完,我送你把椅子全当谢礼。保证按照人体工学为你量身定制,怎么样?”说到人体工学的时候,施予乐故意盯着陈劭逡巡了一圈。

陈劭还是那句,“不用。”

施予乐撇撇嘴,开始干活。

分分秒秒,没有窗的工作间里只有打磨的声音,如果不是施予乐提醒,陈劭都不知道大半天已经晃过去了。

这个工作又脏又累,陈劭却难得觉得满足。不管是手工锯子还是机器打磨,看着地上越来越多的碎屑,和手里越来越规整的木头,陈劭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平日里学习训练的时候,陈劭都会觉得自己是个逃避现实止步不前的人,没有勇气去见温恪,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抓到江耳东,每天耿耿于怀,一闲下来就会沉浸在过去的失败记忆里,他总是睡不着,一到夜里就感觉周身都被黑暗所笼罩,他对自己没有信心,对未知充满了悲观。可是锯木头的时候,他恍惚间觉得木屑总是会产生的,这是无法避免的。习惯了那些洋洋洒洒的木屑,然后专注于锯木头。只专注于木头,就是专注于收获,手里的木头越像样,他就觉得有了收获,就好像曾经打羽毛球杀球时候的那种快乐在心底呼啸,不全然一样,但充盈的感觉似曾相识。

施予乐凝神忙了半天,眼皮实在困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觉醒来,发现已经周一凌晨了,瞧见陈劭还在摆弄木块,因为趴太久双腿酸麻只能歪着身子去扒陈劭肩膀,“你得回学校了。”

陈劭看了看表,确实是。放下工具,看着施予乐,“你回卧室睡吧。我先走了。”

施予乐迷糊着,重新合住眼。

陈劭已经起身到了门口,看见施予乐又趴了回去,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容易感冒。”

施予乐呼吸很轻,“你怎么都不会困的。”

陈劭没辙,走到客厅拿着毯子又回来递给施予乐,“好歹盖上。”

施予乐看着灯光下陈劭的手,白净修长,掌心却有一道可怖的伤疤,发现虎口上又多了一道伤痕,“划伤手了?”

陈劭收回手,“没事儿。”

施予乐想起自己跟陈劭说,用圆台锯的时候不能戴手套,会被卷进去,但看着这刺目的伤口,心里又有些愧疚,语气可怜,“对不起。”

陈劭想说不怨你,又觉得矫情,说没关系,又觉得刻意,但施予乐的表情实在软人心肠,摁着施予乐的肩膀,让他坐回去,一言不发地披上毯子,静悄悄地推门出去了。

转眼就到了寒假。

施予乐给陈劭发微信,问他考得怎么样?

陈劭:下周查分。

施予乐噙着笑意:好吧~

陈劭想了想,觉得对方义务教自己,刚刚的回复好像过于冷硬,回了句:应该还可以。

施予乐笑容更大了几分:寒假打算干嘛?

陈劭:打工。

施予乐一听陈劭不回老家,来了兴致,从沙发上坐直了身子:还在网吧吗?

陈劭:嗯。

施予乐咬了咬下唇:有兴趣给我打工吗?

二十多天,陈劭掌握了各种手动电动工具,木工的基本知识,学会了制作黑胡桃碗,盘子,红木筷子,砧板,勺子,叉子,简单的板凳……虽然可能一天时间才能做一把二三十块的叉子,但整个过程陈劭都觉得非常安心,为了避免受伤,他要全神贯注,眼睛看到的就是心里想的,整副身心干净地装不下一点别的,好像能让他从深不见底的潭水中摆脱出来喘口气,连呼吸都变得轻盈。

施予乐睡意多,容易困,常常陈劭已经工作了一两个小时,他才醒。

施予乐听见工坊的声音,骨碌下床,套了件衣服就跑到工作间来,“你来了。”

陈劭闻声抬头,看见施予乐惺忪却明亮的眼睛,“嗯。带了早饭,在外面。”

施予乐没走,扭身倚着门框,“你不会对我有成见吗?白打这么多天工,还要给无良黑心工头买早饭。”刚睡醒的一把嗓子,细软沙哑。

陈劭回答:“你教我做这些,没收学费,我做坏了这么多木头,你也没收料子费。”

施予乐笑着走过来,“你怎么跟个大好人似的,教你是为了让你更好地给我当助手,你却还觉得自己得了便宜。”

陈劭不知道如何说,耸了耸肩。

施予乐想靠近陈劭,又觉得不妥,停下了脚步,又转过身朝客厅走去,“不会让你白干的,月底我给你分成。”

陈劭没应声。

施予乐抱着粥又回到工作间,一边吃一边看陈劭干活,“晚上还要去网吧,你怎么都不知道困的?”

陈劭垂眸,“睡不着。”

施予乐放下粥碗,他知道这三个字背后一定有数十情绪,百般伤心,拿脚尖触了触陈劭的脚踝,“别去网吧了,只给我打工吧。”

陈劭停下手上的工作,蹙眉望着施予乐。

施予乐语气更软了几分,“我跟你签合同,正式的那种,待遇肯定比网吧高。干这行,忙得累得保准你每天一觉到天明,怎么样?”

陈劭眼观鼻鼻观心,“为什么?”

施予乐仰身靠在桌子上,看着天花板,为什么,因为想把你留在身边。为什么想把你留在身边,因为你是第一个赤诚善良一点不打算利用我的人。施予乐想起自己第一本画集被老师冠了名,第一个手工实木艺术椅被朋友抄了图纸截了胡,工作室赚了钱要给母亲贴补嗜赌如命的小舅,就连自己这个人都要赤条条地被前男友拍成视频发到网上那些见不得人的论坛里变成钱,哪怕是听障这件事都能被酒吧包装成噱头来博出名……他几乎都要习惯被利用了,他甚至都快要以为被利用就等于被需要被爱了,他都开始自己利用自己了,陈劭出现了。一个比他自己还在意听障身份的人,一个心地善良不懂拒绝照顾他的人,一个拿着尊重恭敬的眼神望着自己的人,明明都知道了这些作品的交易价值,却也没有半点其他心思,明明都知道了自己是个听障,却也没有半点嫌弃或怜悯。他渴望亲近这个干净的灵魂,亲近这个和他一样孤独可怜的人。

施予乐沉吟片刻,随口说道,“你力气大,干活利索,还听话。怎么样?签给我吧。”

陈劭看着手里的红樱桃的方正木板,想来网吧的工作确实不比这个有意思,点了下头。

施予乐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又端起粥来,“下个假期我们可以去泉州或者上海,去看木头。”

陈劭觉得神奇,他和施予乐在同一个屋檐下,学手艺,做订单,不知不觉之间,来这里,就好像以前迷茫的时候躺在奶奶那把老躺椅上一样,成了他混沌苦痛时最后的小小避风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