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尔莎接到消息时几乎崩溃，扶着桌角，深深凝视传话的特使，极力不让声音颤抖：“大人在何处？”
“会馆，由大臣们各派人手监视，”特使看了看腕表，“长话短说，多位大臣认为主神怙恶不悛，若放手不管后果将更加严重，提出祭殊玛而处死的建议。但家主有意护主神，奈何势单力薄，如上命派出代表商榷，结果或许有所变动。”
他话中的家主正是乌世白犽。
蓝尔莎死盯着他，一字一顿：“我们会派人去。”
特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坐列车？那个时候来收尸都赶不上热乎，给你们五分钟，乘坐飞机，告辞。”
望着人离去，蓝尔莎终是坚持不住，身子一晃便坐倒在地，两天前灾变与主神有关的消息传入上命时她就不信，后来见到各种照片也还是不敢相信，那般厉害的大人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她守在大厅盼着那个女孩突然冒出来，笑容满面地说那些傻瓜连这些都信，天塌下来本神都不会有事。可她只等来圣斯的直升飞机，极速旋转的扇叶划破她最后的幻想，血淋淋的现实摆在面前，她敬爱的大人真的倒下了。
为何能够移山填海的大人受伤临危，而不堪一击的她却好好活着？为什么？
无数画面快速从脑海掠过，蓝尔莎眼底浮现一抹凶狠，如果不是该死的上命，大人就不会有事，大人为着不可能的想法行动从一开始就是大错特错！
“莎莎。”
有人唤她，蓝尔莎回首，洛栖怔了怔，从未见过这幅模样的蓝尔莎，因为那个人？
“怎么着？要不要去？”赵飞柳蹙额，“时间不多，赶快做决定。”
蓝尔莎嘴角带着嘲弄：“不去，看着他们加害大人？”
赵飞柳脑袋转得快，自嘲似的摆手：“行行行，你去，我们跟上指不定落下里应外合的名声。”
“飞柳姐，蓝尔莎没有别的意思，离开的日子上命还需诸位。”她弯了弯身，语气诚恳。
赵飞柳皱眉，撇头一言不发。
“咳咳，”黑儿插嘴道，“现在不是闹哄的时候，我们去的确不合适，莎莎是主神身边的人，又非北域半生人，最合适不过。”
容大也跟着说：“那地儿就是龙潭虎穴，都别吵吵，莎莎你呀去了之后处境不简单，打起精神来啊！”
“嗯，那么我走了，上命就拜托各位。”
蓝尔莎看了眼洛栖，转身走向门外的飞机，后者动作一滞，紧随其后。
直升机轰隆隆地升上空中，向着远方而去。
赵飞柳眯了眯眼睛，冷哼一声进入公馆内自己的办公室。
黑儿耸耸肩：“听到了吧，蓝尔莎既然不信我们，大人相信的程度有多少？真可笑。”
一旁的知枳平静地说：“身为主神，让自己落到这副处境是最大的不负责任，抱歉各位，我对陪小孩玩的耐心就要耗尽。”
两人相视一眼，双双离去。
容大做了个害怕的表情：“都干啥啊这是，都叫小孩了谁家小孩随随便便相信别人？事情这不还没调查清楚么？”她突然闭嘴，瞄向靠墙而立的门蒙行，质问道，“你写啥呢？”
门蒙行悠哉游哉，唯恐天下不乱：“内讧的戏码百看不厌，我记录记录并稍微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真是受够你了，”容大撇撇嘴，“哎，你也不管了吗？”
门蒙行摊手：“我正思考。”
容大摇头，穿了件外套往泗启外走：“上命没受害，我去阻止人手救助外边的受害者。”
门蒙行大为诧异：“你认真的？”
“人家可给我做了好几顿饭！”容大说完，忽然安静，侧过身望着她，“况且，我不能让小孩觉得自己想要接纳的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想要喜欢在乎的人对她却无所谓，”她低着头，转身离去，“我体会过那滋味，不好受。小孩开了个头，但如果之后她做错事，我来弥补。”
门蒙行敛起玩闹的笑容，看着手中的笔记，叹了口气，快步追上她，语气轻松：“好事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做？你去整理物资，我召集人。”她眨了下眼睛，“主神是牌面，刷漆嵌宝的事就该咱们做。”
*
白犽身子前倾，手指抚过女孩的脸庞，眼神迷蒙。
女孩安静地躺在软铺上，双手交叉放于腹前，她没有呼吸，却存在精神能量波动，微弱且紊乱，似乎随时都能消失。
她很瘦，从前有能量加持面色红润，如今脸色呈营养不良的煞白，这副瘦弱的身躯很难让人猜出她真正的年龄。但她又是如此的强悍，便是此刻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也给人带来压迫感。
白犽的手指停于她的掌心，抚过粗糙的皮肤，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反手握住她的手，缄然不语。
虽说诸臣共同发现怀幸，但是由于乌世的奚然以及曾属于乌世的星缺，会馆的监管权大半被控制在乌世手中，更因为主神小侍星缺的存在，照顾主神的工作也轮不到其他人。
白犽掖了掖被子，起身离去，前往就近的住所。
“家主，”一名长发男子上前迎接，颌首示意，“这边请。”
大堂窗明几净，针落可闻，星缺跪在地上，甚至能看到地板上自己的倒影，面有惶恐，六神无主。
听闻脚步声，他俨然正色，待正前方视线里出现一双腿，才恭恭敬敬地说：“星缺见过家主。”
“起来说话。”
他一骇，听话起身，看见白犽身旁的长发男子，立马说：“星缺见过老师。”
长发男子点头不语，只听白犽道：“主神带你前去白傩区？”
星缺抬眼，无人说话时大堂里恢复静默，干净不染灰尘的大堂仿佛画作般透着虚幻，似乎某一道穿过玻璃射进来的光闪烁几下，整幅画就会消失，然后，他就会回到那些同主人单独相处的日子，倏然间，他意识到曾经迷恋的时光竟成回不到的过去。
他的眸中满是哀伤，在与生俱来的阴郁之情里越发浓厚，就连声音都饱含悲感：“是星缺的错。主人待星缺极好，渐渐的星缺也不知天高地厚来。
“前些日子，主人身边来了另一个爱慕她的孩子，星缺心生嫉妒，不知好歹提了几次，虽之后求惩，却仍然让主人记挂于心。那日主人从书中得知拥有神秘文化的白傩区，便想去嘲讽，又说能加入上命最好，临走带上星缺。
“星缺受宠若惊，随主人游玩好不欢乐，可在一次用餐时，不知何故晕倒，再醒来主人已遍体鳞伤。星缺忍不住想，主人是否被懦弱的星缺拖后腿才受伤的？”
白犽审视着他，目光如炬：“你们不做伪装就进入白傩区？”
星缺：“没有，星缺本以为主人大大方方地出现会引变故，但所见之人好像不认识主人一般，甚至有人持印有主人照片的报纸都对主人视若无睹。”
“凭她的能力，想要伪装无人能察觉，”白犽自语，随后又问，“你们都去过什么地方？”
“离开泗启后乘汽车至里林区，后坐火车直入白傩区，在名为白城车站的地方下车，我们在城中游玩，大约是第五天星缺就昏迷，不清楚之后发生何事。”他面色伤感，还在为自己的主人神伤。
“退下吧。”
“是，家主。”
“家主？”白犽不怒自威，“记住，你的主只有主神一人。”
星缺怔愣，旋即慌然：“星缺谨遵教诲，星缺这便退下。”
银发少男离开后，大堂重归宁静，白犽默不作声，长发男子忽然开口，态度敬畏：“家主，若主神在意小侍，不如自承乐园中多挑选几个赠送。”
“不必，再多会背道而驰。”他心思深沉，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
沉寂良久，门外有人禀报，长发男子前去相迎，行过礼后便退下。
“见过家主。”
奚然端望着眼前的男人，这个乌世精神支柱、令无数人崇拜热爱的男人，此刻，他们的距离不过短短五米。
“如何？”白犽出声，喜怒不辨。
奚然答道：“一路顺利，事实和英雄团上报的记录无出入。神寒帝国做为红夷栖息之地，本身不属于红夷，如同十地有着造物主传说。
“据目前已知记载看，红夷秉承造物主遗风，因曾和旧世界有染便想创造出真正的人类与世界。祂将自身能量分化为无数碎片，这些碎片建立异次空间，变化为各有不同的世界，遗憾的是，这些空间因为自然因素出现和十地一样的境遇，并没有人类现身踪迹。
“我所去的地方记录下曾经英雄团的行事，他们本欲收集红夷意识，从而完成共同创造人类的交易；后来发现红夷分散了能量，但祂的本体还存在，便想直接和本体交易，然红夷不信任他们，或者说祂轻视除人类以外的生命。
“不过实验室里红夷给予的源石确有此物，他们不是在神寒帝国和红夷完成交易，也许是其它丢失记录的世界。”
白犽听罢沉默许久，才说：“不用再继续验证，我有比人类更好的选择。”
奚然讶异：“家主是说主神？”
“你在虚神海和神寒帝国有没有见过她？”
奚然：“没有，若见到主神奚然必定记忆深刻，或许会有其它遭遇。”
白犽再问：“那么有来自十地的陌生人吗？”
“回家主，”奚然凝视着他，“奚然没有遇过十地之人。”
*
离开会馆后奚然独自行走在布满裂痕的马路上，这一段路由于特殊原因早早完成修葺，加上公馆属于乌世，平日亦然无人敢随意行走，因此显得特别安静，这个时候只有呼啸的冷风。
天气没有转好，依然阴沉沉的，使人的心情也变得沉重。
“大哥？”
奚然抬眼，奚无极端站在正前方，所负大刀刀柄垂落的铃铛在风中叮叮做响，他竟没有听见。
“还好吗？”奚然收拾思绪，温声询问。
“没事，本来要去接小末，路过时想到大哥在此处，就来看看，不知能不能碰上。”两人并排行走，奚无极语气随意。
奚然若有所思，扭头望着妹妹的侧脸，抬手抚摸她的脑袋：“无极今年多大了？”
“十二岁。”奚无极不解。
“对未来有什么打算？”他的声音变低。
奚无极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靖少爷说十三岁时就要迎娶，但再过半年就可以同居，不过只是说说，一切还要大哥定夺。”
“无极自己怎么想的？”他停住脚步，声音飘忽。
奚无极看看他，垂下眼眸一言不发。
奚然握住她的手：“十三岁也才高中毕业吧，太早了，我想，”他盯着妹妹充满各种情愫的眸子，“无极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大哥……”
“对无极来说，乌世给你的不该是奖赏般的嫁人资格，而是向上踏行的资源，”奚然将奚无极拥入环抱，细声细语，“北域还是乌世，有太多东西值得喜爱和向往，也有数不清的糟粕该被弃如敝履，无极不必犹豫，若认为值得丢弃的东西，就义无反顾地扔掉。”
“无论我的妹妹有多优秀，她都必须担起勾汜的本职，必须要生育才能证明价值。”
这多荒缪！她该有似锦前程，如同古往今来数不清的英雄之辈开疆拓土，乘风破浪。
她怎能因勾汜身份而囿于四墙围栏中？
从前，奚然自诩爱着妹妹，会想她若出嫁该多给些嫁妆，若以后无法生育就主动替妹妹治病，若妹妹遭受丈夫不公平待遇，会让她在家中休养……
现在想来，他究竟在做什么？是充满鄙弃厌恶的青蓝天下照顾妹妹的好哥哥？
他真的爱，为何不推开围栏给予妹妹自由？难道他的爱在所谓规矩前就消失了吗？
出嫁、生育、暴力……无极本可以不用经受这些的，他让她行走在钢针上，谈何保护？爱又从何说起？
他想，无极该是勇往直前的，她从前是这样在乌世里闯出名声，以后也该是这般。
奚无极不明白哥哥突然说这些时在想什么，她只分析出自己流露的不愿让哥哥心软，以后不用出嫁，可转念又担心起来：“靖少爷势力不小，如果我拒绝，他会不会做其它举动？”
奚然弯着眼睛笑笑：“那，无极考虑考虑家主的提议？”
“无极当家主是在开玩笑，”她低头看着影子，“无极敬爱家主，能在家主身旁保护家主，是无极的愿望，但无极担忧德不配位教家主陷入险地。”
“不，无极很厉害，无极会做得很好，况且，这可是家主金言。”
正这时，一个人影扑在两人身上，抱了两秒钟，立马恢复正经，若无其事道：“哥哥，姐姐，好久不见。”
很久没有见到哥哥和姐姐了，好想他们。
奚末抬头，将激动掩饰下去，怡然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