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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婉怔住,半晌才问:“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陈二老爷告诉我的,这也是他敢保证石大人不会细查的原因。”顾淮显然也没完全反应过来。

车轮滚滚向前,两人沉默良久,谁也没有想到,石尚书曾经是魏贤的干儿子。

姜婉终于想起石尚书对案子那么严肃认真的人,居然会称病将案子交给大理寺。

昨晚陈家大堂对峙,陈二老爷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她想到了石尚书,却没有想到石尚书和魏贤居然还有这层关系在!

六部尚书,除了工部尚书是被打压的孟大人,吏部尚书是正经簪缨之家宋氏出身的探花郎,其他人不是太后心腹,就是和魏贤牵扯深重。

右相年迈体弱,子孙后辈难当大任,左相背后是兰陵萧氏,若非萧贵妃在宫里,晋王是他们的亲外甥,萧家未必会对李家尽心尽力。

整个朝堂上下,能用的人也有顾望和顾淮。

姜婉甚至怀疑,皇帝之所以越来越对他们委以重任,也是因为顾观贪赃枉法的把柄随时都可以拿出来弹压顾家。

想得太多,脑子太混沌,目前毫无疑问的是,洛城必然迎来大清洗,陈家首当其冲,活罪难逃。

顾淮担心路途颠簸,打扰到姜婉休息,让马车的速度一降再降,因此他们回到京城时,已经第日将近晌午的时候。

马车在顾家门口停下,几个管事都在门口等着,迎着姜婉顾淮去福寿堂。

还没进到院子里,姜婉就听到杯碟砸碎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陈氏撕心裂肺的哭嚎。

“我从十七岁嫁给你顾文到今天,整整四十一年!你们顾家就是这么对我的?既然如此,你们父子今天就杀了我!也好给你的原配,你的生母报仇!”

砰!

“老太太!”

“母亲!”

“二娘!”

屋里一团乱麻,姜婉和顾淮对视一眼,赶紧加快脚步赶进屋去。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陈氏,被丫鬟嬷嬷围在躺椅上,额角上伤口的血流下来,浸湿了一小段靛蓝织锦抹额,像极了新鲜的带血猪肝。

“三郎,三娘,你们回了。”谢氏在他们进来时就看到了他们,等陈氏气息稳住才出声叫道。

其他人这才回头望去,陈氏原本晕晕乎乎的,这会儿强撑着睁开眼来,死死盯着姜婉和顾淮,呼吸越来越急促,整个人气得发抖。

刚要说话,陈氏一口气没提上来,两眼一翻,气晕了过去。

旁边站着的府医连忙要上前,被床上的顾老太爷扬声打住:“确定她没事就好,别弄醒她。”

此话一出,不止府医惊讶,顾望都有点意外,谢氏虽然不怎么意外,却还是想看看顾老太爷的表情。

从陈家事发到现在,案子并没有立刻定下来,外面众说纷纭,顾家上下只知道陈家被围了,目前确切的消息是牵涉进魏贤的案子里去。

陈家对薄氏做的事,老太爷应该不知道才对。

姜婉和顾淮似乎早有预料,没有任何神情变化,姜婉甚至主动开口:“将老夫人送去暖阁那边,我们在这里也耽误大夫医治。”

陈嬷嬷欲言又止,瞧见顾老太爷点头,顿时心如死灰,难道老太爷知道了当年的事?

“你们跟去照顾好老夫人。”顾老太爷算了眼陈氏的几个心腹,淡淡的吩咐道。

有了他开口,陈嬷嬷等人没有留下的余地,赶紧招呼婆子们过来,抬着陈氏去暖阁那边歇息。

没了陈氏的人,顾老太爷问起话来也没有什么顾忌:“陈家有什么把柄落在魏贤手里?”

顾望也转头看过来,谢氏紧张的攥紧帕子,看到儿子和儿媳妇神色如常,眼神却十分坚定,知道薄氏的事是彻底瞒不住了。

她担心不是这件事再次被翻开来说,而是陈氏还活着,他们手里没有证据,只要陈氏抵赖不承认,他们大房反而会被扣上不孝的罪名。

历朝历代,以孝治天下,若是不孝的罪名被扣在丈夫和儿子头上,他们的仕途基本可以宣告结束。

这也是她多年来几乎查清真相,手里却始终没有证据,不敢告诉丈夫和儿子的原因。

姜婉看向顾淮,他神色凝重的点头,随后走到顾老太爷床前,躬身作揖道:“祖父,祖母薄氏的死,乃陈家所为,目的是将陈氏嫁给祖父当继室。”

话音落地铿锵有力,顾老太爷仿佛石化了一般,须臾之后才渐渐反应过来,双瞳渐渐缩小,单薄的嘴唇肉眼可见的褪去血色,仿佛老树皮一样的褶子,跟着他一抽一抽的呼吸声一下下抖动。

顾望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在响,浑身血液冰冷,他缓缓的移动视线,看向儿子顾淮,他的侧脸是这么熟悉,却在严肃中带着一抹悲伤。

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最终还是顾望打破了沉默,想要抬起手来,却使不上力气,谢氏瞧着,赶忙扶着他坐下,冷静劝道:“先听晏清怎么说。”

床上的顾老太爷浑身剧烈抖动,不停地大声咳嗽,他靠在引枕上,视线扫过平静的谢氏,心里瞬间涌起无尽的悲凉和懊悔。

原来他当年的怀疑并不是空穴来风。

事到如今,几十年过去,该死的人已经早就死了,留下的除了不知情的人,便是竭力想隐瞒的过去的人。

顾老太爷缓缓闭上眼睛,气若游丝的道:“你说。”

有了这句话,顾淮开始说起自己的怀疑,直到姜婉带他去洛城,拿出人证物证,后来在奉旨去洛城时,暗中调查当年的事,发现陈家和魏贤早有勾结,还主动和漕帮的人搭上线。

祖母薄氏的死是家事,牵涉到魏贤和漕帮,就是国事。

国事为大,顾淮问过陈大老爷,他据理力争和魏贤毫无瓜葛。

他思虑再三,决定去见陈家老太太,将陈家的处境,将来会出现的问题详细剖析给老太太听。

老太太考虑了几天,将陈氏母亲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并表示愿意全力配合顾淮将功抵过,保住陈家的后辈。

陈二老爷主动站出来,表示愿意潜伏去魏贤和漕帮那边,获取更多物证。

“咳,咳咳咳咳。”顾望脸色煞白,紧紧抓着妻子谢氏的手,呼吸越来越急促,“竟,竟然是这样……娘亲居然是死在陈家人手里。”

床上的顾老太爷睁开眼,眼里布满绝望,却仍旧试图垂死挣扎:“可有证据?”

姜婉转身对外间的霜雁吩咐:“去沁园将东西拿来。”

话音刚落,顾老太爷艰难的扬起手:“别……别去。”

霜雁看向姜婉,见她摇头,才点头没有离开。

谢氏抬眼望去:“是……”

“是九娘在我生病期间交给我的,那个时候,陈家老太太应该已经想通了,不想让陈大老爷和陈三老爷一错再错,跟魏贤和漕帮扯上关系,你看如今的范家上下都进了天牢。”姜婉也不敢武断的说,陈家会和范家一个下场。

当初先帝还在时,范尚书就和魏贤有来往,后来先帝驾崩,魏贤大权在握,若不是靖德太子坚持要革他的职,太后趁虚而入,与范尚书里应外合,还是皇子的皇帝,他的势力不可能快速壮大。

站队皇帝的顾老太爷很清楚魏贤对皇帝而言,是一把双面利刃,需要的时候对外,很是好用。

不需要的时候,也极其难以摆脱。

“陈,陈家为什么……”顾老太爷下意识的追问。

顾淮回道:“因为魏贤发现了陈家人对祖母做的事,他用这个威胁陈大老爷。”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顾观和乔氏的声音。

门口的婆子拦着,不让他们进来,顾观越吵越激动。

姜婉下意识朝着门口望去,随后顾淮开口道:“让他们进来。”

拦门的人让开,顾观率先一步闯进来,朝着东屋看去,发现母亲陈氏不在屋里,祖父靠在床上,半张脸被幔帐挡着,看不清神色。

窗前是大哥顾望,坐在椅子上,被大嫂谢氏挡住。

谢氏依然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再后面,便是顾淮和姜婉,他们在顾观进门时,双方的视线是最先交汇的。

实在是姜婉的目光太冷,顾淮的视线也不和善,顾观本能的害怕加心虚,转眼避开。

“我娘呢?她在哪?你们把她送哪去了?”顾观发现母亲果然不在屋里,立刻有了底气,开始劈头盖脸的质问。

跟着他进来的乔氏瞧见西屋那边,陈嬷嬷掀了帘子出来,扯了扯丈夫的袖子:“好像在暖阁那边。”

陈嬷嬷低着头快步过来:“二老爷,老夫人在暖阁里头。”

原本还想兴师问罪的顾观立刻偃旗息鼓,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闷着头跟陈嬷嬷去了暖阁里。

他一进屋,发现母亲还在昏迷之中,想起陈家是自己的亲外家,和乔家不同,肯定得保住,转头怒斥府医:“你愣着干嘛?赶紧救我娘!要是她不醒,别怪我不客气。”

府医都来不及说是老太爷的吩咐,就被顾观推搡着到床前。

没有办法,府医立刻施针。

陈氏本就气不顺,施第三针的时候,她就悠悠转醒。

人还没有完全清醒,嘴里就叫嚷着“你们怎么能这样”的话。

完全睁开眼,看到儿子儿媳妇在这里,陈氏立刻抓住顾观的手:“快!去见你爹!让你爹救陈家!陈家为了顾家付出几十年,顾家怎么敢过河拆桥的!”

“什么?!”顾观一听,陈家居然真的出事,连忙扶着陈氏起来。

陈嬷嬷赶紧拿来外衫给陈氏披上:“老夫人还要梳洗一下。”

“梳洗什么!”顾观帮忙穿一下就推开陈嬷嬷。

没一会,在顾观和乔氏的半拉半扶之下,陈氏披着头发,外衫都没有整理好,硬是被拖着进屋来。

顾观没有发现姜婉顾淮的侧身让开的步伐,也没有看到顾望和谢氏的步子,更没有在意下人们的惊诧目光,直接来到床前。

紧跟过来的陈嬷嬷赶紧让人将躺椅拖过来,自己拿了毯子给老夫人盖上。

“爹!陈家到底怎么回事?”顾观是话问完了,才发现父亲一直闭着眼睛。

被拖拽一路的陈氏本来气很大,发现丈夫居然在装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去捶打顾文的胳膊。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老家伙!我们陈家为你们顾家费尽心思几十年,你们顾家就要眼睁睁看着我们陈家出事?没有陈家,你们顾家——”

陈氏的话才说到一半,顾文陡然睁开眼,迎上陈氏的目光:“陈二娘,你母亲做的事,你真的不知道吗?”

顾文的眼神平静得可怕,语气也没有任何情绪,陈氏浑身僵住,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满脑子都是他怎么会知道?

短短一瞬间,陈氏想要装作不知道顾文在说什么,儿子顾观偏偏在这个时候打岔:“娘,父亲在说什么?外祖母的事?什么事?”

顾文动了动胳膊,吩咐丫鬟:“扶我起来。”

伺候的丫鬟赶紧小心扶着他坐起来,顾文抬起头,望着陈氏和顾观,静静地道:“你外祖母害死了你大哥的生母。”

“什……”顾观下意识想问大哥生母是谁,袖子被乔氏一拉,立刻反应过来,大哥生母不就是父亲的原配!

他张张嘴,没记错的话,母亲嫁给父亲前,大哥的生母已经病死了。

如果是外祖母做的事,那母亲嫁给父亲岂不是外祖母的算计!

陈氏背脊上爬上一股寒意,很快脑子又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

她绝对不能承认!为了儿子,为了孙子,也为了陈家!

没有证据,谁也不能定母亲的罪!

“谁告诉你?谁想害我!害我儿子!要陈家死无葬身之地吗?”陈氏立刻浑身发抖,大吼大叫出来,甚至掀开了毯子,抓起顾文的手放在她的心口,双眼掉出两滴浑浊的眼泪来。

“你扪心自问下,这么多年,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对这个顾家还不够尽心尽力吗?到底是谁想要诬陷我,诬陷我母亲,她已经去世三十年,这不是明摆着要我们陈家死吗?”

顾老太爷望着陈氏,望着她声泪俱下的哭诉,心里习惯性的动摇了下。

向来对父亲颇为在意的顾观立刻察觉了变化,连忙跟着跪下来请求:“爹!到底是谁说的?谁想要害外祖母?为什么在陈家出事的时候,突然翻出这件事呢?您英明这么多年,难道一点没有怀疑吗?肯定有人要害陈家?是谁要害陈家?”

他用余光看了眼身后,自从姜婉去了趟洛城,整个洛城翻天覆地不说,陈家居然也跟着被调查!

顾观知道,这是个机会,一个扳倒大房,赶走姜婉的机会。

“爹!明明派人去洛城抓魏贤,怎么会牵扯到陈家呢?三个表哥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家里还有舅母在呢,怎么会让陈家和魏贤那个太监有关系?

之前陈家一直都好好的,爹应该最清楚啊,您和表哥他们认识这么多年,特别二表哥为了顾家,放弃去金陵的机会,留在洛城当个小官,都是为了爹您啊!

陈家为我们顾家付出这么多,爹不是都看在眼里吗?你怎么能被别人说了几句话,就怀疑陈家,怀疑外祖母呢?是不是还要说外祖父也心狠手辣?”

不等顾老太爷回话,顾观自问自答的道:“爹!外祖父在缠绵病榻多年,母亲嫁来顾家没两年就去了,他能做什么?”

陈氏泪流不止,趁着顾观说完话,扔开顾文的手,哭着哭着就笑了:“是啊,全都是陈家的错,都是我们母子的错,要不然我们母子就在这里以死谢罪好了,免得碍了一些人的眼。”

“娘!”顾观赶紧去扶陈氏,转头看了眼姜婉,随后回头对顾老太爷道,“爹!陈家这么多年相安无事,怎么三郎媳妇一去洛城,魏贤就出现了,说看上某个富商的独生女儿,这次一两天的功夫,陈家居然也被卷进去,这难道不是阴谋吗?”

“陈家倒了,肯定要彻查我们顾家,大哥是宰相,三侄子也在中书省担任要职,是不是我也很碍眼,我也和魏贤这个死太监关系颇深,我也得去死?”

顾老太爷抬起头看向姜婉。

姜婉直接转头吩咐:“霜雁。”

明白主子的意思,姜婉福身屈膝告辞,回去沁园拿东西。

陈氏眼皮子跳了跳,立即将矛头对准姜婉:“三郎媳妇,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陷害陈家?陷害我们母子?整个顾家将来都是你们的,不对,现在顾家就在你手里,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就因为我想给三郎纳妾?”

姜婉没有回话,目光淡淡的望着他们母子做戏。

屋里陡然安静下来,安静得叫人心里发慌。

陈氏着急,顾观也感觉不妙,好在乔氏想起侄女信里面说的事,悄声对丈夫道:“相公,魏贤要抓的人,姓沈来着,好像前些日子,沁园那边来了位女客,也姓沈来着。”

“沈万的独生女沈元娘!”顾观盯着姜婉,“你和她是闺中好友,她怎么认识魏贤的?不会是你和魏贤勾结吧?”

面对他的倒打一耙,姜婉真的想笑,不等她开口,顾淮站出来回道:“沈姑娘和婉婉在金陵相识,虽然不过短短半载,两人情深义重。当年金陵发生大案,岳父匆匆将婉婉和岳母三人送回京城,他自己则是在年底回京述职的路上被害身亡。

二叔怀疑婉婉和魏贤勾结,不如怀疑下,是不是策划谋杀了岳父?此去洛城,婉婉配合李大人抓捕魏贤,虽然失败,却也确定了魏贤的罪名。

我实在是不懂二叔为什么会怀疑她和魏贤勾结?难道是二叔你和魏贤有勾结,担心祸及己身,这才倒打一耙?”

“你你你,你居然血口喷人!”顾观当场急了,顾不得半依在他身上的陈氏,气急败坏的怒斥,“我是你二叔!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说话!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顾观的反应远超正常人,不止谢氏注意到了,顾望也皱眉看过去。

姜来的死,的确疑点重重, 目前他们都知道和太后有关系,猜测是魏贤动的手,毕竟魏贤给太子牵线,搭上江南万家和曲家。

很明显,魏贤在金陵的根基不浅,他对姜来动手,在情理之中。

为什么顾观反应这么大?

正在这时候,霜鹂抱着个小箱子进来。

姜婉懒得和他们废话,只望着顾老太爷问:“要看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到了霜雁手中的箱子上,这里面就是证据吗?

短暂的寂静后,姜婉不等他们回答,从霜雁手里拿过箱子,望着顾观和陈氏道:“祖父,我担心有人毁掉证据,不如请闲杂人等让一让?”

“姜氏!你居然敢说我和我娘是闲杂人等!”顾观暴跳如雷,心里又怕又着急,他动的手,收尾的人却不是他。

万一真有什么证据,他真的要完蛋!

顾老太爷扬了扬手,有婆子上前来,请顾观和乔氏退出去。

“父亲!”顾观急得满头大汗,脸色青红交接,他这个样子,反而也是显得他心虚。

“滚!”顾老太爷怒从心里,再也控制不住怒喝出来。

他太久没有发过脾气,以至于顾观有些陌生, 还要挣扎狡辩时,发现父亲的眼神冒出了杀意,这才吓得连忙跟着婆子退出来。

姜婉这才走到床前,将箱子打开,顾老太爷在看到信封上的字迹时,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倾倒,直挺挺的靠在引枕上。

“祖父,可需要孙媳拿出来给您看?”

喘了好几口气,稳住心神的顾老太爷强撑着坐起来,示意姜婉将箱子放在他的腿上。

他佝偻着背脊,两只枯瘦如柴的手伸进箱子里,里面的东西很轻很陈旧,他碰到一瞬间却犹如烈火般滚烫,巨石般沉重,甚至都不敢完全拿出来。

细细翻看着里面的东西,顾老太爷的眼睛慢慢睁大,浑浊的老泪一颗一颗的掉落下来,没入箱子,嘴巴张张合合,喉咙里发出荷荷的惊颤声,似哭非哭。

两条眉毛像是被扔进火盆里的毛毛虫,不断扭动变形,满脸的褶子随着他下颌的摆动,像是挤成一团老橘子皮。

顾文哭了,哭得越来越大声,最后抱着箱子喊道:“元娘!是我对不起你!”

陈氏不相信,她不相信姜婉居然能找到证据,挣扎着起身要拿箱子里的东西。

她的手一伸过去,顾老太爷反手甩了她一巴掌。

本来脆弱无力的陈氏当时跌下床,后腰撞在躺椅的踏板上。

咔嚓!

是骨头断开的声音。

“陈二娘!你娘!还有你!真是蛇蝎心肠!元娘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你们居然害死了她!”顾老太爷满脸恨意,恨不得现在就动手杀了陈氏。

陈氏后腰痛得动不了身,望着丈夫的眼神,仍旧不放弃的大喊:“我做什么!我娘做什么!难道不是你的好大儿看不惯我们母子,他们大房一家要置我们二房于死地吗!我嫁给你!才真的是瞎了眼!”

“你瞎了眼!你瞎了眼!”顾老太爷仰头大笑,笑着笑着,半边脸忽然不能动。

似乎心有所感,顾老太爷放下箱子,转头大叫道:“拿纸笔来!我要写休书!休了这个毒妇!”

陈氏听到这话,气得顿时仰头吐出一口血来。

旁观的顾观这才反应过来,不是他和魏贤勾结的事,是外祖母和父亲的恩怨!

不是他的事!

顾观暗自庆幸之余,赶紧上前去扶着陈氏,试图打感情牌:“爹,那是外祖母做错了事,和娘有什么关系!你怎么能这么对娘!”

反正外祖母已经死了。

“你这个逆子!”顾老太爷看到小儿子这么成器,刚才居然在笑,笑什么!笑陈家的人已经死了吗?

“我打死你!”

老太爷气上心头,撑着半僵硬的身体,挥动还能动的手,朝着顾观脸上打去。

顾观到底才四十多岁,哪是半身不遂的顾老太爷能比的,轻巧的躲了过去。

结果就是顾老太爷摔下床来。

咔嚓!

又是骨头断掉的声音。

恍然回神的顾望看到父亲倒在地上,脖子明显折了,连忙起身去:“来人!快!扶起老太爷。”

大半个时辰后,姜婉扶着婆母谢氏出来,福寿堂的事终于可以了结。

离开福寿堂,两人走在青石板小路上,两边的树木郁郁葱葱,花圃也簇簇盛放。

天上阳光正好,夏天要来了。

“婆母,以后福寿堂的事您不用管,专心养病就是。”

谢氏望着前方:“陈家居然给了你证物,真是让人意外。”

姜婉想起陈家那个对她并不和善的老太太,感叹道:“陈老太太是个聪明人,陈家若是再不迷途知返,陈家就真完了。魏贤做过什么事,到底还是老一辈更清楚。”

“是啊,她是个聪明的老太太,为了陈家谋划大半辈子,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撑到陈家结案的那一天。”谢氏没有出门,对外面的事,依然了如指掌。

想起陈家和福寿堂的两位老人,谢氏忽然停下,转头问姜婉:“你爹的死,是不是和顾观有关系?毕竟他被提拔去内侍省前不久,刚好你爹出事,那段时间,他和魏贤来往密切。”

姜婉望着她的眼睛应是:“婆母不必担忧,我不会连累你们的。”

谢氏抓住姜婉的手,神色认真的道:“你是我挑选的儿媳妇,只要你愿意留在晏清身边,你永远是我的儿媳妇。”

这次,谢氏的话很明显,无论姜婉做什么,她都站在姜婉身后。

送谢氏回了迎园,姜婉回到沁园倒头就睡。

接连几天奔波,发生的事情又多,她真的太累了。

临近子时,姜婉睡醒,走到梢间里来,发现顾淮还在看案卷。

“你醒了?要不要叫宵夜?”顾淮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扶着她过来坐下,替她按摩酸胀的肩膀,“祖父和……陈氏的伤不轻,以后怕是都得在床上养病。”

姜婉想起当时的情况,一个伤了后腰,一个伤了脖子,那么清脆的声音,两个老人年纪都大,何止不轻,只怕是很严重。

“嗯。”

唤来雪松去取宵夜,顾淮继续给姜婉捏肩,并说着后续的安排:“祖父不愿意住在福寿堂,直接去了萋萋阁。”

想起之前顾老太爷和陈氏吵架,每次都去萋萋阁,后来陈氏做点事讨他欢心,他拿乔三次就会又搬回来。

姜婉忍不住打趣:“这次他不会再搬回福寿堂了吧?陈氏没可能再伏低做小去道歉,去讨他欢心了。”

想了很久,顾淮才说了句:“陈氏毕竟嫁给祖父四十多年。”

“是啊,一日夫妻百日恩,男人再喜欢一个女人,只要她死了,死得足够久,总会淡忘的。”姜婉想起祖母来。

在姜家,祖母为了姜家也是操心大半辈子,可在她去世后才半年,祖父便开始纳小妾,女人一个接一个,再也没有提起祖母来。

顾淮将她的脸掰过来,望着自己:“婉婉,我们会白头偕老。”

姜婉望着他的眼睛,抬起手抚上他的脸颊,用手指一寸一寸的描摹他的轮廓:“顾晏清,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原本还以为姜婉会和从前一样,并不会在意这种事,可在她说出“喜欢你”三个字的时候,顾淮的心脏猛烈的跳动起来。

他甚至怀疑自己中了幻毒,不然怎么会听见婉婉说喜欢他呢?

“真的吗?”顾淮靠近,鼻尖碰到姜婉的鼻尖,淡淡的温度传达过来,让他呼吸都开始急促。

姜婉笑了起来,捧着顾淮的脸,仰着下巴吻了上去。

外间的雪松看到这一幕,赶紧退出来。

守夜的茯苓着打着哈欠,看到她出来,很是奇怪:“奶奶和三爷不吃吗?好香啊,今晚霜雁姐姐做的什么呀?”

“鲫鱼饺子汤。”雪松将夜宵交给茯苓,“我等会再来,你帮忙拿一下。”

约莫两刻钟后,雪松回来,发现茯苓周围的宵夜不见了,抬头看向屋里,“送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