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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殷家恩怨既已尘埃落定,姜木斋便又重新开业。

许多听闻了这一桩案件的人,都带着些新奇探究或对同情或怜惜斋主一家遭遇、赞叹其行为大快人心的食客,皆涌入斋中。

因而近些日,姜木斋的热闹盛况反倒超越了初开业时。

只是他们却未曾有机会见到那位不惧权势,在公堂之上尽显聪慧的斋主娘子——因着,郁枳现下正忙着照料外祖母。

上次病发,真当是要去了外祖母半条命。她再不敢懈怠外祖母的各种小痛小病,阿兄从盛京寻来许多名医和珍贵药材,今安也寻来了许多西地罕见的药材来。

外祖母的身子日渐补足起来,但仍不能恢复到从前一般。因而郁枳便腾出了大半时间,陪着外祖母调养身体。

只是今日她得出些空闲功夫到姜木斋中坐阵,却忽而迎来了位不速之客。

姜木斋二楼靠北一间包厢,被四五个面色冰冷的武服带刀女侍严密巡守着。

郁枳心中略有些忐忑,在那领头侍女的注视下,步入了这房门之中。

甫一进入,她便嗅到了一股麝香,独属于天家皇眷才能享用的贵重香料。

果然,抬眸看去,一绯衣华服,发间缀满金钗玉簪的明艳女娘,正微微有些慵懒地,倚坐在临窗的软席之上,眼角微翘,眸光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手中的琉璃杯盏。

郁枳不由得呼吸一轻,不知这位与她从无交集的贵女,到底为何要见她。

听斋中小厮言,这位贵女已经一连五日,甫一进斋中,便点了最好的包厢,要见斋主。

她眸光扫过面前这圆桌,却发觉呈上来的几道糕点,仍旧如出炉那般,未曾动过一块。

眸光微敛,她心中狐疑更甚。但仍掩去面上情绪,率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寂,道:

“这位娘子,可是有何处,需为你解疑?”

她仍旧站在原地,只面上带着浅笑,像是对待任何一位来斋中寻她的人一般。

嘉宁被这温软的一声兀地唤回神来,但她却只是懒懒地掀起眼皮,眸光扫过面前这女娘的脸,微微顿了几秒后便又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

随后,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打量着手中这杯盏,像是故意忽视眼前之人一般。

一阵燥热的风穿过敞开的轩窗,径直滑过郁枳耳畔,耳尖有些发痒。

这到底是何来意?日日都来寻她,寻着了却又晾在一旁。难不成这是有钱人新的消遣方式?

可她的时间倒要比这二两金银宝贵得多,她倒也没必要在此由着她取乐。

因而,她面上笑意消散,但语气仍旧清浅温和,道:

“请恕斋中琐事繁多,若是女娘无事,那我便先离去了。女娘且尽情享用斋中酒水,小厮随时在外候着。”

言罢,她抬眸又看了眼这贵女,却见她仍旧一副不搭理人的模样。

她有些失语,但想着书房内堆积如山的账单,心中便半分想吐槽的功夫也没了。随即,便麻利转身往外头走。

“本公主让你走了吗?”

语气淡淡,细听却难以忽视其中位居高者的骄纵和不满。

紧接着,杯盏被重重放置在桌木之上,发出一声闷响。

郁枳转过身,对上一双含着薄怒和冷意的眸子。

她心中有些惊愕,确然猜想过这女娘身份显赫,却未曾想到她居然是……公主。

想必,应当是原书之中,那位对怀岁聿“死心塌地、穷追不舍”的嘉宁公主。

又一阵风来,她忽而察觉到自己的失神,不动声色敛去眼底错愕,她俯身行万福礼,道:

“民女眼拙,竟未瞧出是嘉宁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嘉宁仍冷着一张脸,腰肢挺直,虽是坐在软榻之上抬眼瞧这女娘,却仿若居高临下一般睥睨。

她心中冷笑,原来瑾玉喜欢的,竟然是这般一无是处的娇弱女娘。

恼怒、不甘、嫉妒、愤懑,各般噬人心骨的情绪齐齐涌上心头,快要浓郁到能让她发疯的地步。

她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贵为公主,却被禁锢在北地寒冷冻骨之处,在疆场之上浴血杀敌,数十年苦苦求之,亦得不到瑾玉一丝青睐。

而她却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他的呵护爱慕,她又同盛京之中,那些只会寻欢作乐娇柔哭泣的女娘有何不同?

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何配不上他。

如何又会比不过这一无是处的女娘?

“真不知晓,他到底是看中了你哪处?就凭着这平淡无奇的厨艺?还是你那张柔弱做作的脸?”

她忽而冷嗤出声,心中的怒意半分也不想在遏制。

要知晓,当她那夜瞧见他只因着那侍从嘴中什么“郁娘子出事”,便不顾这滂沱大雨也要冒险独自回西郡,她心中便惊骇不已。

随之而来是满满的不甘和愤怒,若是那女娘要比她有魄力有才情倒也罢了,可眼下这女娘……她如何瞧,也觉得心有不甘。

嘉宁话音落地,郁枳便知晓了她之来意,只是心中愈发失语。

只是,她现下无论说些什么,在这位公主眼中应当都是挑衅且令人厌恶的。

她心中长叹一口气,面上仍维持着温软笑意,温和有礼地道:

“民女才疏学浅,技艺不精,自是比不得公主龙凤之姿、巾帼须眉,若是公主对斋中食色有所赐教,民女定然感激不尽。”

女娘姿态恭敬谦卑,不卑不亢。语气温和绵软,真挚有礼。眸光清澈明丽,两颊含着淡淡笑意。

一时之间,嘉宁像是一拳砸到棉花之上一般,心中那口郁气不上不下,卡得她胸口发痛。

她面色变得有些古怪,盯着眼前这女娘,亦不想再做些自折身份的事,但又心中颇为不甘,便冷声道:

”你且说说,你是如何勾……让瑾玉倾心于你的。说好了,我便不再为难你,若是你敢撒谎,那我便日日来这斋中寻你的麻烦!”

她似是带着威胁的口吻下狠话,可面上乍然浮现的一丝羞窘,却暴露了小女儿求爱的姿态。

郁枳忽而心中有些怔愣,瑾玉……似是人如其字的,阿兄,确然若一块瑾玉。

忽而,她又想起,在原书之中,这位嘉宁公主最终遇到了同她两情相悦之人。

眉眼不由得软下三分,她已经都快忘记,自己只是书中的一个早就该消失的角色了。

她看嘉宁公主,唇角勾起一抹真挚笑意,道:

“公主,您与我不同,我也教不了您什么。只是日后,您定会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的。”

嘉宁是带着满腹妒火见这个所谓的情敌的,可瞧着她要比自己小上几岁,眉眼之间却又仿佛沉淀着许多历经世事的怅然若失。

仿若她知晓瑾玉对她的爱意,但她却因此感到悲伤。

嘉宁第一次在旁人身上瞧见如此复杂的情绪,以至于等她走出姜木斋,脑中已然忘记自己的来意。

“你说,她到底喜欢瑾玉否?”

她呢喃出声,紧蹙眉头,将身侧的女侍问得俱是一愣。

只道,公主难道不是来宣示主权的,怎的还操心起自己情敌的感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