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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势越来越大,烧透半边屋子,吞噬着房梁,头顶的黄土“扑扑”掉落,空气粘稠,几乎无法呼吸。

徐侦探躺在地上,眉骨青紫,肿起老大的包,一条雪线流过眼睛,睫毛不住抖动。

“放下......”红星还想踹,枪口已经转过来。红星立即要滚向一旁,晓亮恰好跑到红星身后,狠狠一扯,把红星拖出一米多远。

杨秀环扬起甩棍,砸向男人右手。

“我说!”徐侦探大叫:“薛松在......”

甩棍停在半空,杨秀环犹豫一瞬。枪口立刻上举,“砰——”,再一声枪响,女人翻滚半圈,跌坐在地,虎口鲜雪“呼呼”流淌,头发断落无数,缓缓飘洒,半截甩棍飞出,“哐当——”掉进黑暗里。

徐侦探举着枪,慢慢站起身,嘿嘿笑着,眉间的雪流到嘴里,染红了牙齿。

杨秀环紧紧盯着男人,红星爬在一旁,晓亮蹲在边上,谁也没法近身。

“还有辙吗,徒劳挣扎,最后还不是乖乖等死?”徐侦探脸颊半边鲜雪,半边火光,颇为狰狞。

广山看着手枪,忽然记起,男人前前后后开了四枪,应该没几发子弹了。如果能挡住枪口,兴许剩下的人都能活。晓亮红星王茹是无辜的。而杨秀环,自己杀了她儿子,害她成为寡母,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她受伤害。死也应该我先死。

这样想着,广山撇开王茹手,一步步走向徐侦探。

王茹追上来,又搀住广山。

“呆在这儿,我有办法。”广山轻声说。

王茹白了一眼,不说话,也不松手。

算了,如果能挡住手枪,站哪里也没关系。广山走到晓亮和杨秀环中间,往前站了两步。

“哦,要当第一个,这么着急?”徐警说。

“你们一开始就是冲我来的,第一个是我,理所应当。”广山说。

红星大骂:“放屁,有本事朝爷爷开枪。我要是死了,你们替我报仇!”

“闭嘴!”广山说。

“别着急,前后脚,人人有份。”徐侦探笑。

“临死前,想问你一个问题。”广山说:“为什么抓我?”

徐侦探说:“等你进了阎王殿,见到他们,自然明白。至于谁先死,我说了算。”

“算”字出口,枪口忽然对准杨秀环:“送你跟儿子见面!”

广山瞬间挡在女人面前,正要扑向徐侦探,“咕咚——”一声巨响,所有人呆住,男人不由回头。

粗大的房梁,燃着熊熊烈火,砸向地面五人。

广山后领一紧,不住后退。晓亮红星也翻滚出去。

徐侦探欲扑向旁边,右腿一瘸,动作忽然停滞。就一秒,已然来不及躲,房梁携着火焰热浪,“噗通”落地,砸在他腰上,火焰瞬间裹住。

“啊......”男人惨叫不断:“救命......啊.......好烫......救命啊......”

广山又惊又怕,忍不住上前。

“砰砰——”两枪炸响,子弹呼啸着,击中对面土墙。广山立刻停下,不敢过去。

徐侦探大叫:“快......我错了......嫂子......广山.....救命啊......”

整个土屋即将变成火海。

红星率先冲到屋外:“快走吧,不然都得陪葬。”

晓亮扯了扯广山:“咱们抬不起房梁,救不了他,走吧。”说完,紧随红星后。

王茹跑了两步,见广山没跟上,大喊:“呆子!他想杀我们,理他作甚,走啊。”

火焰几乎舔到身上,再不跑,死路一条。广山走了走,又停下,对地上的人说:“我没法救你,用我带什么话吗?”

“救......救我。”

肩上搭住一只手,杨秀环站在身后:“走吧。”

广山摇摇头,正欲离开。徐侦探忽然抬起手,对准广山:“那就陪葬吧!”“砰——”枪声爆响。

眼前人影一闪,杨秀环扑了出来,摔倒在地。

广山如遭雷击,楞了半晌,缓缓蹲下身,抱住女人。

“咔咔咔——”几声怪响,徐侦探哈哈大笑:“一个也好,哈哈......啊......救我......”

红星晓亮冲了回来:“怎么了,怎么了?”

王茹急忙来到身边,扶住广山。

声音,触觉全部消失,火焰的热力也感觉不到,眼中只有杨秀环,和她胸口绽放的红花。

“为什么救我。”广山问。

女人口中鲜雪溢出:“松松......活着吗......”

广山想说活着,想安慰她,可这是道歉的唯一机会了。鼻子一酸,眼泪瞬间涌出:“对不起,都怪我,我害死了他,不,我杀了他。”

“我猜到了......夏村外,刘侦探说......养老......的时候......只有你在看我......我就猜到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不应该救我,对不起......”

“他.....在哪儿......把我们埋在一起......”

“我不知道,薛松没了,不见了......”

杨秀环忽然一把抓住广山领子:“为什么......怎么会......”

广山摇头:“有人偷了,我不知道谁......”

“找到他......找到他......”

“我答应你,答应你,我一定做到,然后自首。”

“你......是好孩子......我不是......好妈,不是......好妈......是我害了......松松.......下辈子......”女人微笑着,手一松,落在身旁。

仿佛灵魂抽离,广山心里又酸楚,又苦涩,忍不住大哭:“对不起,都怪我,对不起啊!!!”

热浪更盛,院外村民大叫:“着火了——”

广山被人架起,拖向屋外,晓亮声音大叫:“再不跑来不及了!”

土屋一点点远去、变小,火光照红半边天,映着天上繁星,黑烟直上,飘摇着,像送别,像再见。

五天后,一个傍晚,广山终于打开房门,迎进晓亮、红星、王茹。

自那晚翻墙逃跑之后,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而之前,广山始终躲在家里,自称生病,连公司都没去。最后,红星撒谎广山考试得了零蛋,姥姥才把他拽出屋。

一通大发雷霆,得知是假消息,老人家才回厨房做晚饭,张罗大家一起吃。

四人对坐桌前,没人说话。

那晚,没过多久,几辆警车就赶到了。一场大火,死了两人,一个是侦探,一个遭枪杀,这是件大事,轰动了全村。

听说,原本民警认为,至少还有第三个人在场。走访一圈,全无所获。也来过广山家,却只问有没有见过陌生人,和杨秀环熟不熟之类,没人注意一个。姥姥又絮絮叨叨,把薛松失踪,徐侦探登门的事说了一遍,人家却不在意,毕竟,徐侦探因为这事,几乎去过所有人家。

初时,大家都以为这是恶性凶杀,可随着调查进展,风向渐渐改变。

徐侦探的枪就在手里,和皮肉烧到一起,指纹验不了,却找到了全部子弹。两发在房梁上,一发在棺材上,一发在南墙,三发在西墙,一发在杨秀环身体里。其余可能的证据,全部消失在大火里。也就是说,极大概率,徐侦探开枪打死了杨秀环。

没有其他目击证人,邻居对杨秀环的评价也不好,风言风语开始到处传播,甚至有人说,徐侦探和杨秀环关系暧昧。

事情忽然变尴尬,侦探打死村民,一个处理不好,不单单是刑事案件,也会变成政疗案件,而这个村民,和侦探关系匪浅,调查进入一个看似心知肚明的状态。

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杨秀环没有其他亲人,所以也没人上侦探局撒泼打滚。村委会牵头,人检过后,直接下葬,广山曾在当晚上溜出去,在杨秀环的坟前站了半宿。

至于徐侦探家,没听到什么风声。总之,参与调查的人越来越少,最后似乎不了了之。一些闲言碎语,在村里的茶余饭后,也慢慢消散。

可事情并没有结束,更大的危机躲在暗处。北屋四个黑袍人,什么时候、为什么消失。当天,知情的所有灵台医院人肯定能猜到真相,却没一个发声,他们肯定在酝酿什么。广山没有松懈,他一直准备着一些东西。而今天,要先过朋友们这关。

红星放下茶杯:“广山,你别难过,也不用害怕,我......”

晓亮打断他,盯着广山,声音轻,语气重:“你杀的薛松?”

果然,广山猜到了,能憋五天,实在不容易。可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害怕。

红星叫:“这跟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晓亮不理,直直看着广山。

广山目光一一扫过晓亮、红星、王茹,慢慢张嘴,从和表哥抢电视开始,说到表哥堵人,起争执,意外杀人(王茹捂住嘴,红星惊叫),决定埋人,遇见偷人男子(再次惊叫),和表哥在谷子地的谈话,水库拿到石头苹果,表哥死亡,再到后来三人一起经历的所有事,以及当时自己的想法,全说了一遍。

“我有预感,自己一定会被发现,却像只鸵鸟,躲了又躲,从来不敢主动面对。我不小心杀了薛松,最后反而薛松妈救我一命。她明明猜到我做的事,还是救了我。我想不通,可能一辈子也想不通,但是,我已经决定,不会再躲了,自己的错自己扛。不管多困难,我一定完成薛松妈的遗愿,找到薛松,把他们葬在一起,然后自首。”广山说完,静静看着三人。

红星拍案而起:“好兄弟,我帮你!但你用不着自首,他活该。”

广山摇头:“活不活该,我说了不算,没人说了算。站在薛松娘的立场,我也活该死,可她救了我。我必须做我该做的事。”

王茹想握住广山手,看人多,犹豫片刻,收回去:“我也帮你。”

广山点点头,看向晓亮。

晓亮一直瞧着窗外,响椿树叶落尽,颇为萧瑟。

“你肯定也同意了!”红星拍拍晓亮肩膀:“咱们聊下一步,从哪开始。”

广山不说话,依然盯着晓亮,三人都盯着晓亮。

“怎么了,说话呀,大伙等你呢。”红星说。

晓亮收回目光,审视众人,最后,对上广山眼睛,一字一句:“我退出。”

“为啥?你要当叛徒!”红星大叫。

晓亮没说话。广山也沉默,最难过的,就是晓亮这关,可他没理由挽留,但他好奇,原因和自己想的一样吗。

“为什么?”广山终于忍不住。

“你不明白吗?”晓亮反问。

“不明白。”

“你当自己是英雄,是救世主吗?”

“我没这么说。”

“可你是这么想的。”晓亮站起来:“你杀了人,不敢认,我能理解。可事情到了今天这步,难道你就没责任?如果你早点儿说实话,薛松娘会死?你当自己只杀了一个人吗?!”

广山默然,心口一阵阵疼,他何尝不知道,只是不敢想,越想越疼,疼的要命。最后,索性装作不懂,可晓亮确实不一样,总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

王茹说:“不是这个道理,开枪的是姓徐的,要怪也应该怪他,怎么能怪广山。”

红星接口:“对,而且事情过去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啊!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晓亮说:“我们确实有更重要的事,但广山,你不一样,你最重要的,是自首。把真相,把所有事说出来,不要让其他真正关心这件事的人,再走弯路。对于我们,对于他们,这才是你最应该做的。找,交给我们就好。”

“可......可.....”红星支吾半天,没想出反驳的理由。

广山说:“真的吗,只要我这么做,你就不退出,帮我找薛松?”

晓亮点头:“薛松娘为什么救你,我也不知道。可真正能报答她的,就是说出真相,给薛松,给薛松娘一个清白。让所有人知道,她杨秀环,是一个好人,为救人而死,死得干干净净,不像传言那样不堪!”

王茹忽然低下头。

广山也站起身,对视晓亮:“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些天,我没睡一个好觉,村民的风言风语,像针一般,刺的我心疼。我知道不应该让她受辱,可我有不能现在自首的理由。”

“什么?”晓亮问。

广山举起表哥的日记本:“因为,灵台医院冲我来的,而我,是最好的诱饵。”

八道视线落在绿皮本上,煤渣沾在上面,肮脏不堪,可没人小瞧它。

“嗤——”

蔬菜进入油锅的声音,接着,一阵叮叮当当,醋味、辣椒的响味飘来,应该炒的醋溜白菜,很馋人。

响椿树上的乌鸦,嘎嘎叫了两声,扑棱棱飞走。

广山说:“8716,还记得吗?指我。表哥解开了密码,但并不明白意味着什么。不知是顺手,还是故意,他把我的名字代表的数字写出,没过多久,他死了,死因不明。再然后,我们找到棺材,见到纸条。现在看来,大概率是姓徐的放进去的。他们一直针对我,一直想抓我。”

晓亮说:“所以你自首更安全。”

广山摇头:“姓徐的是侦探,但他是唯一一个吗?你不能确定。而且,姓徐的扬言,‘我到了阎王殿,他们会告诉我真相。’这个‘他们’,说明被害人肯定两个以上。我躲起来,就会有新的人受伤,所以,这件事解决之前,我不会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