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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亮慢慢坐回凳子。

广山松口气:“薛松娘的清白,我会证明。自首,我也会去。但我作为目标,现在躲起来,最不负责任。晓亮,我需要你的帮助,你能帮我吗?”

晓亮搓着脸,双目透着疲劳:“说实话,广山,我有点儿害怕。”

红星瞪大眼:“你怕?装什么呀?从小到大,我天天跟你在一块,你学问不赖,什么都知道,就不认识‘怕’字怎么写,现在又来放屁?”

晓亮说:“我不怕别的,广山,我怕你。”

广山真糊涂了:“为什么?”

晓亮说:“我说不清。你的逻辑没错,道理挑不出毛病,可越这样,我越害怕。”

红星说:“吃错药了吧,你怕不怕我,怕不怕你自己,脑子坏掉了?”

广山有些口干,一下子说太多了吗?应该演演戏吗?他低下头,喝了口水。

晓亮说:“广山,我想问问你。”

“什么?”

“为什么,你这么理直气壮?”

屋里静下来,厨房的声音也消失。

“什么......理直气壮?”

“你从让我们进屋,一副成竹在胸。你说,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该做的。你说,会报答薛松娘。你坦白的畅快,未来的打算明明白白,所以我害怕。广山,我要认真问问,你凭什么振振有词,凭什么条理清晰,凭什么你不愧疚?薛松死了,薛松妈死了,一个你杀的,一个为了救你。两条生命,天大恩情,你凭什么这么坦然?!红星傻,王茹痴,他们拿你当朋友,可以原谅你,而你,凭什么原谅自己?!”

晓亮脸涨通红,怒目圆睁,最后一句,声音陡然提高。吓呆王茹,红星结也结巴巴:“不是这样,他没......”

厨房传来姥姥的嗓音:“别吵架,好好玩,饭菜马上好。酱油呢......”

相处十年,从没见过晓亮如此生气。广山脸颊滚烫,心中一些感情慢慢涌动。

晓亮盯着自己。王茹一言不发。红星左右张望,欲言又止。

一根黑色的乌鸦毛在院外飘舞。时间在座钟的秒针上,“哒哒”流淌。沉默是座大山,指责如枚枚利刃。五天,没说过一句心里话,所有的痛苦自己扛,感情在体内激荡,如同火山即将爆发。

辩解吗,承认吗,不管什么,说点儿吧,自己来过关的,不能一声不吭呀。

“我.....”广山想讲个笑话,刚张嘴,双眼突然模糊,热流顺着脸庞,止不住流淌。话一出口,再难止住:“我想原谅自己,想理直气壮。明明他们选择的路,凭什么责怪我?如果真能那样想,倒还轻松些。

可自打那天回来,我就一直恶心,一直呕吐。我不想上学,也不能上学,我害怕见你们,见任何人。我躲在被窝里,饭吃不下,水喝不了。姥姥姥爷给我找医生,大半夜背着我看病,可我把药都扔了,我知道,那些药丸治不好我。

我想躲开自己的皮肤、肌肉、骨骼、雪液、灵魂。可不论我走到哪儿,肮脏的感觉如影随形。我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所有,甚至厌恶这个世界。为什么,凭什么,最可恨的、最伟大的,都降临我身上,让我如此渺小,如此无力?

我杀了她儿子,她救了我的命,两个事实,像两个重锤,压得我喘不过气。以前,我总安慰自己,薛松自找的,一切都是意外,还能稍微安心。可那天之后,我再也想不出任何理由,开脱自己。薛松自作自受?可他妈妈救了我。薛松妈自己的选择?可我杀了他儿子。无论如何,我都背负着憎恨,再也无法坦然了。

我不想接受这样的恩情,重来一次,我宁愿死的人是我。我半夜跑出去,站在薛松妈的坟前,问她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把我逼上绝路,故意让我下半生,都不能安心的活。以前我想,杀人偿命,大不了自首,总也能补偿。可现在,这条命是薛松妈给的,我要拿什么偿还?

我快疯了,我不想一辈子都这样,所以,我想了一个好主意,查不查得完这件事,找不找得到薛松都无所谓,最后......最后......”

“最后一死了之,再也不用难过。不用补偿薛松,不用愧对自己的命,对不对?”晓亮问。

“什么?”

“啊?”

王茹泪眼婆娑,红星一声惊呼

“你怎么......?”广山有些不可思议。晓亮什么都知道?

“咱俩......十年交情,你能瞒过红星那个傻瓜,瞒不住我。”晓亮语气缓和:“你是多么感性的人,我还不知道?我最担心的,就是你的愧疚。原谅别人容易,原谅自己很难。我怕你想不开,怕你走岔路,想开导开导,可你一直躲着。今天一见面,看你坦然的样子,我就知道,坏了,你没撑住,真要走错路了。所以才改变原来劝你的计划,想激一激你。广山,要勇敢啊。”

“原来如此,我说呢.....”红星念叨着,忽然锤了晓亮一拳:“我傻?”

王茹捏住广山的手:“我能懂那种感觉,我爹......总之,千万不要想不开。人总会遇见更美好的事物,总能找到新的意义。除了憎恨和厌恶,还有......更多值得珍惜的。”

“对啊。”红星说:“你可别先死,咱们挂号喝酒,约好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你要寻短见,那我也玩完了。为了我,晚死一百年,行不行?”

广山笑着,泪水再度涌出。心里话说出口,身体竟然轻松不少。兴许朋友陪着,能多走一些时光。

厨房再度传来姥姥怒吼:“醋呢?!”

没吃几口,就撂下碗筷。晚饭过后,姥姥去串门,姥爷找村委会门卫打牌,四个呆在屋里。

经过朋友不断开导,广山心情终于好些了。但每次笑声消失,沉默的一瞬间,广山又会突然低落。

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朋友的陪伴能赶走一时寂寞,可真正的问题并没有解决。关键是,广山不知道,困扰自己的究竟是什么,而小伙伴更不能懂。

不明白薛松妈为什么救自己,所以感恩又恐惧,所以无法面对内心。

感恩让自己有勇气自首,恐惧又打消这种勇气。未来真的一片迷茫,就算找到薛松,弄清所有真相,最后自首,那又如何?他仍然背负愧疚,或生或死,万劫不复。

可自己为何愧疚呢?薛松自作自受暂且不提。薛松妈自己选择的路,一时冲动也好,深思熟虑也好,都是她主动的,那为什么自己会难过?为什么无法原谅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才能卸下心中的包袱?

朋友劝解之后,自死念头渐渐打消,可压抑仍然存在。今后的路怎么走,灵台医院如何对付,也提不起力气想。

“还难过吗?”晓亮问。

广山苦笑:“以前还能腆着脸,说些豪言壮语。可现在,都是我的过错,无时无刻不再怪罪自己,当时不碰薛松就好了;土屋直接跑,不问姓徐的遗愿就好了;脑子再快点儿,挡住薛松娘就好了。假如有假如就好了。可再怎么想,也回不到当初,只好一直自责......所以,该怎么办呢?”

王茹说:“姓徐的开的枪,他才是杀人凶手,你没必要责怪自己。”

广山说:“那是姓徐的和薛松娘的关系,不是我和她的关系。他是杀人犯,不代表我有资格原谅自己。”

晓亮说:“说到底,你不明白,薛松娘为甚么救你,对吗?”

广山说:“对。她看出我杀了薛松,还是救了我。这到底代表原谅,还是用不同方式责怪我?一种代表爱,一种代表恨,但无论哪种,我都能接受。最怕的,她既没原谅我,也来不及责怪我,救我只是下意识的动作,那我既得不到原谅,同时也要不断责怪自己,永远在没有答案的深渊里,沉沦下去。”

晓亮点点头:“薛定谔的原谅......”

红星问:“薛什么?薛松的爹吗?”

晓亮白了红星一眼:“广山,我不擅长这个。但是,人总要走下去,过去的答案不重要。”

这些话安慰不了他,因为过去的答案,决定未来的路。广山走到门边,拉开木门,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寒冷扑面而来,四下寂静无声。夜已黑透,可大地一片洁白,无数雪花从天而降,跳动飞舞。雪花一片连着一片,你追我赶,奔向地面。无数雪线充斥天地间,染白整个世界。它们落到广山发梢,眼中,慢慢消融。

“哇,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红星跳到院中,哈气喷出老远。

“天气预报不准,说的晴天......”晓亮走进雪幕,抬起双臂,欢迎初雪的降临。

红星搓起一捧雪,团成球,把玩两下,猛的砸向晓亮。“噗——”,额头,鼻尖瞬间变白。

“装什么文艺!成雪人了吧。”红星指着对方,哈哈大笑。

晓亮一抹脸,抓起一团雪,往红星后背塞。红星闪身躲过,往院中央跑去,晓亮在后面紧追。

平整的雪面,留下一个个脚印,“咯咯”的笑声不断。

王茹站到广山身旁:“两个傻瓜,这么好看的雪,全踩脏了。”

搁到以前,广山早冲上去,拉帮结派,互扔雪球,打起雪仗。可现在,没有一点儿心情。

雪好美,晓亮红星很快乐,王茹也有闲心担忧雪脏不脏。可这一切与他无关,广山忽然觉得,自己离他们好远。

王茹似乎察觉到男孩消沉,轻轻挽住对方胳膊。广山一僵,又慢慢缓和下来,心跳不由加快。

女孩说:“你还记得,杨秀环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广山心又沉下去,摇摇头。

“她说,你是好孩子......”

“......”

“她还说,她是坏妈,如果有下辈子......最后没说完。我猜,她想说,如果有下辈子,肯定还要当薛松的妈妈,当一个好妈妈。”

“......”

“她最后的生命里,没有怪你一句,没有问你为什么杀薛松,她在想下辈子,盼望有来世,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广山轻声问。

“她在责怪自己,她觉得,薛松的死都是自己的责任。她肯定想,如果更照顾薛松,更爱自己的儿子,他就不会死。”

“你怎么知道......”

“你只见过薛松一面,杨秀环却经历了他的一生。她比你更了解那个小子。见过他在襁褓里哭;见过他慢慢学走路;见过他第一次喊妈妈;见过他挑食,见过他玩的像只泥猴;见过他考试成绩差,低头哭泣;见过他跟同事打架,鼻青脸肿;见过他反叛,对着妈妈吹胡子瞪眼;见过他逃学,在网吧整天打游戏;见过他偷钱买烟,屡医院不改,打断棍子也不认错;见过他从一个好孩子,慢慢变成......祸害。”

“你......”

“她知道,这都是自己的责任。如果有一天,薛松杀了人,或者被人杀了,那这一定是自己的责任,因为她关心太少,爱护太少,理解太少......”

“等等......”

“而她仍然爱着自己孩子,所以,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才会忏悔,才会盼望有来生,才会想和薛松埋在一起。”

“等一下!”广山抽出手,面对王茹。院子一下安静,红星晓亮站定,瞅向这边。

“不可能,你怎么知道,别用假话安慰我!”广山大喊。

王茹盯着男孩眼睛:“我比你想象的,更了解她。这些话,我从她嘴里听到过。”

“你?为什么你会......”

“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另一半,就是......王学军,我的父亲。”

广山惊呆,说不出话。

“薛松失踪时,她去我家,哭喊着求我爸,帮她找儿子。她亲口说出了这些话。可我爸不同意,他太胆小,不敢明目张胆,不想让人戳脊梁骨。最后,杨秀环抹着泪离开我家。说实话,我当时还有点痛快......”

看着王茹眼圈渐渐变红,广山又震惊,又难受,轻轻攥住女孩手。

“听了关于她的故事,加上自己看到的,我渐渐明白,杨秀环和我想的,或许不大一样。她和你一样,都很善良,很温柔。只有善良温柔的人,才会时刻反省自己,怪罪自己,怕自己的过错影响别人。”

“可我确实害死了薛松......”

“她知道,不是吗?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救你,为什么,她死了,谜底没人清楚。可你和她是一样的人,你能猜到吗?”

一个答案在心中升起,立刻骚红男孩的脸,自己是个罪人,不配开脱自己。广山摇头。

“你猜到了,对不对?”王茹眼医生温柔,一字一句:“她觉得,所有的不幸源于自己,不想用她的错误惩罚你。她没有怪罪你,希望你活着,所以帮你挡枪;所以拜托你,而不是别人寻找薛松;所以在最后的时间里,期盼着下辈子。除了自己,她没怨恨任何人,带着希望和悔悟死去。广山,你能体会吗?能感受到,她最后的微笑里,包含的释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