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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薛松娘的一幕幕,如电影般倒放,每个镜头都是那么清晰,又那么模糊。所有的胶片,都定格在薛松娘的眼睛。她盯着广山,目光复杂,却从来没有恨和责怪。

“你是个好孩子。”薛松娘在耳边说。

广山鼻子忽酸,泪水混着雪花,涌到嘴角:“她.....她......”炽烈的情感充满胸口,满心的感激和愧疚无法释放,它们慢慢凝结,只汇成五个字:“谢谢!对不起!”

起风了,雪花飞的更欢。广山“呜呜”着,伴着风声,不停的哭,仿佛永远停不下来。

掸掉身上的雪,四人重新围在桌前。一番谈话,广山的精医生状态好多了,即便没资格原谅自己,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赎罪。还有好多事要做,不能磨磨蹭蹭了。

“时间太少,白天还要上课,怎么挤出时间调查?”广山叹气。

“还好,下周考完试就放寒假了,冬天又没什么农忙。”红星头发湿漉漉。

“下周考试?太快了!我怎么不知道?”广山惊叫。

“脑子没在这上边呗,领导强调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你天天听啥。不过不用担心,期末考试而已,不叫大事。”晓亮说。

“不叫大事......”广山扫了眼门后的笤帚,屁股一阵疼。

红星双手抱头:“切,考不好又怎么的,顶多挨顿打,日子还得照常过。”

看来不止一个人因为成绩屁股遭罪,广山心情好多了。

喝了口水,广山忽然想起一件事,转向王茹:“你怎么样,你爸他......有没有......”

王茹哼了声:“五天了,刚想起来问?”

广山挠挠头:“我这不是贵人多忘事嘛......”

王茹说:“你算个屁的贵人。”

红星接口:“贱人还差不多。”

晓亮说:“贱也贱的普普通通,排行全校第十六名。所以只知道你贱,不知道你为什么贱。”

广山大怒,还没张口,王茹先说话了:“有你俩啥事?吃饱了撑的,一边去。”

“哟~~~~~”两人齐刷刷嚎叫。

红星说:“你真讨厌,干嘛欺负保保。”

晓亮说:“你才讨厌,保保也是你叫的?不理你了。”

广山怒喊:“够了,有完没完!”

红星说:“听听,赶紧闭嘴,保保生气了!”

晓亮说:“不嘛,要保保亲亲,才能闭嘴。”

王茹扬起拳头:“想挨揍是不是,没见过老娘打人是不是?”

“怎么办,这么凶,以后保保天天挨打......”红星话说一半,一声尖叫:“哎呦!疼死我了,真打呀!”捂着肩膀,急忙跳开,龇牙咧嘴,呼哧喘气。

晓亮一哆嗦,立刻端起水杯,吹口气,一本正经的喝起茶。

听到“以后”两个字,广山心情又黯淡起来,哪里还有什么“以后”,现在打打闹闹,恐怕是最欢乐的时光了将来......王茹......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可见到大家笑闹,广山又佯装开心,未来的路,注定自己一个人走,不能让朋友再担心了。

寻一个空隙,广山把谈话拉回正轨:“你爸爸真没对你怎么样?”

王茹气鼓鼓:“我连他回没回来都不知道,他又上哪里对付我?”

广山诧异:“怎么会?”

王茹说:“那天之后,我直接回了姥姥家住,一直到现在。”

广山说:“哦......他倒不敢惹你姥姥?”

王茹说:“我三个舅舅,借他胆子也不敢去那撒野。”

晓亮接口:“也不一定撒野,他回丈母家接孩子不行?还是你跟家里人说了......”

红星小声说:“他们家的女人不好惹呗......”

王茹竟然没有发怒,只沉默着。倒让红星有些惊慌:“我开玩笑的,说到点上了?”

王茹叹口气:“告诉你们也无妨。从我妈过世,姥姥家就和我爹就闹翻,后来我姐又不在了,她老人家更是生气,总想我让回夏村生活。姥姥......不放心我爹。”

“你姥姥家是夏村的?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广山问。

王茹撇撇嘴:“真新鲜,你听过我啥?说出来我听听。”

广山有些不好意思,他和王茹正式认识,其实也没几天,不是在逃命,就是......不对,是一直在逃命。

晓亮说:“五天来,我和红星也没闲着。可从那天起,灵台医院宛如人间蒸发,既打听不到消息,也不见踪影。本想找王茹帮忙,可她现在......”

王茹说:“别想了。他们总是在土坛聚会,就算没有闹翻,又怎么带你们进去?而且,我只知道李湾村和咱们王村的土坛。一个烧了,一个在我家。哪个也去不了。”

红星说:“那不正好,就去你家,你又熟悉,跑得也方便,不会再人让打闷棍。”

王茹说:“万一我爹在家呢?我还活不活了,瞧瞧他那天的样子,非杀我......”

晓亮说:“其实我有个困惑,你爹当真要杀你不成?”

王茹说:“那天你也在场,他说的话你听见了,他做的事你看见了,还能疑惑?他甚至......妈和姐也他杀的,他承认了的!”

晓亮说:“问题就在这,他的话特别含糊。你妈和姐姐的死,他没否认,也没承认,更像在说给别人听。”

王茹说:“哪里还有别人,除了我和你们仨......刘哥?”

晓亮摇头:“我不能确定,当时情况太紧急,记忆有些模糊。大伙一块回忆回忆。我总觉得,其中有什么隐秘。”

广山一点点回忆当天的场景,可总会不由自主联想到薛松妈,心底又一阵痛。

王茹说:“我想不起什么隐秘。你们没看见,当时,他的眼睛红的像野兽,肯定打定主意要杀我。”

红星说:“费这劲,咱们都抄上家伙,还能打不过他爹那个伤患?”

王茹说:“要有别人在呢?”

红星说:“那......那......”那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晓亮说:“你看,既然你爹知道你躲在草垛里,而且真有杀心的话,为什么不干脆退出去,找别人动手,干嘛自己杀人?在他的角度,当时屋里只有你们俩个,一旦你死了,那肯定是他做的。他胆子那么大吗?”

王茹想了想,说:“谁知道,或许急了......”

红星说:“肯定急了。后来那么多人到场,他还一个劲嚷嚷:‘把她给我......’,手指头都不要了,宁愿落个残疾,也想抓住你。这还不算急?”

晓亮说:“那后来为什么又去治手了?”

红星说:“薛松妈出的注意呀,忘了?一边留两个人,黎老鬼和王茹爹都离开,这才同意治手去。”

晓亮说:“那是薛松娘的家,所以她肯定在场。那么,前后态度转变,唯一的不同,就是......黎老鬼走了?”

王茹问:“啥意思?”

晓亮说:“就是,他不是想要你,而是不想黎老鬼和你在一起!他防的是黎老鬼!”

一句话点破迷障,广山骤然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对啊!我记得,你爹和刘哥进来前,他就絮絮叨叨,说什么来者不安好心,现在想起来,他一直戒备黎老鬼呢。”

红星说:“对对,咱们在棺材里还推理出,灵台医院内部不和,就是你爹和黎老鬼不和,对不对?”

王茹说:“这倒不清楚......”

广山说:“我全想起来了。你爹明明挺聪明,一直防范黎老鬼,不知道他送棺材什么意思,我们原本也不清楚。现在想来,黎老鬼知道你救走我们,相当于叛医院。如果把棺材送到你爹那,你肯定也会救我们,这样你叛医院的事实,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就能利用你来攻击你爹......”

王茹说:“所以,我本想用水壶吸引我爹,让他无路可退,跟我一起逃走。而黎老鬼想利用我,让我爹叛医院。这个死老头,把我也算进去了!”

红星说:“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棺材里?”

王茹握拳:“刘哥......直娘贼!姓刘的告诉我,他们在哪抓了三个小鬼,关在哪里,怎么关的,明明白白。他也设计我!”

广山说:“你爹看到水壶,估计就猜到黎老鬼的心思了。可奇怪的是,既然一清二楚,为什么还要掐死你呢?你在现场,锯也在手,棺上锯痕也清楚。任谁都知道你叛医院了,杀你还有什么用?”

红星说:“大义灭亲?自证清白?”

屋里忽然沉默,王茹低下头:“推来推去,他还是要杀我......”

“不对!我想起来了!”晓亮指着王茹。

“怎么了?”广山问。王茹也抬起头,满脸诧异。

“你脖子,干干净净,又白又嫩......”

红星说:“你想啥呢?这个时候,当着广山面......”

“别打岔!”晓亮说:“红星也让人掐过,可他脖子的又肿又紫,掐痕一天一夜才消。可你被掐完后,脖子连条红印也没有!”

红星一拍脑袋:“让人掐脖子,我有经验。你当时有没有呼吸困难,周围漆黑?”

王茹楞了半晌:“呼吸难不难忘了,可......都瞧得清,不然......也砍不下他手指。”

红星说:“那多半......”

“这么说......但他为什么这样做?”广山问。

晓亮站起身:“为什么,问他就好了?”

红星说:“问谁?”

晓亮说:“缺口,我们的突破口。”

王茹脸颊涨红,双眼迷茫。如果父亲并不真想杀她,那对女孩说,应该算天大的好事吧。广山想着,也开心起来。

县医院大厅人满为患,到处吵闹不停,震的人耳朵嗡嗡。空气遍布消毒水味道,却很浑浊,不知因为人多,污染了空气,还是消毒水本身不干净。

屋顶坏了几根灯棍,不时闪烁。厅中也一闪一闪,时明时暗。广山有些不舒服,刻意不再观察医院,跟上晓亮,离开前台。

初雪一周后,公司终于放了寒假。不过数学卷子一半没做出来,广山很紧张。几天来,多方打探,才知道王学军一直待在医院,没回过家。

寒假第一天,四个小伙伴坐车来到县医院,想找王学军,试探一下。

王茹说来看父亲。胖墩墩的护士眯着眼,一脸怀疑,磨蹭半天,报出王学军的病房后,又玩起手机,眼医生却一直跟着广山他们。

病房六张床,蓝色步帘子相互隔开。呻吟声,怒吼声,此起彼伏。空气还不如大厅,不像医院,更像菜市场。靠门的病床旁,竟然插着电饭锅,熬着小米粥,咕嘟咕嘟,看起来马上就熟。紧挨着的病床上,一个大爷“咳咳”半天,呼哧一声,往地板吐一口痰,正落在电饭锅旁边。

“老不死的,长没长眼......”

“没大没小,撕烂你嘴......”

两边陪床的人叫骂着,眼看就要打起来。一个女护士走进来,掐着腰,大吼一声:“不愿住都滚出去!多少人等着床位!”

两拨人立刻蔫了,嘴里嘀嘀咕咕,不干不净,却还是坐了下来。

广山心情复杂,这就是医院?跟电视上看到的一点儿也不一样,不是单人间,不是安安静静,空气清新,护士也不温柔,不会惊慌的说:“各位,请冷静一点,拜托了。”这样。

广山说出自己的想法,晓亮哼了声:“电视当然拍好看的,又省劲,又省钱。真找帮人挤在一起,什么也别干了。”

红星嘟囔着“335......335床......”,走到窗户边:“在这!诶?人呢?”

305病床上,棉被掀开,撇在一旁。床头挂着点滴。旁边的黄木桌上一个绿皮暖壶,一个纸杯,还剩半杯水,已经凉了。纸杯旁,几盒药堆在一起,敞着口,塑料药板伸出盒子,都是空的。

“会不会上厕所了?”晓亮说。

对床躺着一个红毛衣大妈,烫着卷发,一条腿搭上另一条腿,靠着棉被,哼唱戏腔。

“阿姨你好。”广山走过去:“这床的叔叔去哪了儿?”

红毛衣大妈瞪了广山一眼,翻过身,对着墙,依旧哼唱。

广山摊摊手,表示没辙。这些大人动不动生气,也不理人,没礼貌,还瞧不起别人,不知道一天天想什么呢。

“怎么办?干等着?”红星说:“我早饭都没吃。”

晓亮说:“饿一顿也死不了。”

红星说:“死倒死不了,但是难受啊。医院门口有卖煎饼果子的,闻着老响了,咱去买一个?”

晓亮说:“你每天早上吃煎饼,还不够?那玩意一个样,有啥新鲜的。”

红星说:“那是煎饼,不是煎饼果子。你没瞧见,煎饼上边放的东西,金黄,又薄又脆,可馋人了。”

晓亮说:“做的不响买的响。我看,你故意不吃早饭,就等着来这里买。”

红星说:“怎么可能,我起晚了,昨天游戏打太久。走呗,陪我一起去,我请客。”

晓亮说:“我不饿,要去自己去,没那闲工夫,咱们干嘛来的。”

红星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你看!我没骗你吧!磨刀不误砍柴工,吃口煎饼,又不耽误。我负责动手的,要没力气,就彻底没用了。”

广山实在听不下了:“晓亮,你就陪他去一趟。回来吃也行,花不了多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