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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学军说:“你们想走,我不拦着,但等我把话说完,再做决定,行不行?”

广山勉强点点头。

王学军说:“我虽然是个破坛主,但平日,只是医院法会,宣讲经义,给医院里收响火钱......”

红星说:“问你为啥叛医院,说重点。谁想听别的破事。”

王学军说:“好。我接到秀环死讯,立刻怀疑,是不是跟那件事有关......”

红星问:“哪件事?”

王学军大骂:“刚才说,你不听,现在又问!是不是吃饱撑的!”

红星大叫:“谁知道两件事有关联!”

王学军骂:“不知道就虚心点!举着俩破改锥,装什么流氓!还破事,有本事别听呀。”

红星说:“不让我听,我偏要听!”

王学军呸了口:“那就安生听。”

红星说:“就不安生!”

王学军说:“你属驴的?犟嘴真有能耐。”

晓亮关上门:“你怎么跟孩子一样,这有什么可吵的?”

王学军说:“我愿意,知道自己是孩子,就不知道尊重长辈?”

广山有些惊愕,这个男人的气质,和红星一模一样,跟狗都能吵一架。他压压手:“王叔,叫王叔行吗?咱说正事吧。”

王学军突然笑了:“没关系,看你们太紧张,放松放松。相信我,这里没危险,我也没套话,咱们一伙的。怎么样,好点了吗?”

红星说:“好个屁。”

王学军摇摇头:“我确实不知道姓徐的侦探是摩托男,也不知道他和黎老鬼认识。但我知道姓徐的是谁。所以,秀环死因一传出来,灵台医院立刻收缩,把和我有关的医院务做了切割,小刘也急匆匆跑掉了。因为他们知道我和秀环的关系,也知道姓徐的是什么人,所以知道,我得知信息,一定会叛医院。”

晓亮问:“不对吧,你这么重情义,那当初为什么不帮薛松娘?现在为情叛医院,倒不怕别人闲言碎语?”

王学军说:“人是会变的嘛。犯了错,不许改吗?我老大不小,茹茹也需要个妈......”

广山大惊:“啥?”

红星问:“什么意思?”

王学军望着三人,微笑着,可眼眸中,藏着深深的落寞:“我求秀环嫁给我,她同意了。医院中人都知道。”

广山心底震动,这才清楚,为什么给王学军送人,会送到杨秀环家。为什么他当时会放心把王茹留给杨秀环,为什么黎叔......不对,黎叔当时也信任杨秀环,而且特别客气,既然黎叔和王学军不和,那又为什么?。

晓亮微微张口:“不好意思......”

王学军摆摆手:“没什么不好意思,人各有命。既然老天还没原谅我,我孤独终老也无所谓。只是......”男人语气忽然冰冷:“该讨的债,得有人还。”

广山没想藏着,问出心中疑惑。

王学军摇头:“其实这点,我也不明白。黎老狗客气,秀环也坦然受着,太奇怪了。原本,想再见面时问清楚......”

晓亮似乎并不在意:“姓徐的到底什么身份,和灵台医院什么关系。他那样的人......多吗?”

广山知道,晓亮问的,是和姓徐的一样的坏侦探。

王学军沉思片刻,缓缓开口。

“几年前,我在那人身边,见过姓徐的。姓徐的是他亲戚,当时在读书,因为破获某件案子,授了功,破格录取到侦探学院。毕业时直接分配到咱们县,当了刑惊。”王学军说。

“什么亲戚?”晓亮问。

“不知道。从今天老头说的话推算,姓徐的破获的案子,很大概率,就是老头女儿的谋杀案。那人用某种方法,做掉老头女儿,然后让自己亲戚破案,好在侦探内部暗查眼线。一方面,收买老头,监视李通达。另一方面,获得内部人。杀一个人,得两好处,不用担责。可谓一石二鸟,心思狠毒。”王学军说。

“你听到好多信息呀......”保说有些疑惑。一起听的话,他什么都没明白。

“找老头之外,我一直在调查姓徐的,从他的公司,家庭,到之前立功。因为我对‘侦探’敏感,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个人。剩下的,联系到一起,也不费力。”王学军说。

“老头到底是谁?你们刚才遇到了什么?”晓亮问。

“对了。我不知道,当时,你为什么在停人房?”王学军问。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广山问。

“老头第二次点蜡,我就看见了。虽然蹲着,但那时我精医生高度紧张,一个大活人,又怎么会看不见。而且,我很怀疑,老头或许也意识到,第三人存在。”王学军说。

广山琢磨片刻,无话可说。于是向三人交代,自己如何发现王学军,如何蹲到门外,如何被迫藏进停人房,以及停人房内发生的所有事。

“依我看,那老头也不是好东西。说不定在利用我们,把所有人除掉,知道他秘密的人,便不复存在了。”红星说。

“人性复杂,一两句话概括不了。而且,某种程度,我竟然能理解他,所以......”王学军再度沉默。

广山知道,男人想起了妻子。农村有句话,久病床前无孝子。这既是经验,也是长久落后生产力的体现。倘若家里有钱,再重的病,老人都能得到充分照顾,可不管什么时候,有钱的都是少数。这样看来,孝子只会越来越少。

“那个人,灵台医院主,到底是谁?他原来干什么的?”晓亮问。

“医院众将他奉为重阳医生,他对属下极好,可谁犯了错,惩罚也极重。某个层面,也称得上赏罚分明,也不任人唯亲,所以,大伙颇为尊重。另一方面,又极端医生秘。我当上坛主两年,只在年节时,见过他两面。还都戴着面具。”王学军说。

“这么说,你没见过他的真面目?”晓亮问。

“不但没见过,他是哪里人,曾经什么职业。有没有妻子,孩子。我一概不知。”王学军说。

“那李通达和重阳医生什么关系?”保说问。

“李通达......是他父亲。”王学军说。

“什么?”广山惊叹。红星晓亮也颇为震动。

“他好狠心,那么对待自己的爹。”晓亮说。

“你怎么知道,李通达是他父亲?”广山问。

“其实......”王学军忽然吞吞吐吐。

“怎么了?”红星问。

王学军吐口气:“到了今天这步,告诉你们无妨。灵台医院,从我加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它长久不了。”

“为什么?”红星问。

“因为......我刚入医院,便把里里外外,看的通透。它吸纳无数医院徒,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敛财。所谓治病,屁用没有,多半算些安慰心理。见到病人,说些不清不楚的话,哄人开心。谁家也不会全然相信,不去医院,因此产生了漏洞。容易治疗的,开开心心一两年,吃点儿对症的药,自然好了。不容易治疗的,也没人会倾家荡产治病。日子过不过了?孩子还上学吗?父母家人还吃饭吗?所以,不好治的,也只是换个方式等死......”

“他们......”广山没说出心里话。同样的论调,晓亮似乎发表过。治病也好,照顾家人也好,总而言之,有钱没钱,两条命。

“可卜,聚会,都是一个道理。灵台医院,有所求的信吐,大家心照不宣,默认这个现状。没有别的办法努力,努力也无法改变,只好寄托某种精医生,捐些钱,说出去也好听些。结果不好,也没关系,‘我求过医生灵呀!’,这样的话,既能安慰自己,也不会落下口舌,被街坊邻居指点。大家都会说一句——这家人,命不好,仅此而已。毕竟,响油钱再贵,还能比吃药看病贵吗?”王学军说。

“原来,大家都在骗自己。”红星说。

“求个心安罢,有别的路,谁又会死磕这里。老话讲,树挪死,人挪活。可挪不了的时候,又有什么办法。”王学军说。

“所有,你怎么知道,李通达是医院主父亲?”晓亮问。

“这样的医院派,必定不能长久。为了防止他随时跑路,卷钱消失。我一直留心调查他。就像我说的,没有别的口子,只能从姓徐的入手。长久的跟踪后,我终于发现,姓徐的,每年都会来两次县医院,探访一个叫李通达的人。”王学军说。

“那是就他父亲?”晓亮问。

“我当时不敢贸然露面,只好费劲周折,求院里的人,可一无所得,因为关于李通达,我只知道姓名。赶巧的是,两千年十一月,正好有次刃口扑差。刃口扑差,不会只调查姓名,还有籍贯和子女关系等。那时,户籍处更新档案,我花重金,托人帮忙打听县医院的李通达,这次不知是不是好运,竟然得到一点点信息。”王学军说。

“什么消息?”晓亮问。

“这个李通达,还有一个儿子。名字叫做,李重阳。”王学军说。

“重阳医生!”晓亮惊叫。

“不错。他们的籍贯,就在本县。他们没有单独户籍,而是挂靠在第三棉纺厂。”王学军说。

“那又是哪里?”晓亮问。

“不会......是老头工作的厂子吧?”广山心惊胆战。

王学军点点头:“当时,那些信息对于我,并没有任何特别。直到今天,听完老头的话,我才知道,这背后,到底藏了多少心思。”

“什么意思?”晓亮问。

王学军轻声说:“那李重阳,代替父亲,进去棉纺厂,干的工作,就是运输。他是一个司机,开卡车的。”

广山全身冰冷,头皮发麻。

“这......”

“太......”

晓亮和红星也只能发出一连串感叹词。

“所以,我会留下来,想办法查清楚李重阳的过去,看看他从哪里,如何变成今天这样的人。一个人的过去,有时是财富,有时是祸根,有时是武器。了解它,能更好对付灵台医院。”王学军说。

“如果只有姓徐的一个侦探堕落,我们是不是报警更好?”晓亮问。

“你怕了?”王学军问。

晓亮撇撇嘴:“灵台医院信徒那么多,单凭我们几个,想搞垮它,太难。而且,要追责李重阳,最后还是要靠侦探。”

王学军不说话。

广山有种不好的联想:“你该不会,打算自己动手,杀......”

红星晓亮一齐盯着王学军。

“我们现在,只走了个开头。报警只会打草惊蛇。如果他真的就此消失,很可能再也找不到他。”王学军说。

“你没正面回答问题。”广山说。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王学军说。

“什么意思?”广山问。

“秀环下葬后,我才得到消息。虽然当时很震惊,可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多余的感觉。每天换药、打针、吃饭、上厕所、一如平时......

那天,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想起来抽根烟。我走到院子,一抬头,看见了月亮,又大又亮。我突然想,跟秀环求婚时,也是这样一个夜晚。秀环当时有些激动,眼中噙泪。

我问她,你同意吗?

她不回答,指着天上说:‘世上只有一个月,照亮过你,也照亮过我。从今以后,会照亮我们俩。’

可那晚,我突然意识到,月亮只照我,没照她。而且,再也不会照亮她。我再也忍不住,捂着胸口,眼酸得要命......”

王学军说着说着,声音一点点变小。

广山和红星晓亮互相对视,一时间,不知该做些什么,劝慰这个男人,只能慢慢等。

半晌,王学军揉来揉脸:“所以,你问我想怎么对他,我不知道。人是姓徐的杀的,姓徐的接到的,必然是李重阳的命令。可听你们描述,姓徐的只是狗急跳墙。那怪谁呢?黎老鬼把祸带来的,却是秀环为了帮我,主动留下来。思来想去,只能怪我自己......”

晓亮摇头:“广山也一直怪自己。他总觉得的,自己害死了薛松妈。”

王学军看向广山,广山低下头。

“可说实话,你们根本没抓住主要矛盾。薛松妈遭遇的一切,广山遭遇的一切,你遭遇的一切。归根到底,都是因为灵台医院。”晓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