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你们？一见钟情？”
楚狐仿佛听到了什么滑稽话。
“枫昭，你的虚伪令我作呕。”
“一旦扒开花言巧语那华丽而甜美的伪装，你想表达的意思就再明确不过了：成为你的精灵，好处有三，即，地位，钱财，与崇高的拯救感。”
“你向我允诺的地位，比这些宠物更高。”
“可要我对这种高等奴隶、附庸、奴隶主伴侣的生活津津乐道，并对和善的奴隶主赞赏不已、垂涎欲滴……呵，你是不是有些太天真了？”
“我和你的宠物们不同。”
“我的贞洁并非待价而沽的高额筹码，你的财势也不在我的天枰上。”
“至于拯救感……你是不是借用了古代纯洁圣子的故事？圣子自愿献身邪恶领主，他用爱与善良，最终令其改邪归正，善待民众。”
“哈哈哈，如圣子般的拯救感！完美而圣洁的遮掩！”
“若是你我都心照不宣，那这笔钱与身体的交易还真是天衣无缝呢！”
“看看你实际上做了什么吧！喊出了高昂的拍卖价，试图一口谈成交易，买下你中意的躯壳、你觉得有趣的意识。”
“你难道不是叫雄精灵公开地贩卖自己吗？”
“抱歉。”枫昭轻轻叹息，“我的言辞有些不谨慎，但那不是我的本意。请勿被这些细枝末节激怒。我相信你的善良，你不会因为一时冲动，就放任他们堕落的。”
楚狐双手一摊：
“我也许有一颗善良的心，但如果有精灵真的想要堕落……”
“那就尽管堕落吧，诸位。”
“尽管做玩物，尽管取悦贵族，尽管喵喵叫着并享受那些从你我父母、同辈、子女手中夺走的猫粮吧。”
“这是你们选的生活。我已经不合时宜地劝过你们了。”
交易失败，讨论又回到了尖锐的、矛头直指贵族的话题上。
但枫昭也不反唇相讥，那在她看来只是自讨没趣。
说与不说，都改变不了现实——无论贵族为自己开脱，还是平民大胆指责，都改变不了她们所处的生态链。
该吸血的，还是要吸血。该被吸血的，依旧要被吸血。
但先前的善辩猫猫可不这么想，既然楚狐还敢舌战，那就应战。
哪怕会冒犯主上。
他冷哼一声，放下手柄，道：
“楚狐，你愚蠢而不自知，你的言论漏洞百出、自相矛盾。”
“你一边说自己会与普通精灵一般，结婚生蛋，一边又嘲讽主上的真心追求近乎交易。”
“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期望什么样的追求方式？”
“是更委婉的、更频繁而小批量的交易吗？比如奶茶、电影票、节日礼物、首饰、包包？”
“婚姻皆是隐蔽的共夫制，你似乎明白这一点，但你又似乎装做不明白这一点，把寻常精灵的爱恋当成某种美好而不含交易的圣洁之物。”
“楚狐，你虚伪无比！”
“主上已经展示了她所有的真诚，讲明了利弊。”
“而你呢？貌似揭开遮掩、痛斥交易，实地里却是在嫌弃这遮掩不够厚！”
“你分明是在要求主上，要求她像普通精灵一样追求你、陪伴你、送你礼物！”
“这难道不是更虚伪的交易吗！”
接着，善辩猫猫又说了些哲学上的专业术语，都是些云里雾里的句子。
楚狐完全听不懂，他甚至连复述都做不到，只记得里面有些“一阶二阶”、“大她者”、“鄙视链”、“符号”、“契约”……
楚狐抓了抓马尾：“那个，你能说精灵话吗？”
这只换来对方的哂（shěn）笑。
毫无疑问，善辩猫猫故意用大量专业术语，垄断了发言权与舌战场地，从而压制楚狐的回击。
“好了。够了。”枫昭拍拍手，制止猫猫与楚狐：
“我曾听说过一个道理：把自己的某些观点讲出来，就像是露出自己的内脏一样，粗鲁血腥，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就比如你们刚刚的争论。虽然很不错，很有趣，但它恰巧处于内脏之列。”
“谈话肤浅，才不好伤和气。”
“能谈利益，就不要说理念。”
“原谅我的体面与肤浅，不能让你们把心肺肝脏掏出来对峙。”
她右手微抬酒杯，虚敬楚狐，左手轻搂小黑，信手挑逗。
“再见吧，楚狐。没有你的拯救，我只能依旧啦。”
和陌生精灵用不着客套，更何况是这些坏家伙。楚狐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还没彻底下楼时，他隐约能听到身后传来杞贝讨好声、猫猫争宠声，还有枫昭的笑声。
熟悉又陌生的铃声响起，身前的大口袋发出微微的震动。
楚狐取出手机：“喂。”
“你去哪买饮料了？我都试好衣服出来了。你好慢啊……”谷冽溪抱怨着，突然抬高音量，“不对！你不会是偷偷溜了吧！”
“没有啊。”还不等谷冽溪放心，楚狐又道，“至少现在没有。如果下午还要陪你逛街，那我真要跑了。”
谷冽溪嗔怪：“你什么意思嘛！真是的，不识好心。明明是我来陪你买衣服。”
“哦？我买了一套衣服，你买了几套呢？”
“哎呀，这个不重要……你饿不饿？”
说到午饭，楚狐也不再纠缠。
他们碰头后，拎着大包小包，找了家鸡排烩饭店。
鸡排滑嫩，酱汁饱满，楚狐连吃三碗，钱包再减四十五元。
吃完后，楚狐忧心忡忡，对着手机算钱。
“银行卡里还有七百五十多块……暑假七十天，今天第一天，平均每天是……”
“不对，还要减去后面两个月的话费……六百五十，分给七十天的话……”
计算结果令楚狐大惊失色。
“九块二毛八？！一天十块钱不到。我平均一天连一碗鸡排饭都吃不了！”
谷冽溪咽下一小口饭，又擦了擦嘴，才开口道：“缺钱，那跟父母要钱不就好了。”
楚狐犹豫：“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雄精灵就是要富养啊，父母应该给足够的零花钱的。”
楚狐食指在桌上画圈：“可是，我家里好像不太有钱的样子，我和楚理的房间连空调都没有装。”
“放心啦，伯父伯母不缺钱的，我听我父母说，你们家只是在攒钱买第二套房子。”
“是这样啊，我才知道……冽溪，你的零花钱是多少呢？”
谷冽溪想了想：“暑假的话，一个月一千吧。不够再要呗。”
“菌时雨老师的工资才一个月三千，我们父母的收入应该也不多吧？”
“哎呀，公立道校的工资是这样低的，但我们父母又不是在道校上班。”谷冽溪很是乐观，“四五千总要有的吧？我们拿个一千，买买衣服，不过分啊。”
楚狐掰着手指，细细数道：“每个月饭菜、车子加油、水电，每季度全家的更换衣物，学费，还有假期出去旅游……唉，我还是别向父母要钱好了。”
谷冽溪眼前一亮：
“对了，那你找谷啮啊。”
“她肯定愿意给你花钱，一个月几千也没事。”
“她工资高着呢！几万来着？我有点忘了。”
“还有还有！谷啮那家伙总是加班，正好没地方花钱。我偶尔看中了某套衣服却恰好没钱，也会向她要钱的。”
楚狐却摇头：“不行，以伴侣身份乱花其他精灵的钱，与出卖身体无异。这是我今天买饮料的时候听来的道理。”
谷冽溪无奈：“好吧，你清高，那怎么办嘛？先跟你说，打工很苦很烦的哦。当初我去发传单，一整天才一百块钱，脚都累抽筋了。还有套上玩偶服……啊，想想就热死了，而且那个玩偶服全是灰，我根本不敢试——”
“两位！”
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道富有磁性的声音，打断了谷冽溪的话。
“两位小弟弟，你们是否缺钱呢？”
发声者，是一个大龄雌精灵青年，楚狐甚至怀疑她有四五百岁，可以称得上阿姨。
她戴着一顶满是艺术气息的花哨帽子，帽子两侧整齐有序地沾着诸多孔雀尾翎一般的羽毛。
除了帽子，她的打扮也相当时髦而另类，乍看像是什么时尚杂志上的模特——反正普通精灵绝对不会穿上这样花花绿绿、宛若争艳鸟雀的衣服。
楚狐暗自忖度，这……不会是哪家的老鸨吧？
他警惕道：“我们不会为了钱做那种事的！”
“嗨，不是！”雌精灵抽出一条绣花素白手绢，擦了擦自己右手大拇指上的超大宝石戒指。
擦拭宝石所发出的声音，竟然是吱嘎吱嘎的，仿佛是擦玻璃一样。
雌精灵擦得很起劲、很专注，甚至让观者觉得她不是在炫富。
嘎吱作响的宝石戒指，更是有种滑稽的亲和力。
她很快擦完戒指，顺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大家都是正经精灵，谈的也都是正经事儿。”
谷冽溪兴致勃勃，双手托住下巴：“你看起来好奇怪，你是干什么的啊？”
雌精灵正了正帽子，同时左脚后撤，微微俯身：“在下有很多身份，但现在嘛，您可以称呼我【百翎】。”
语毕，她还颇有喜感地弹了弹帽子旁的羽毛。
楚狐嘀咕：“百灵鸟？白领？你想做什么？”
“我曾进修过摄影之道。看见两位美丽的雄精灵，在下见猎心喜，唐突搭话，还请见谅。”
谷冽溪拍手笑道：“哦哦哦！我知道了，百灵阿姨，你想给我们拍照！可是你连相机都没有……”
楚狐更加警惕：“白领，你不会是想把我们骗到哪里，拍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怎么可能！相机我带了的！在这里拍就可以了！”
百翎举手像是投降，但双手扑棱扑棱地来回转动，右手的戒指忽隐忽现，宝石光泽反复闪耀。
“在下，只是想定格这一瞬间的美好。恕我财力微薄，只能给每位五百元酬劳。”
“原来是这样嘛。”楚狐的警惕乍泄。
“准备好，相机~要来喽~”她仿佛变魔术一般，双手一合，再一摊开，就变出了相机。
见两位雄精灵观众并不震惊，百翎干脆分饰二角。
她一会儿目瞪口呆、伸头缩脖，指着自己手上的相机瑟瑟发抖，一会儿又神气扬扬、频频点头，接受并不存在的敬意。
谷冽溪被逗得咯咯笑：“哈哈哈，你的魔术一般，但默剧也太有趣了吧！你是不是当过喜剧演员？”
“哇，你怎么知道的？好，两位，都笑一笑，保持现在的状态，要拍照喽~”百翎把镜头对准他们。
楚狐面带微笑，比了一个剪刀手：“拍吧……”
“拍你妈！”他突然神色狰狞，直拳轰向相机。
“不……”百翎悲呼，却只能看着相机砸在地上，支离破碎。
楚狐带着些许后怕，看着满地的相机零件。
——白领的宝石戒指有问题！它似乎能扭曲心智。扭曲效果最少有这两种：增进好感，化解敌意。
——好在为时未晚。虽然不知道相机暗藏什么玄机，但都砸碎了，应该不成问题吧？
“为什么……”百翎无力跪倒，聚拢四散的相机零件，眼里盛满泪水，“这是我辛辛苦苦攒的啊，我八个月省吃俭用……陌生精灵！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砸我的相机！”
谷冽溪也有些为难：“楚狐，相机都好贵的……你不想拍照，也不至于要把它弄坏啊!”
“别装了，白领，你的戒指和相机都有问题。还有你凭空变东西出来，也有问题！”
百翎声嘶力竭：
“有问题？你脑子才有问题！你是不是有妄想症？！”
“我说给你五百拍个照，你也同意了。”
“怎么跟疯了一样打我的相机？”
她抹了抹泪水，越说越委屈。
“我，我又不是一定要拍照。你说不拍，我难道会强迫你？”
“我还好声好气地表演魔术，故作滑稽，结果……结果……”
百翎吸着鼻涕，泪流满面。
“结果你，你一拳砸在我的宝贝相机上……为什么啊！呜呜呜呜……”
鸡排烩饭店的老板看不下去了，走了过来安慰百翎：“老姐，雌精灵要坚强啊，哭哭啼啼的多丢脸，站起来！别哭了！他打碎相机，那叫他赔！道理在你这里，我已经通知护林卫了，她们会还你公道的。”
“呜呜呜……可是就算得到了三万赔偿，我的相机用这么久了，也有感情了……呜呜呜……”
楚狐内心动摇：‘不是吧？这家伙的相机和戒指……难道真没问题？’
‘难道……我真的要赔三万？！’
‘我去哪里弄这笔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