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子非鱼
贾蓉与贾蔷回到自己居处。
贾蓉抱怨地道：“琏二叔是不是快要发疯了？怎么见人就骂？平儿姐姐可一心一意待他，最后也没躲过他的斥骂。”
“我看八成他快绷不住了。”贾蔷说道。
“绷不住就老老实实回来，像我一样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不香吗？”
“可并非人人都能像你一样想得开。”
“所以说，知足者常乐，我想不明白琏二叔为什么一定非得与宝二叔做对，凤婶子也是上等女子，又有平儿姐姐这样温柔体贴的人陪伴，只要琏二叔低头服软，还会像我一样整日醇酒妇人，这是多么美好！”
“你是没人管，可琏二婶子会让琏二叔整日醇酒妇人吗？”贾蔷说道。
“那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惨呀。”
“你从哪儿看出琏二叔惨？”贾蔷忙问。
“他想唤醒我父亲，还说我父亲不醒他独木难支，这还不惨？”贾蓉道。
“若这样想，还真有可能，不然不至于想唤醒你卧床不起的父亲。”
“可不是？你说琏二叔图什么？文斗不过宝二叔，武也斗不过宝二叔，在府里的人缘更不用说了，瞎折腾什么呀？能力不行不如学我。”贾蓉得意洋洋地说道。
“你刚才怎么不敢这样劝他？”
“不是不敢，我知道我父亲装死呢，怕刺激到父亲，毕竟他们是一类人：没能力却还不甘心，最后活得猪狗不如，图什么？真是想不开。”贾蓉摇头直叹。
尽管贾蔷对贾蓉的评价感到震惊，竟用“猪狗不如”来形容自己父亲与琏二叔。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没毛病。
不清楚贾琏过得到底惨不惨，可贾珍过得不像人的日子肉眼皆见。
不过贾蔷承认人与人的认知不同。
所以震惊之余，说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觉得他们想不开，但或许他们觉得值得，有时候人活着就是为争一口气。”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大傻冒。”贾蓉不以为然地嗤之以鼻道。
“可我们做事情，有多少是提前知道结果的呢？未来都是不可预料的，你怎么就断定一定不可为？况且，即便他们失败了，就像愚公移山、精卫填海，明知希望渺茫，但这就是他们毕生的追求，或许在他们看来也是一种快乐。总之，我想说的是，不能以我们的眼光去要求别人。”
贾蓉笑道：“你这样说好像也没错，谁说猪狗的日子就一定不如我们快乐？我们所谓的快乐都不过是自己的快乐而已，在不同的人眼里或许狗屁都不是。”
“就是这个道理嘛。”贾蔷笑道，“看我们，自己觉得很快乐吧？可在别人眼里，或许也认为我们猪狗不如呢。”
“的确，人与人的追求不一样。哎算了算了，管不了他人，还是只管自己吧。”
贾蓉因为要“造人”，所以暂时把酒给戒掉了，但取乐的方式比从前还丰富。
听曲儿、斗蟋蟀、钓鱼、玩牌……
如今都成了他与贾蔷的爱好。
至于之前恳求宝玉给他找一个“体面”的活儿干，今年肯定不用指望了。
……
次日用过早餐后，宝玉便带着焙茗、锄药几个前往元真观。
因为事先并没有知会，所以观里一如往日，没什么不同。
宝玉到时也让道士们保持原样儿，不要因为他的到来而有所改变。
但他来时，为了表达友善，倒是带了香皂肥皂各五箱作为礼物送给他们。
观里的道士高兴得不行，他们早就听说这是好东西，只可惜买不到。
这样，宝玉顺利而安静地见到贾敬，没有引起元真观任何的骚动。
对于宝玉的到来，贾敬同样表现得极其冷静，没有半分喜悦与不悦。
宝玉行过礼，寒暄问候几句后，便说起请贾敬腊月二十九回府主祭一事。
贾敬点头答应了。
只是随之而来问了一句：“眼下由我主祭尚可，待我得道升天后，谁来主持？”
突如其来的一问，把宝玉问得一愣，不过他内心倒是清楚，确实也该考虑了。
因为贾敬的时日已然不多。
恐怕不久就要宾天了。
也不知现在到了什么阶段。
贾敬一心痴迷于炼丹修道，可那导气之术总属虚诞，不养人，反害人。
更至参星礼斗，守庚申，服灵砂等，妄作虚为，太过于劳神费力。
这时候身子恐怕已经虚了。
只不知虚到什么程度。
瞧贾敬那泛白的面色与削瘦的骨骼，不会好到哪儿去。
看到这位被贾赦称赞为同辈当中最聪明的一个人，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宝玉未免有几分感伤，回答说：“眼下族长的位置，依然还是由珍大哥担任，只是他卧床不起已经好几个月了，今年还不知道能不能参加祭祀。”
“族长的位置你来担任吧。”贾敬说道。
“那可不行，论辈分儿，论资历，论年纪，论学识，怎么也不该由我担任。”
“这次主祭完毕，我便颁布这个决定。”
“伯父心中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
“没有。”贾敬道，“只有破除成见，我们贾家才有未来，你懂的。”
宝玉听了心中一荡，暗自感叹贾敬不愧为进士出身，难怪贾赦夸他。
就冲贾敬这短暂的一句话，已经超过了贾府里里外外九成以上的人。
感念于此，宝玉诚心诚意地道：“伯父不能放弃炼丹修道回归家族吗？”
贾敬摇了摇头：“我已经老了，追求了那么多年，岂能轻易放弃？”
“可炼丹修道总时虚诞妄为，亘古至今没有人可以借此成仙的。”
“宝玉，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贾敬淡然地笑了笑，问了一句。
一句话把宝玉问得无言以对，只得点头说道：“好吧，伯父觉得快乐就行。”
“人各有志，每个人追求快乐的方式不尽相同，所以你不必强求个个都像你。”
“我明白了，多谢伯父提醒！”
宝玉由衷地道，忽然感觉这句话好像是用来劝他如何处理贾琏一事。
“最近感觉腹中有物，恐怕我在人间的日子不多，就要脱去皮囊得道升仙了，东西两府，人间归你，仙途归我。”
贾敬感慨地说道。说这话时七分平静中夹杂着三分期许与得意。
宝玉知道，此时的贾敬已然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且已然看淡生死。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或许这才是贾敬追求的快乐吧？
与贾敬简单的对话中，宝玉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
所以他很坦然地告别贾敬，本想着再过一天去见贾琏。
现在觉得也没必要再等这一天了。
一回府他便去往贾珍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