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茶低下头苦笑了一下。
果然，他当天晚上就不行了。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他一定是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流逝，在絮絮叨叨地说那么多的。
因为他知道，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虽然这样，可以让阿茶的‘罪行’看起来低一些。
毕竟按照阿茶的谨慎程度，她一定会查明秦清月是敌是友才会送出如此珍贵的丹药的。
一个能起死回生的丹药，会让世人疯狂的。
她不会在不了解对方的时候就贸然送出。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君子也不会给自己添麻烦。
所以秦清月如果是当天晚上就死的话，阿茶的责任便没有那么大。
可是......可是......
就算是这样，阿茶也并没有觉得内心的愧疚减少了多少。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天知地知她知。她早就不是林阿茶了，她，只是阿茶。
秦清月本来不用死的。
他是为了救林阿茶死的。
她不仅占了林阿茶的身子，还夺走了关于她的守护，还害死了可能是从前唯一关心她的人.......
这要让她如何意平啊......
阿茶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心里难受得不行。
就好像有双手在不停地抓揉着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呼吸。
小胖子盯着阿茶的脸蛋。
他不知道为什么阿茶突然不说话了，还不回答他的问题。
他是真的很希望自己的师父可以活过来。
如果这个姐姐真的是神女的话，那是不是就能说明，师父真的可以回来了，他每天还能听师父训斥几句.......
小胖子想着想着，眼眶里含起了眼泪。
泪水晶莹剔透，在惨白的月光下波光粼粼，就好像摘星楼下的湖水一般。
他听过下人议论神女，也听过师父谈及神女。
他知道神女是未来之星，是众人眼眸真正的神明。
大家都说她无所不能。
那......她能不能救救师父啊.......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沉默着......
耳边除了偶尔呼啸而过的风，再无其他声音。
阿茶阖上双眸，深深地叹了口气。
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皇帝一定正在往这赶。
她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可不想在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撞上那个倒霉玩意。
万一没控制住，岂不是occ了。
秦清月既然知道自己快死了，他就一定留了后手。
他留了什么东西呢？
阿茶猛地睁开眼：“那天晚上，你师父跟你说什么了？”
小胖子看着阿茶，有些懵懵懂懂的，他的双眸充满了疑惑：“......师父，师父跟我说......”
阿茶看着小胖子，一点也不敢移开目光，生怕错过了什么。
“........他让我交了一个锦囊给第二天送早餐的侍女。”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后来这里就没有人来了，下面看守的侍卫也全部撤掉了......不过，不过他们还是会给我送吃的.......”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小胖子认真想了想：“确实没有了.......”
“其他的都是对我的一些叮嘱，没有特别的事情。”
“师父就是让我要好好学习，要学会强大起来之类的.......”
“那个锦囊，你瞧瞧看过没有？”阿茶微微蹙眉，面色冷清，沉声问道。
小胖子摇了摇头：“那个锦囊上有师父设置的封条，只能开启一次，我......我不能开.......”
阿茶牵过胖子的手：“听话，先跟我下来。”
小胖子有些迷茫，但还是乖乖听话，任凭阿茶牵着他的手走回了中间位置。
阿茶看着正面放着的摆台。
盯着上面晶莹剔透的碗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撤掉的侍卫.......
一个锦囊......
丝毫没有风声传递出来......
没有人知道钦天监已经死了.......
.......
“傻瓜。”
阿茶轻声说了一句。
胖子奇怪地抬起头看向阿茶。
阿茶的眼眸里含上了眼泪：“真是个傻瓜。”
秦清月这个傻子，明知道自己快死了，还在想着原主。
之所以他死了消息都没有传递出来，必然是因为那个锦囊。
不知道他到底跟皇帝说了什么，才让皇帝封锁了他已经死了的消息。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再半个月就是阿茶神女的诞生日。
他不想给她造成任何困扰。
他要神女在彻底诞生之前，一切可能会造成影响的事情都消失。
让众人的目光始终落在神女身上。
他在为她造势。
他延迟了自己死亡的消息，是为了她一切都顺利。
除了这明面上的原因，还有一个私下的因素。
他担心她心里过不去。
所以把自己死亡的时间向后推延，这样，林阿茶就不会联想到秦清月的死跟自己有关。
可惜，她不是林阿茶。
她是阿茶。
是那个见过了世间百态的阿茶。
小胖子虽然只言片语就说了几句话，但她已经完全了解秦清月是怎么想的。
他不希望林阿茶有心理负担。
本来就是没怎么相处过的人。
他希望自己就如同过眼云烟，消散在众人眼前。
无人记得，无人挂念。
阿茶忽地想到了什么，她猛地低头，问道：“那天，你师父为什么要离开摘星楼？”
小胖子眨巴眨巴眼，没有回答，而是断断续续地问道：“神女姐姐，你可以收留我吗？”
阿茶微微蹙眉，怎么聊到这里了？
小胖子继续说道：“师父跟我提过你，他说我可以一辈子留在这里，皇帝会让我衣食无忧，一直好吃好喝地活着，到最后安详晚年。”
“但也可以，问问你，能不能带我走。”
“神女姐姐，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我原来在这里，是因为师父，但现在师父没了.......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神女姐姐，你可以带我走吗？”
小胖子的眼睛十分澄澈，稍微带着一点点的愚笨。
看起来不是什么很聪明的孩子。
但是他说得很诚恳，脸上挂着的也是真诚的表情。
阿茶先把自己焦虑的疑问往下压了压，轻声说道：“无论去哪里？”
小胖子十分坚定：“无论去哪里。”
阿茶弯下腰，观察着面前这个孩子，他虽然看起来有些愚笨，表述也有些乱，但是个好孩子。
何况，这是秦清月让他做的选择。
秦清月已经无了，她只有这个报恩的机会。
阿茶摸了摸小胖子的头，亲切地说道：“我可以带你走，但你要想好，跟着我可是需要干活的，没有白吃的一日三餐。”
小胖子没有任何犹豫，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好，我会努力干活的，我会做好的。”
阿茶摸了摸小胖子的头，说道：“那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小胖子用力地点了点头，双眼微微泛着迷茫，似乎在思考。
过了一会，他奶声奶气地说道：“那天师父跟往日一样，坐在这个位置看星星。”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起卦了。”
“我师父的身体其实不太好，他不能一直起卦，但是这个月不知道为什么他经常起卦，他的头发也是因为这样白了的。”
“那天很奇怪，他算了卦后，整个人显得很焦急，很崩溃。”
“然后，他又起了一卦。”
“又起了一卦？”阿茶敏锐地抓到了这个重要的信息。
小胖子点点头：“是啊，他看了第一个卦象之后，走回了天台，呐，就是这个位置。”
小胖子指了指不远处的位置，那个地方向前凸出一块，人可以往前走。
“然后他又起了一卦，第二个卦是掐指卦，那个卦象让他打的脸色很不好很不好。”
“......他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摘星楼........”
......
宛如一道雷击在阿茶的身上。
她浑身焦麻，动弹不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
阿茶感觉心脏被人狠狠地用手抓了一下。
喘不上气，疼得厉害。
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眼泪缓缓地从眼角掉落下来。
她啊，猜错了。
秦清月不是为了救原主死的。
他就是为了救自己，这个外人，这个跟他无关紧要的人死的。
一个可以通过算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人。
又如何不知道这个躯壳里换了个芯子。
他一定知道。
他肯定知道。
他的第一卦是为了测林阿茶过得好不好。
因为距离当年他预言神女诞生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他很焦虑，所以这个月才会算了很多卦，想各方面看看阿茶好不好。
但是那天，他算出，林阿茶已经不在了。
第一个卦象，告诉他，人已经死了。
所以他崩溃，疯狂，失态。
他不相信，急急忙忙地去算了第二个卦。
而他第二个卦，是为了知道现在的林阿茶是谁。
没想到，阴差阳错，算到了她有危险。
他在算出阿茶不是林阿茶这个结果后，还是义无反顾地跑去救她。
是想，让自己替林阿茶继续好好地活下去吧。
他之所以死的这么快......
除了连续算两卦之外，大概还因为.......
在这个世上，确实也没什么他能留恋的东西了。
他所在乎的人啊，都不存在了。
阿茶觉得心脏被捏的难受，但又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让自己呼吸畅快一点。
小胖子的声音还在继续：
“呐，最中间摆着的那个碗里就是那天的卦象，虽然我师父平日里有教我，但我学艺不精确实看不懂......”
“我很想知道那天师父为什么崩溃了，所以我不让任何人接近那个碗。”
“我想，认真努力的修炼，直到有一天我可以看懂那个卦里说的是什么。”
“神女姐姐，你说，我能知道那天师父究竟算了什么吗？”
阿茶顺着胖子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碗静静的摆在那里。
但它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微风缓缓吹来，吹乱了阿茶的青丝。
她的声音很沉，也很平缓。
一字一顿地说道：“能，自然能。”
“你只要好好修炼，认真听你师父的话，终有一日会知道你师父算到什么了。”
如果你算不到，就由我亲口告诉你。
小胖子眼眸一亮，扬起头来看向阿茶，语气轻快：“神女姐姐说的一定是对的，我从今天开始一定不再偷懒，一定认真把师父留给我的书看完。”
阿茶扯出一抹笑，摸了摸小胖子的头，轻声道：“好。”
此刻夜已深。
这里离天边太近太近了。
所有的星星像是在眨着眼睛，看起来那般璀璨。
阿茶静静地站着，忽然很想发疯。
再不发疯，她就真的要疯了。
她现在很暴躁很暴躁。
暴躁得想摧毁一切。
.......既然皇帝非要往枪口上撞，一会就让他好好体验一下吧。
在这一刻。
阿茶不仅知道了秦清月不愿意让自己知道的事，还推测出那些隐藏在深处，秦清月谁也不曾说过的事。
所有细枝末节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在一起，让阿茶瞬息融会贯通。
秦清月啊，你都安排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你愿意为了一个陌生人，如此牺牲自己吗？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只是替阿茶好好活下去，还是有别的事......林阿茶必须活着呢？
阿茶闭上双眸。
脑中复盘着一切。
秦清月不想让阿茶背负心里的压力，所以他做好了一切安排。
但是秦清月也知道这幅身体里不是原来的阿茶了，他怕现在的阿茶依旧会敏锐的猜测到一切。
他怕他的安排落空，导致阿茶依旧背负心理压力，过意不去。
所以他留下了胖子。
他让胖子恳求自己带他走。
胖子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要求自己带他走。
他们两个人素不相识，他怎么知道跟自己走会过得比现在好？
秦清月是让胖子成为结了阿茶心结的那颗药。
你想报恩，你看，我把这么个拖油瓶交付给你了。
是这么个意思啊。
阿茶受不了来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
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到。
不愿意给任何人压力，明明付出了也不想被人知晓。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在明知道自己占了他好友女儿的身体，却依旧义无反顾过来救她。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在自己油尽灯枯的时候，还想着去安排好一切。
.......
阿茶阖上双眸，牵着小胖子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她欠的啊，还不清了。
只能用这山河，来当还礼了。
......